章九:轻舟渡江

  刹那间,只见水袖起舞,缎带翩飞。水袖起舞似寒鸦,缎带翩飞若群雁。忽闻寒鸦振羽,犹如浪涛;乍见群雁排班,仿佛天桥。片刻,寒鸦散而群雁去,骤见一人。白衣如雪,寒眸若芒,杳然如烟,飘然若尘。步伐婉转,体态婀娜。恍惚时,不觉斯人已至,目光灼灼,仪态翩翩;言辞款款,举止谦谦。伊人至,樱唇轻启,贝齿若现,婉转而歌。
  段迁看得出神,又听得迷醉,不禁拍掌轻和。舞毕,只见花舞蝶飘落到段迁面前,欠身献礼。段迁心神微动,快步上前将花舞蝶揽入怀中。花舞蝶眼波流转间,微微抬起眼看向他,柔声道:“郎君的心情可有好些了?”
  段迁轻轻点头,虽然没有说话,但满目的爱恋早已涌动而出。
  ……
  夜幕悄然降临在江面上,淡淡的薄雾升腾起来,为这夜幕增添了一抹深幽。
  从这里看过去,江上的画舫游船似乎比以往少了一些,尤其是最大的那一艘好像已经消失不见。如果记得不错,那缺少的正是万花楼的万花舫。
  极目远眺,视线越过牡丹江,便是冀州城。
  牡丹江通常认为是中原和南方的分界线,分别在牡丹江两侧,各有一座州城,分别是北面的冀州城和南面的江州城。
  一叶孤舟破开夜色,静悄悄地向着对岸划过去。借着月光勉强可以分辨,孤舟上似乎站着三个人。若是离得近一些,便约莫可以分辨出来,这三人分别是一对青年男女,和一个中年男人。那一对青年男女正相互偎依着站在船头,而那个中年人则在船尾掌舵。
  清冷的月光洒在江面上,也洒在这一对恋人周身。月光是淡淡的银色,就像是天仙用银丝织成的轻纱。偶有微风拂过,那满江的轻纱便扬起,化作一条绝美的长裙。
  这一男一女正是段迁和花舞蝶,而那中年人自然是吴琦。
  入夜之后,他们便在江州北城门处汇合,再到渡口乘上这条早已准备好的小舟。据吴琦说,等他们到了对岸,便另有人前来接应。这一批人便是名义上在云王门下,驻扎在冀州的情报点的人员。
  之所以说是在名义上,是因为根据他们先前的分析,这些人很可能已经不再忠于云王。
  段迁抬起头看向皎洁的月色,不禁笑道:“很快便是月圆的时候了。”
  花舞蝶道:“是啊,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呢。”
  听花舞蝶这样一说,段迁却似被勾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悠悠地轻叹道:“是啊,很快便是中元节了呢。”
  中元节是一个祭祀的节日,而他并无先祖可以祭祀。
  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将心中的不快小心压下。
  吴琦忽然开口,道:“很快就要到了,你们稍微准备一下,不要让他们看出我们不希望他们发现的东西。”
  段迁轻轻颔首应了声是,将脸上的忧色收敛起来。
  按照一开始定好的计划,一方面不能让那些人看出他们的戒心,另一方面还需要让那些人感觉到他和吴琦之间存在几乎难以调和的矛盾。这件事说起来似乎并不如何复杂,但真要着手做起来却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所幸对于段迁而言,这一类伪装他恰巧稍微有些心得。
  说实在的,若不是他这些年来做杀手时常常需要伪装成某一类人,一时间突然面对这样的问题必定要慌了手脚。
  牡丹江并不宽,大约一个时辰,他们便已经到达了对岸的渡口。果然如吴琦所说,在这边的渡口位置有一个商贾打扮的人,这人正将双手抄在怀里,有些不安地来回走着,或许就是在等着他们的人。
  从他们身后走过来,吴琦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段迁的后背,示意要准备开始了。稍微等了等,他便从两人身后走出,略带愠色地迎向那个商贾。那商贾正要转身,恰好看见吴琦迎上来。他明显松了口气,行一礼,上前笑道:“来的可是吴大人?”
  吴琦也笑着回礼道:“正是,来此验货。”
  那商贾颔首应是,看了一眼似乎和吴琦保持着一段距离的段迁两人,压低声音问道:“这两位是?”
  吴琦淡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道:“这是王爷面前的红人,段迁段公子,那边的是他的夫人。”
  他的语调大体上平淡无奇,只是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不快。若是在一般人听来或许根本没有什么,但是这商贾却明显神色一动,显然对两人产生了关注。
  只见这商贾低声告罪一句,走向段迁,自我介绍道:“鄙人刘余。”
  他仅仅报了一下自己的姓名,并没有对其余方面进行任何补充说明。简单地介绍完毕,他便又向段迁欠身行礼。段迁轻笑着迎上去,对刘余抱拳回礼,道:“见过刘掌柜,在下段迁。”
  注意到段迁的礼节,刘余的神色又是一动。不过很快便被似有些虚假的笑意所掩盖过去。他又恭恭敬敬地向花舞蝶问了好,便没有再理会两人,而是又转向吴琦,道:“货物已经备好,几位不如即刻便去验看过,再来商讨后续的事宜?”
  吴琦轻轻点头,示意刘余前头带路。
  在刘余的带领下,一行四人沿着江边走了一会儿,在一辆马车面前停下。刘余带着他们上了车,又吩咐车夫回商会去。看着刘余的神色,吴琦不禁有些拿捏不准。仅仅从这些看来,他还没办法确认这刘余究竟是不是真的和王府阳奉阴违。
  从眼下的局面来看,恐怕不光他们在试探对方,这些人或许也在试探他们。
  这一次的敌人好像不太好对付呢。
  等马车缓缓启动,刘余便重新坐回座位上。他对段迁笑了笑,同时拱手欠身,道:“段公子可是近日才入王府的?”
  段迁听见刘余问话,赶忙收敛心神,回礼答道:“正是,在下不久前被云王看中,进入王府后,又被派至商会中做事。”
  刘余恍然点头,称赞道:“公子果真年少有为!想鄙人痴长了如此年岁,也不过在这商会中为掌柜的打打下手,哪里比得上公子。”
  段迁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句话,所幸吴琦适时插言,道:“段公子的确能力不凡,只是尚还年轻了一些,若是能再谦虚几分便更好了。”
  听见吴琦的话,他很快领会了话外之意,便冷哼道:“吴大人这是看不起在下的年轻了?”
  吴琦心下暗笑,脸色却依旧平淡无波,回道:“当然没有看不起公子这样的意思。年轻当然是好事,只是缺乏经验之人,便常常会做一些失之毫厘的事情。”
  或许是见两人中间气氛明显僵化,刘余赶忙上前岔开话题道:“听说前日王府遭了些变故,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吴琦于是顺势撇开段迁,答道:“有劳刘掌柜费心了,王爷情况很好,王府虽然遭受了些损失,但是已经回到正轨。”
  刘余点头道:“几日前听说王爷大婚设宴,想来情况的确不错。”
  吴琦却叹道:“如今危局,王爷却将大量人力物力花在这婚宴一事中,岂不是自掘坟墓?”
  段迁听吴琦提及婚宴,心念一动,插言道:“若是依照吴大人的意思,王爷便不该设婚宴,是不是同样不该成婚?”
  吴琦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眼下危局当前,有倒悬之急,如何能再费心思物力来广设宴席?公子的想法,恐怕只考虑到眼前,而没有顾及后日啊。”
  段迁又被吴琦教训一通,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吴琦于是看向刘余,问道:“不知刘掌柜的生意如何?”
  听到吴琦这么问,刘余明显正过神色,肃然道:“不瞒吴大人说,生意并不太好。接到王府传书之后,鄙人便追查了先生的消息,发现先生在半月前虽然经过冀州,但后续行踪的消息却很快中断,再几日后,却又接到来自青州的消息,说律先生已经到了。”
  吴琦讶然道:“掌柜的意思是,先生在离开冀州之后,到达青州之前曾消失了几天时间?”
  刘余颔首道:“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的确如此。或许只是意外漏掉了,或许是先生根本没有到达过青州。”
  吴琦道:“若是先生根本没有到达过青州,青州方面却传来先生到达的消息,这岂非矛盾?”
  刘余冷笑道:“若是青州那些人已经叛离王府,吴大人可能就不会感觉自相矛盾了。”
  听见刘余这句话,吴琦心中暗自惊讶,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笑道:“刘掌柜多虑了,这其中怎么会有叛党存在?”
  刘余却坚持道:“怎么不会有?若是大人不信,去青州一验便知。”
  吴琦笑着摇头道:“刘掌柜多虑了,或许只是中间几日的情报被奸人拦截了也未可知。”
  刘余迟疑片刻,勉强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吴琦的说法。他们通常使用信鸽代替驿卒进行远距离传书,信鸽在途中被拦截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