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金玉其外
顿了顿，秦无名又道：“值得庆幸的是，鄂州和凉州并不是富饶之地，若是王爷能够整合江州的各方势力，还是有机会与靖王一战的。不过，哥哥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这一点。靖王在此前自顾自地表演了一出好戏：一方面派出潜藏在龙影中的新派势力强袭王府，另一方面又将麾下兵卒借予我们，用来对抗龙影新派，岂不是自损实力？除非龙影新派并非真的是靖王能够控制的势力，亦或是靖王此举更多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
段迁道：“若是从之前的情报来看，龙影新派的主力似乎是御林军左威卫？”
秦无名微微颔首，道：“等等，你说到御林军？”
段迁不解地看着他，问道：“有何疑问吗？”
秦无名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道：“龙影新派的主力并不该是御林军左威卫啊……等等，我们好像一直忽略了某样东西……”
良久，秦无名终于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猛地一拍前额，道：“大概已经清楚了，兄弟忽略了一种可能性，而且正是最大的可能性。”
段迁问道：“什么？”
秦无名解释道：“兄弟判断新派主力的由来是他们的兵器、装束，还有主将萧翎吧？”
段迁颔首道：“正是。”
秦无名笑道：“这就是疏漏所在了！萧翎的确是御林军左威卫大将军，他麾下的人也的确拿着左威卫的佩剑，但却并不能证明这些人都是左威卫的人。试想，萧翎大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将这些佩剑从神都军械司盗出，再用来装备龙影新派，以假乱真。而且有萧翎作为主将，这些新派势力自然也就可以学习御林军的招法和举止，要使外行人混淆完全不是难事。”
段迁恍然应是，自嘲一般地摇头道：“是在下疏忽了。”
秦无名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本就不善于策略谋划，有所疏忽实属难免。只要多做些研习，迟早也能精于此道。”
段迁点头谢过，道：“在下自当多加努力些。”
秦无名忽又再次皱起眉头，似是自语道：“这个推论似乎还有些纰漏，只是不知究竟错在哪里。我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段迁没有听清，不禁疑问道：“无名兄说什么？”
秦无名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可能还需要更多一些情报才能说明问题。”说着，他竟慢慢蹲下，用手撑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沉思。
正当此时，吴琦策马过来，看见街角的两人，哈哈一笑，拨转马头过来，翻身下马，对两人道：“两位不进府门赴宴，何故在此？”
秦无名抬眼道：“吴大人也知道我不喜喧嚣，当然不愿进去了。”
吴琦又笑道：“那你也不该蹲在这街角边，成何体统！”
秦无名撇撇嘴，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道：“你方才去过律先生的住所了？”
吴琦道：“正是，我与仆役一同找过了，律先生的信函虽然都在，但从字迹的鉴定结果来看，已经不是亲笔，更像是临摹或仿写的。”
秦无名不禁惊叹着摇头道：“好高明的盗贼！若是不把临摹仿写的信函放回去，势必用不了多久便会被收拾书房的老仆发现，如此掉个包，若非刻意去查，恐怕根本不会有结果。”
吴琦轻轻点头，又问道：“你去查过那些传书了？”
秦无名道：“的确如华夫人所言，所有的传书都是用裁剪下的字迹拼接而成，那些人的手法很是高明，若不是预先知道，我断然是发现不了的。”
听到秦无名的描述，段迁不禁问道：“无名兄说的可是，将亲笔信函的字迹裁剪下，拼接到另一张信纸上的做工？”
秦无名讶然回头，答道：“正是，兄弟见到过？”
段迁道：“无名兄可知道李凯将军？他所拿到的大姐字迹的警告信函便是用此种手段伪造的。既然用的是同一种高明的手法，想必是同一批人所为吧？”
吴琦道：“说起这个，当时他们为何要冒着风险伪造这封信呢？”
段迁想了想，答道：“据大姐说，是为了将他从大姐身边逼走。当时他们一方面欺骗李凯向我传信，让我进入王府；另一方面又伪造信函将李凯逼走。若是计谋得手，李凯将会在半路被早已准备好的敌人击杀毁尸，而我则多半会因为府内奸细的出卖而被杀。如此一来，大姐身边就仅仅剩下两个侍女，也就是冷月幽梅。”
秦无名忽然问道：“冷月幽梅原来是两个人？”
段迁道：“的确如此，冷月幽梅便是小月和小梅两人，至于那冷和幽是不是原本的姓氏在下就不知道了——之后在逍遥林的事情两位想必已经知道了，新派势力奇袭逍遥林，若非那日云王恰巧派我前往逍遥林给大姐送信，想必大姐凶多吉少。”
吴琦蓦然插言道：“那日若非因为王爷差你去送信，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去逍遥林？”
段迁点头笑道：“的确，此事实属万幸。若是再晚了几刻，恐怕就要抱憾终身了。”
吴琦却露出不同的神色，反对道：“天下这许多看似巧合的东西，其中多半都有内在的关联。王爷之所以在那日清晨匆忙叫你过去，是因为前半夜聂刀紧急送来了关于华芳的情报。换言之，正因为聂刀送来了情报，你才会在合适的时机去往逍遥林。”
秦无名干笑一声，道：“吴大人若是这样说，我总有些后背发凉的感觉哩。”
段迁轻轻摇了摇头道：“在下对王府的事情并无多少了解，不敢妄加评论。”
吴琦道：“或许是我多虑了，只是这件事未免太巧。”
说着，他向两人摆了摆手，道：“我另外有些想法，便先走一步了。你二人若是不愿去赴宴，不如另外找个地方去转转，何必在这里百无聊赖地蹲着？”
……
看着前来贺喜的络绎不绝的宾客，云王虽然笑容满面，心中却满是愁绪。
人不能总是活在欣喜之中，尤其不能因为眼下一时的欣喜而忘却了逐渐逼近的危机。
说实在的，他宁愿与自己的大哥天子李峰为敌，也不愿与三弟靖王李默为敌。李峰生性豪爽豁达，虽孔武有力、智略过人，但痴迷武道，不喜权谋。当年若不是李默主动退出争端，他又因为华芳的事情遭到贬谪，李峰未必会成为天子。他相信比起天子，李峰更愿意做一个武师。
反观李默，当年他们三兄弟中李默势力最小，却同时也是最能隐忍之人。这样的人不动则已，动则一击毙命。和这样的人为敌，就像是有一条毒蛇，在侧伺机而动。
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宾客渐渐到齐，差不多要到开宴的时候了。
李彦深吸一口气，将面色中残留的忧愁扫尽，满脸喜色地绕过石制屏风，缓步走上正堂前的高台上。他转过身看着聚集在前院中的宾客，简单作揖，道：“小王今日大婚，特邀各位前来捧场，招待不周，还望恕罪。”
在座的都是南方的望族，听到云王的开场白，纷纷礼貌地站起身恭贺。云王又对着众人拱了拱手，笑道：“请司仪。”
于是一个早已做好准备的司仪走上前，先对云王行过礼，再面对一众宾客，道：“迎新妇过门！”
……
面对银镜，看着自己的大红外衣，华芳心头不禁涌起一股矛盾。
这些情绪有欣慰，有苦闷，还有幽怨。
对于她而言，这恐怕是一个迟到的二十年的婚礼，她盼这个名分或许已经太久。
但是她也知道，对云王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云王贵为帝胄，受到太多礼法的约束。即便如今天子病危，皇权衰弱，云王要做出如此决定依旧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尤其是眼下的形势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风平浪静。
天子病危，公主暂时摄政掌权，这一支势力究竟如何，会有什么发展暂时还不是他们能够预料的事情。而另一方面靖王李默似乎不再甘于平淡，在西面虎视眈眈，就差直接揭竿而起。在这样复杂的形势下大宴十五日，又顶着礼法的压力举办大婚之礼，实在是要付出太多太多，多到难以估量。
或许云王一直都是爱她的吧？
华芳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她早该想到自己面对云王放低身段的付出和柔情根本没有半分抵抗之力，她早该想到自己对云王所怀有的情感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恨。
所幸至此还没有悲剧产生。
她最后理了理自己的头饰，又细致地补好妆。虽然她的青春早已逝去，但在这一天，她依旧要展现出最美的一面。
房间门轻轻叩响，紧跟着缓缓推开，只见小梅嬉笑地走进来，手中捏着一块大红绸缎。
华芳看向她，笑道：“时辰到了？”
笑着点了点头，小梅又将大红绸缎罩在华芳头上。
华芳有些羞恼地推开她，嗔道：“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又不是黄花闺女，还要什么盖头。”
小梅摇头反对道：“不对呢，王爷特地交代过，一定要完全按照礼节来，半点也不能少。”
华芳一愣，不知怎地，心中竟流过一道暖流。当下也不再抗拒，任由小梅给她戴好盖头。视线被一片艳红色遮挡住，便又听见小梅拍手笑道：“真漂亮，就像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
华芳轻啐一声，似嗔似笑地骂道：“死丫头就会瞎寻些开心！等你嫁人的时候，等着瞧！”
小梅还要胡闹，却听见一个冷淡得多的声音道：“时候不早了，还是快点吧，别耽误了。”
听出是小月的声音，小梅不由哼声道：“知道啦知道啦。你不出来吗？非要藏得严严实实做什么？”
小月默然不答，华芳却起身道：“我们走吧，她还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
小梅只好颔首应是，领着华芳慢慢走出，向正堂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