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二:终焉夜幕
不过事情和他所想的好像有些不同。若是由他就这么将药材带回去，似乎并不能让那个神秘的护卫离开王府。正愣神间，伙计们已经将药材准备好，不但将药包交给他，甚至还对他说道：“我们为公子备了马，主事大人说请公子尽快赶回去，不要再耽搁。”
段迁勉强将药包接过，由一个伙计领着下到一层，径直走到大门口。
门前果然已经备好了马，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
那伙计又对段迁欠身作揖，道：“还请公子尽快动身。”
段迁轻轻颔首，翻身上马，没有多做耽搁。
他到底该不该把这些药材带到王府去呢？
若是将这些伤药带过去，那个神秘高手必定会在一段时间的疗伤之后几乎恢复全部的战斗力。相应地，若是暗中将这些伤药扣下，那么他伤病的痊愈时间必定延后。
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个神秘高手会不会因为疗伤而暂时离开云王身边了。
如果根据吴琦的说法，眼下云王会找借口驱逐旁人，只要把伤药带过去给云王提供这么一个借口，他便极有可能让那个护卫暂时离职养伤。
但是吴琦的说法可靠吗？如果云王并没有让那人离职养伤，而只是让他在身边留职，他的整个计划岂不是落空了？
可是他如果将这批药材暗中扣下会有什么后果？
直接来看，那人很可能继续留在云王身边这是其一。再者一旦什么时候王府真的派人来拿药，两方比对之下便会知道他段迁另外扣了一批药；若是真的发展到这个程度，那么他和王府只见最后一层虚假的和平势必要完全毁灭，他之后所需要面对的恐怕是王府正面的战力。
这显然更是不智。
可恶，果然不该轻易相信吴琦的话，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不知不觉地被他摆了一道。
然而，对于段迁而言，如今已是骑虎难下，除了把这批药带过去，没有别的方法了。
不，还有一个！
段迁忽然心神一动，他还忽略了一个可能。
如果趁人不备，在这些药材中下毒，又当如何？
段迁思索片刻，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本人对毒药仅仅略有涉猎，若是临时去弄些毒物，必然做不出无色无臭的效果，恐怕刚把药材送过去便会被查出来。
暗自苦笑一声，段迁只能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在智略方面果然还是劣势太大，竟被吴琦临危时寥寥数语带入彀中而不自知。
无意间途径别院，看着紧闭的大门，他的心中骤然被触动一下，竟不由自主地勒住马。
花舞蝶醒了没有？她还好吗？
别院中似乎并没有准备饭食，若是无人照料，她岂不是要挨饿？
段迁强忍住心中的念想，拨转马头，再夹马腹。他还没有做好面对花舞蝶的准备，至少，等他将这包药材送回去再说吧。
当他到达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去。
府内正值晚餐时间，绕过前院的屏风便可以看到有不少仆役正端着碗各自挤在角落里。看见段迁骑着马进入府门，便有两人匆忙放下碗赶过来。
段迁于是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他们，问道：“王爷还在后院吗？”
立即便有一个仆役回道：“回公子的话，亲卫还在后院守着，不准任何人过去。”
段迁微微点头，又问道：“若是我奉王爷的命令带了些药材来，该放到哪里去？”
那个仆役停下来，让同伴将马牵走，回到段迁面前，答道：“若是复王爷的命，可以去后堂问问亲卫长大人。”
段迁恍然点头，谢过仆役，这才走入正堂
王府的正堂内已经挂满象征的喜庆的大红绸缎，在一些连接处，更是用红绳子悬着香囊玛瑙作为点缀。而在正堂中心，则挂着一个硕大的花灯，花灯的主体似乎是红木，而在每一支大红花烛下面，则悬着不少赤红玉雕琢的小饰品。
在赤红花灯的下面则是一张完全用红木制成的圆桌，桌上放着一些精致的玉器，或许是预备之后挂起。几个还在布置府内装饰的仆役看见段迁进来，赶忙向他问了好，又请他不要弄乱地上摆着的装饰。
段迁于是小心地穿过正堂，没走两步，便看见一个穿着重甲的中年人迎上来，行礼道：“这位公子还请留步，王爷不愿任何人去后堂打搅。”
段迁欠身回礼，道：“这位将军，在下奉命为王爷带了药材来。”
那中年人接过药材笑道：“劳烦公子了，只是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段迁连道“无妨”，慢慢退回，又趁其不备藏入一旁的荒草丛中。
后院的守卫依旧毫无破绽，若是要硬闯势必会被发现。
看来只能等夜幕降临了。
……
王府客房内，一个满面愁容的美妇正坐在妆镜台前，怔怔地看着面前精致的银镜出神。
这美妇正是华芳，此刻，她柳眉紧蹙，妙目哀婉，想必遇到了许多令人烦闷的事情。
房门忽然被人轻轻叩响，美妇轻轻喊了声“进来”，却依旧皱着眉头一动不动。
推门进来的是侍女小梅，她端着一个木盘子，上面摆着一些精致的饭食。
只见小梅将木盘子摆在华芳面前，又在她身旁坐下，柔声道：“大姐，吃饭了。”
华芳抬起头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有过这种感受吗？”
小梅一愣，继而摇头道：“哪里会有，小梅连自己的事情都烦不够，哪里会去为男人烦心？”
华芳苦闷一笑，问道：“道理虽是如此，如今睹物伤怀，便是不愿烦心，却也做不到了。”
小梅安慰道：“云王不久前又来过一次，问您要吃些什么，被我打发走了，不过刚又亲自送来了这个。”
华芳看了一眼木盘子里的菜品，都是她当年爱吃的那些。
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记得？
难道他以为凭借这些粗劣的伎俩，便能平复自己心中的怨恨？
她忍不住握紧双拳，深深地吸了口气。
小梅问道：“您不吃吗？”
华芳冷笑道：“当然吃，为什么不吃？要复仇的是我，又何必要作践自己？这里分量有许多，你若是没吃够，不如一起吃些。”
小梅点点头，另外又准备好碗筷拿过来。
华芳看着她坐下，忽然又问道：“李彦来的时候可曾带了人手？”
小梅道：“不曾带人手，只是在他周身隐约有杀气，恐怕是那人跟在暗处未曾现身罢了。”
华芳冷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谅他这等负心人心里也不会有什么真情。”
小梅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又道：“方才小月给我传信了，她说王府后院守备严密，她大概进不来，可能要等子夜时分再做考量。”
华芳道：“无妨，若是方便，你告诉她安全为上。”
小梅道：“是。她还提到段迁。”
华芳不禁停下手中动作，问道：“段迁不愿就此离开？”
小梅道：“她说段迁近日会在侧伺机而动，如有机会便要出手协助。”
华芳听到这话，不禁叹息一声，想要开口，最终却只是微微摇头。
两人将晚餐吃完，小梅收拾碗筷时忽然迟疑道：“云王正在派人布置整个王府，而且广发请帖，说是要从明天起接连共饮十五日，或许在最后一日为您成礼。”
华芳略皱眉头问道：“成什么礼？”
小梅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道：“婚礼。”
华芳猛地愣住，一下子窜起来，几乎将桌面掀翻。她紧紧盯着小梅，难以置信地问道：“大婚之礼？”
小梅沉沉点头，道：“我打听过了，云王这么多年来的确一直单身未娶，这一次的礼，似乎也是按最高的标准来布置的。”
小梅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完全听不见了。
华芳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才将情绪平复下来，但她的目光依旧闪烁不定，脸色也变幻莫测，想必心中依旧翻涌不停。
小梅沉吟片刻，道：“小梅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华芳慢慢坐下，道：“你说吧。”
小梅道：“云王待你似乎是真心的哩，天下王侯将相众多，大都不但有妻室，还要纳许多小妾。偶然有一个只有结发妻子而没有纳妾的，便常常要以忠贞不渝来称道一番……”
她无意间抬眼，见华芳脸色似乎越发变差，赶忙住了嘴。
华芳道：“你可曾想过，这李彦不过是将谎言交代给下人，让他们来诓骗我二人？”
小梅没有回应，但从她的神情中已经不难看出她的答案。
华芳终于长叹一声，道：“你未曾被伤过，自然不懂得痛楚。你把这些收拾了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若是时机允许，算了你去吧。”
小梅颔首应是，默默收拾了碗筷，这才轻轻地退了出去。
她一出门便看见了在门边等着的云王，从申请上看来，他似乎从方才送晚餐来到现在一直都等在这里。
看见小梅出来，云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她还是不愿接受？”
小梅屈膝行礼，只是微微摇头，而没有答话，径自抱着餐具准备去清洗，却被云王拦住，道：“交给我吧。”
云王不由分说地将木盘子从小梅手中夺过来，苦笑道：“我的心思，她总会明白的。你不要立即回屋，在外面稍等片刻吧。”
说完这句话，云王又对她笑了笑，正要转身离开，正好看见亲卫长抓着一个包裹跑过来。
亲卫长看见云王正端着摆满餐具的木盘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这一丝惊讶竟一闪而逝，竟似对此见怪不怪。他快步走到云王面前站定，行礼道：“启禀王爷，方才钟川廷公子带了一包药过来，说是奉王爷之命去商会取来的。”
云王恍然点头道：“啊，没错，本王之前派人去商会让秦无名准备药材，看来就是这个了。”
他想了想，又吩咐道：“你把药材放到书房桌上去，便退下好了。”
亲卫长颔首应是，正要离去，却被小梅拦住，道：“不如我去吧。”
亲卫长不确定地看向云王，云王却点头道：“交给她便好。”
小梅于是接过药包向花圃那边走过去，云王则径自端着木盘子去了后厨。
等小梅再次回到大姐房中时，华芳依旧在对着那面银镜发呆，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见小梅回来，华芳似才回过神。但却只是看了看小梅，便又将目光朝向那面银镜去。
小梅看着华芳有些惨白的脸色，不禁有些痛惜。或许真的如大姐所说，她没有被真正伤过，才会不知道真正的痛楚吧？
华芳忽然道：“你稍作准备，我们今晚动手。不成功，便成仁。”
小梅一愣，不禁问道：“为何？”
华芳道：“如果你是云王，你猜测我大约会何时动手？”
小梅皱着眉想了想，却无奈地摇头，道：“小梅想不出。”
华芳寒声道：“若我是云王，我猜测动手的时机大约在成礼之前。若是在成礼时，宾客齐聚，纵然得手也不便脱身，所以会在成礼之前。然是不会想到在今天，因为我本该谨慎筹划，而不会这么急。”
小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也就是说若是您今晚动手，便会出乎他的预料？”
华芳道：“正是此意。”
正说着，她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挽起一抹复杂的弧。
她真的是完全出于这个考量才决定匆忙行动的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自己会动摇。
云王的确很擅长于收买人心，他知道自己当年乃至于现在，最大的渴望都是一个名分。
所以当她知道云王竟为了她将那个名分留到今日，她真的产生了一丝动摇。
只可惜还不够，只是这些还不足以消弭她的怨恨。
但是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再等，天知道李彦还要拿出什么手段来作弄她的心。
若是真的等到十几天后，她未必还能坚定下自己的杀意。
……
当云王回到书房的时候，吕枫正站在书桌前静静地等着。
看见云王过来，吕枫抓起桌上的药包，道：“王爷决定了？”
云王微笑点头，道：“决定了，你暂时离职养伤吧。”
吕枫道：“华芳心怀杀意，王爷务必要小心。”
云王道：“若是想要彻底解决一个问题，只有去面对，而不能逃避。一直躲在你后面不愿真正面对她，并不能实际解决问题。你不如趁此机会去把你曾经放不下的事情解决一下吧。”
吕枫盯着云王看了许久，终于点头道：“卑职……就此别过。”
云王目送着吕枫拿着药包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
其实他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自信，因为在面对华芳的时候，他的确出自真心。
或许是因为他枭雄半生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难得有发自真心的时候，都不被人所认可呢。
摇摇头，将心中摇摆不定的杂念完全抛去。他知道，今夜恐怕就是这纠缠多年的情仇真正要得到解决的时候。他太了解华芳了，华芳若是心念依旧坚定，绝对不会不肯见他。而一旦她心念有所动摇，必定会顶着准备不周的风险提前动手。因为她害怕自己的信念就此崩塌。
他忽然感到一丝庆幸，即便是到了这等危急时刻，自己的属下依旧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意，能够容许他胡闹一回，甚至帮助他胡闹这么一回。
云王并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样胡闹一回可能带来多少灾祸。
但是一味地逃避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只有真正敢于面对问题，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华芳的问题一直是横亘在他心中的刺，若是不把这个问题解决，他相信自己死也难以瞑目。
理智了大半辈子，总该让自己胡闹一番吧？
云王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不觉，笑声竟越来越大。
他大笑着倒在椅子里，整了整脸色，又收拾好衣冠仪容。
或许要不了多久，华芳便会派人来请他了。
……
夜幕无声无息地降临了，段迁终于等到了王府亲卫第一次换班。
不知是刻意留下了一个破绽还是因为调配不周，当第一班亲卫撤走时，第二班亲卫似乎还没有到来。
他当然不会漏掉这个机会。
而当他潜入后院时，惊讶地发现另有一个黑影正在他后面。
不过那黑影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段迁，而是和他交错而过，径自向王府深处去了。
段迁并没有急着深入，而是慢慢靠近花圃，屏息凝神，藏在对方枯草和杂物的土堆后面。
花圃看起来被刻意修缮过，枯萎死掉的秋菊已经被换下，半死不活的那些似乎被人仔细地照料过，大半竟隐隐有恢复活力的趋势。或许这几天云王都费了心思做些园艺？
顺着花圃看过去，便是云王书房所在的小楼。
出乎他的意料，以往每次他看见那栋小楼时所产生的压抑感竟就此消失了，仿佛那淡淡的杀气完全散尽不见。
这种情况有两个可能的原因，其一是那个神秘护卫的确已经离去，其二则是他在之前的战斗中又有所悟，实力再进一步，杀气已经淡不可察。
段迁宁愿相信是第一种情况，如果是第二种，那么他将永远也再无机会。
忽然，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循声望去，竟然是大姐的侍女小梅。
难道大姐已经决定要行动了？
想至此处，段迁赶忙打起全部的精神，悄悄地跟了上去。
如果大姐心意已决，他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动摇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