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九:计中有计
萧翎抢问道：“你可认得他？”
这人摇头道：“小的并不认得，但只觉得这人身形飘忽却步履稳健，至少是一个轻功高手。他一过去小的便赶回来了，小六子在还那守着。”
谷清文看向萧翎，道：“说起身形飘忽却步履稳健的人，在王府中的确有一个。彦云商会的主事吴琦，便是那日借兵的二人中，年长的那个。”
萧翎恍然点头，语气中满是英雄相惜的意味，连声赞叹道：“原来是他！听说这吴琦不但智略过人，武勇也属上流，其飘忽难寻的身法尤为一绝，着实了得！”
说着，他又问道：“那吴琦是只身过去的，还是另外带了人马？”
那人答道：“只有他一个人。”
萧翎微微点头，思索片刻，道：“我去会会他便是，若是在地宫中交手，谅他也无处可跑。”
谷清文却拦住萧翎，道：“不必劳烦将军前去，老朽麾下虽然没什么能人，但若是占据地利的话对付一个吴琦应该没有问题。”
萧翎见谷清文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道：“既然如此，那便按照谷先生的意思来吧。”
谷清文抚须大笑，对那侍从吩咐道：“你让士武过去，务必要带着足够的弓箭手。”
等侍从颔首领命，快步退下去，萧翎不禁又赞叹一声，摇头道：“先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真让末将不禁刮目相看。”
谷清文却谦虚地摆手道：“老朽哪里谈得上决胜千里，从这里去王府不过横穿大半个江州城，哪里有千里地？主公才真正能称作决胜千里的大贤之人。更何况，即便谷某再有谋略，若是缺了将军的武勇，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哪里又能决胜呢？”
两人互相恭维几句，又相视一笑。也不点破相互间的心思，只是各怀鬼胎。
……
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吴琦再次站起身。
他不禁轻叹一声，没想到这些出手清扫的人如此细致，底部的这整个齿盘他已经绕着走了好几遍，这里的确已经余下任何线索了。
难道真的什么线索也没有剩下吗？
他不愿意接受这一点，若是线索就此断绝，下一次找到蛛丝马迹不知道会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忽然，他神色微动，将手中简易的火把高高举起，环顾四周。
这个齿盘上并没有激烈的战斗迹象，换言之，这里并没有多少血迹。这或许意味着整个地宫中真正爆发战斗的地点并不在此处。这也就是说，在别处应该还有一个核心战场？如此想着，他再次绕着齿盘走了一圈，不过这一次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周围那些倒塌的石柱上，以期找到一个通向别处的路径。
很快，他在一处残垣间发现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勉强可以容纳一人通过，缺口后面的甬道一时看不到尽头，不知道后面连接这什么。
吴琦略微沉吟片刻，矮下身形钻入其中。穿过豁口后没走几步，眼前一亮，另外一个宽敞的空间出现在他眼前。这个空处之所以没有被倒塌的石柱填满，看来是因为岩壁上的突起架住了一根主支撑柱，其余的石柱倒下来也就架在这上面，也就形成了一个宽敞的空间。
而走入这个空间，吴琦发现一具尸身正在他面前。
看来最后清场的人也没有发现这个地方。
这尸体的装束和那日进攻王府的那些人一样，穿着墨色兽纹软甲，并在软甲外面罩着黑色长袍。在尸体旁边有一柄工艺精良的长剑和一只已经熄灭的火把。那柄长剑上，在剑刃和剑锷的连接处，同样有着“御林军左威卫，神都”的字样。
将火把重新燃起，吴琦便看见了满地尸骸。这些尸骸中有穿着软甲长袍的御林军，也有穿着黑色紧身夜行衣的龙影杀手，果然这里才是最后爆发战斗的地点。在御林军的尸体中间，有一具穿着将军样式的铠甲，而且这人似乎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吴琦神色一动，将火把嵌在石柱的夹缝中，快步上前，将那个穿着将军铠甲的尸体拨到正面。果然，他记得自己见过这人，而且就是在不久前，在靖王李默的军帐中。
若是记得不错，这人姓杨，叫杨猛，是靖王李默手下一员大将。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整件事和靖王李默有关？
根据吕枫说，和他交手的人是御林军左威卫大将军萧翎。
这个萧翎会不会也是靖王的人？
吴琦感觉自己似乎隐隐触及到整个计划的核心了。
如果萧翎真的也是靖王的人，那么那一场大战很可能不过是靖王安排的一场戏。
可是他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场戏呢？
莫非是为了让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御林军身上？
对，整个的布置中，敌人似乎一直在或明或暗地强调自己御林军的身份。如果他们真的把这些人锁定为御林军，那么他们的敌人当然也就不会是靖王，而是重病的天子李峰或者公主李梦霞。
而靖王自己，则照样可以凭借当年主动退出争端塑造出的那个不恋权术的虚假形象继续隔岸观火。直到他们和天子拼得两败俱伤，靖王自然可以一举夺回帝位。
吴琦猛然回过神来，如果这些推断成立，那么王府当前绝对处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况中。
他正准备返回，却看见憧憧火光透过那个缺口照射进来。
不好，一定是尾随而来的敌人！
……
当看见谷士武没去多久便已经返回，萧翎很是惊讶，还未等谷士武开口，便叹道：“谷先生有个好儿子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凯旋了。”
谷清文呵呵一笑，轻抚白须，看着谷士武道：“事情办得如何？”
谁料谷士武竟单膝跪下，低声道：“孩儿无能，没能截住吴琦。”
听到这话，萧翎不由地挑起眉毛，带着讥讽的神色看向谷清文。谷清文也不禁大急，喝问道：“没能截住是什么意思？你们占据地利，又带了大批弓弩手，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吴琦？”
谷士武摇头道：“并非如此，孩儿根本没有看见吴琦。我们将底层齿盘那里搜遍了，完全没有吴琦的影子在。据守在外面的兄弟说，并没有看见吴琦出来，他的马也还好好地拴在林子边上。”
萧翎抬手拦住还想要说话的谷清文，问道：“你们可仔细查看了那底层周围有没有缺口？逍遥林的地宫底层可不只有一个齿盘那么大，绝对还有许多空间因为塌陷所以被遮掩起来。”
谷士武支吾着没有回答，萧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冷笑一声，也不等他回答，又问道：“其余人还守在那里吧？”
谷士武颔首应是，答道：“弟兄们还在那里守着。”
萧翎轻轻点头，对谷清文道：“谷先生，看来他们的搜查不够仔细呢，想必之前清扫现场的时候也没有查看过其他地方了。如此看来，吴琦恐怕已经找到了一些要紧的线索。”
谷清文干笑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萧翎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当下将面前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末将走一趟吧。上次你们说杨猛将军去了逍遥林之后不见回来，若是让吴琦见到他，那可就要坏事了。吴琦应该在主公的军帐中见过杨将军，若是让他认出来，主公的计划势必受阻。”
谷清文哼声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大将军了。士武，还不快带大将军过去。”
谷士武赶忙对萧翎再行一礼，这才站起身，微微弓着身领着萧翎走出去。
等萧翎离开，谷清文脸上的不满之色越发强烈，竟变成了怨毒。只听他自语道：“好一个御林军左威卫大将军，你以为你受到主公多大重视？眼下御林军左威卫死的死伤的伤，你不过一个光杆将军倒也敢有这等威风。”
但紧跟着，谷清文脸上的怨毒渐渐化作混合了嘲弄的冷笑。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自语道：“只是不知道你这大将军若是面对全面崩塌的地宫，又能不能逃出生天呢？”说至此处，谷清文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尖厉而刺耳，就像是来自九幽的鬼哭。
却说萧翎跟着谷士武策马赶到逍遥林时，他们在那里布置的守卫还在原地候着，看见两人过来，便有一个头目迎上来，汇报道：“回禀少爷，大将军，那吴琦很可能已经弃马离开。”
萧翎冷笑着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又吩咐谷士武道：“你把底下的人手全部撤上来，在外围守着吧。”
谷士武领命而去，面色恭恭敬敬，嘴角却暗自挽起一抹冷笑。
萧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翻身下马，抽出双剑提在手中，越过逍遥林外围，一下子落在焦黑的废墟中间。
整个废墟原本堆成一堆，此刻却仿佛被人一剑劈开又接着被强风吹散。本该被废墟和灰烬遮掩的地面完全暴露出来。
见此情形，萧翎的眉头越发皱紧。
原来这吴琦的武功也到了如此境地吗？
眼下他有伤在身，若是正面交手，恐怕不见得敌得过。
果然如主公所说，这云王手下倒也真是能人众多。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高手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的。
萧翎是军官出身，自然对本事越高的人越是傲气这一点深有体会。若不是领导者有极高的能力，恐怕不足以驯服这些能人。但是据他所知，云王本身智谋只能算是中上水平，更是毫无武功在身。
像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人，究竟是靠什么服众的？？
萧翎从第一次了解到关于云王的消息开始，就一直无法理解云王究竟是凭借什么雄踞江州域多年而不倒的，到今天为止依旧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
吴琦将长剑抽出，拿在手中。小心地靠近那个缺口。
从脚步声判断，外侧的齿盘上大约有二十人，透过缺口可以看出这些人穿着硬皮腿甲和长靴，有的在背上挂着长弓。
从眼下的情形来判断，敌人很可能主要是弓箭手。
如果他是敌方的指挥者，一定会在高处另外布置大量弓箭手。弓箭手一般都有更敏锐的眼睛，所以也会另外派出一小部分配合轻步兵下来搜查。
若他所料不错，那么就这样莽撞地冲出去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啊。
吴琦正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处理，却发现这些弓箭手陆陆续续地撤走，片刻，又一个人影飞落下来，在底部齿盘上停下。透过缺口可以看到那人绕着齿盘走过一周，又在缺口前停下，看来是注意到了这一处。
这人穿着一双表面覆盖鳞甲的厚底皂靴，鳞甲上绘有兽纹，恐怕在军中身份不低。
且说这人在缺口前驻足片刻，忽然道：“吴大人，我知道你在里面，还请出来与末将一战。”
吴琦一惊，不确定对方究竟是真的掌握了一切还是仅仅在咋呼，于是忍住没有答话。
那人等了片刻，又道：“吴大人，末将萧翎，在此请战！”
说着，只见萧翎郑重地后退几步，将缺口让出来，似乎又深施一礼。
吴琦自知已经暴露，干脆矮身从缺口中钻了出去。他刚一出去，便看见立在十步之外提着阴阳对剑抱拳欠身的萧翎。这萧翎中等身材，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着一副另外配有兽面护肩的细鳞软甲，腰间用麒麟纹饰的缎带系着，两柄长短不一的直剑剑鞘分别挂在两侧。
吴琦将长剑略微收在身后，欠身一礼，道：“早就听闻萧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如传言所说，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真是不凡！”
萧翎直起身将对剑持在两侧斜指地面，道：“末将哪里称得上相貌堂堂？倒是吴大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若有天人之姿。”
吴琦冷笑道：“萧将军过誉了。只是不知道萧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萧翎倒没有绕弯，直接答道：“末将来此取吴大人性命。”
吴琦道：“若是将军有此本事，倒也无妨。”
话到此处，也再无可说。只见吴琦右腕一番，将长剑前指去，脚下步伐一晃，竟连带刺出足足九道剑影。
这九道剑影当然只有一道为实招，其余八道均为虚招，乃是凭借身法快速移位实现的绝学。这九道剑影虽然只有一招为实，但施展开来时，却可以凭借速度优势在刹那间化实为虚或化虚为实。如此一来，九道剑影也就再无虚招，端是厉害得紧。
可惜萧翎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看见吴琦展开身法便识出了这一招的本质，当下也不硬接，只是一退再退。要知道，凭借身法快速移位可不是什么轻松事，若想要维持一段时间，势必消耗极大的体力。所以说欲破此招最好的方法便是退，只需一退再退，便可以平白消耗对手的体力。
吴琦见萧翎接连退后，只是冷笑一声，忽然凝住身形，骤然前突数步，竟欺近萧翎身前。还未等萧翎有所动作，吴琦的身形再一晃，竟又散出九道剑影，分别指向萧翎身上好几处要害。
萧翎见无处可退，阵势也不乱。只见他左手翻腕一挑，右手顺势下按，试图将剑影逼开。谁知道他刚一出手，双剑却从剑影中透过，尽数落空。而等他招式刚一用老，吴琦便再度凝滞身形，将剑影合而为一，直取他的咽喉。
当下，萧翎旧力刚尽新力难生，眼看就要被一剑洞穿，却忽然大喝一声，双剑忽然内收，借着左右手不平衡的冲势，竟将身形一扭，险而又险地将咽喉让过。
吴琦见一击不中，瞳孔不禁一缩，即刻收住势头弹身而退，抢在萧翎回击前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萧翎轻轻抹过颈侧的血痕，似是赞许地笑了笑，道：“吴大人的剑路奇诡难寻，着实厉害得很。”
吴琦却只是笑笑而未置可否，同时不动声色地平稳下气息。在他看来，萧翎实在是一个很棘手的敌人，他这一对阴阳对剑的招式变幻莫测而妙用无穷，即便现在似乎占据了优势，但若要论胜负，还远未可知。
萧翎笑声未去，已经再度出手。只见他凌空跃起，借着一个空翻的势头将双剑交叠劈下。吴琦不退反进，快速点出两剑，分别击在阴剑和阳剑的剑脊上，精准地将对剑上的力道破去。萧翎去势被破竟再上前，回身一转，又横向砍出两剑。这两柄剑一快一慢，一缓一急，竟似含着一刚一柔两种截然不同力道。
莫非这才是这萧翎的真正实力？
吴琦听说过江湖上有些奇人异士，竟修成同时蕴含阴柔和阳刚两种内劲的奇门功法，一招击出不但有刚猛的阳劲，而且暗含柔和的阴劲。与这种人交手时，一个不察，便要为暗含的阴劲所伤。
眼下这萧翎的刚柔并济虽然与那传言中的奇术相比尚存差距，但却依旧不太好对付。吴琦自知实力不济，只好退半步把阴剑避开，再提剑招架，试图破去阳剑的招式。
萧翎见到吴琦的应对，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在他方才的招式中，由于阴剑较短，阳剑较长，是以挥动是阴剑上力道偏向刚猛，而阳剑上的力道偏向柔和。此刻与吴琦的长剑相接，剑势竟陡然一变，阳剑上那抹阴柔力道骤然消失不见，而忽爆出一阵刚猛的冲劲。
吴琦并没能料到这一点，受此冲劲一激，竟闷哼一声，接连后退几步，嘴角也溢出一口鲜血。不过萧翎也并不算太好过，他对于阴阳并济的内劲还不能很好掌控，强行激发之下，内劲差点失控，不但受了些暗伤，更是被吴琦的长剑划破手腕。
吴琦退开几步将伤势暂时压下，摆出守势。而萧翎则用内劲止了血，借机调理气息。
两人正要再战，却忽然听见一声冷笑传来，只听那声音道：“两位英雄相惜，不如共同在这地宫下结伴黄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