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危机四伏
请贴上写着：“云王大婚，广邀名士，共饮十五日礼成。”
从另外注明的日期上看，自明日起，直到半个月后，便是最后的婚礼。
段迁捏着请帖坐在一处小茶铺里，看着上面的烫金字迹，不禁暗自冷笑一声。
天下的名士虽然不多，但愿意赶到王府来蹭几日饭食碰碰运气的，并不在少数。到那时，人群混乱中，要动手想必更容易得多。他忽然又想到了云王身边那个常年隐没在暗处的护卫，如果有那样一个护卫在，要想动手恐怕依旧有很多困难需要解决。
对了，大姐刚刚进入王府，莫非她正是这次婚礼的新娘？
在之前段迁就怀疑过两人往日必定有许多纠葛，眼下看来果然如此。只是不知道大姐既然对云王恨之入骨，又如何会愿意成为云王的新娘？
他困惑地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而把思路重新转回到刺杀上面。如果王府内有大姐作为内应，只要看准机会，里应外合之下必定能取云王性命吧？
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忽然走到他所在的桌旁坐下，抬眼望过去，竟然是小月。
段迁扬了扬眉毛，道：“是你？”
小月轻轻点头，道：“小梅随着大姐去王府了，所以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
段迁问道：“这一次有什么吩咐？”
小月道：“大姐说你可以暂时不必考虑云王的事情了，云王身边的高手太多，以你目前的情况恐怕根本没有得手的可能。”
段迁不信，道：“何出此言？”
小月于是将今晨在客栈遇到的那个灰袍人的情况说了，又道：“若是以那人的武功贴身保护云王，在没有其余因素的影响的情况下，你我联手也不可能有成功的可能。”
段迁虽然依旧不愿相信，但却不得不承认小月说的不错。既然如今吴琦显然已将他的身份挑明，想必他再不可能借助云王的信任暗中接近。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他在云王附近，那护卫必定全神戒备。除非他隐藏在暗处，否则面对一个实力或许远高于自己的全神戒备的武者，他将不可能有任何办法。
段迁轻叹一声，道：“那么大姐的意思是什么？”
小月道：“大姐的意思便是让你就此离开。”
段迁惊讶道：“离开？”
小月轻轻颔首，道：“大姐知道你很早便希望舍弃这个身份了，如今这最后一件任务既然已经无望，你何必再留在这里？留在这里等着杀身之祸吗？”
段迁张了张嘴，却只能无力地闭上。或许让大姐失望了，若是他能更加强大一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帮不上忙。
小月看着他迷蒙的神色，问道：“你不知道该去哪？”
段迁轻轻点头，答道：“我原本决定在舍弃这个身份之后便留在逍遥林做一个伙计，如今逍遥林已经没了，我又该去哪里呢？”
小月却只是微微摇头，站起身道：“你若是无处可去，我也没办法给你指点。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段迁跟着起身，谢过小月，道：“在云王死前，我会转入暗处蛰伏待机。”
小月苦笑着摇头，扭过头道：“若是如此，也好。我会告诉大姐注意配合你的。”
段迁不再说话，只是目送小月离开。他第一次意识到如果真的舍弃杀手的身份，他似乎根本无处可去。这个身份早已将他的人生填满，若是舍弃这个，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为什么而继续活下去。
摇了摇头，将这些丧气的想法抛开，他决定先潜进王府里去看看当前的情况。
……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云王已经吩咐下人将华芳接进来了，连同她的那个侍女一起安置在东跨院云王卧房的隔壁，只待十五日之后礼成，两人便要同房。
不知为什么，情况看来完全在掌控中，他心中的危机感却越发强烈。
他刚刚远远地看见了华芳，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华芳必定是一个武者，甚至还有可能是一个不弱的武者。
吴琦想要出言警示云王，云王却已经命亲卫封闭了整个后园，不让任何人接近。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如今王府看似风光，其实摇摇欲坠。在昨夜那一战中，他们虽然凭借从靖王李默那里借来的兵马最终反败为胜，但是王府的力量也同时大受折损。在这种要紧关头，王爷怎能不理公务？这华芳出现的时间未免太巧了一些，这究竟是因为龙影同时发动了对逍遥林和王府的攻势导致她正好在王府最虚弱时进入云王的视线，还是因为别有用心？
抛开她出现的时间不谈，她的来头也大有问题。吴琦早年在江州附近闯荡的时候听说过这个酒铺，也听说过这个酒铺很可能存在不为人知的隐秘处。华芳原本是逍遥林经营者之一，很可能与这些隐秘有或多或少的关联。
等等，说起这些隐秘处，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听说的王府安插进入龙影的一个暗探，李凯。听说李凯在大姐手下做事，而“大姐”似乎正是华芳在龙影中的代号。若是如此的话，华芳岂不是龙影中人？
这样一来便又多了一个问题。
如果大姐帮助李凯在龙影中立足是因为李凯来自于王府，那么龙影迫害华芳这件事也能够解释得通。可是事实真的会是这样吗？
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吴琦转过身，便看见一袭灰袍的吕枫。
吴琦笑着欠身道：“原来是吕兄。”
吕枫抱拳回礼，低声道：“王爷眼下在料理秋菊，有亲卫守着，我才敢偷空出来。我看那华芳大有问题，可是王爷并不以为然。”
吴琦颔首道：“的确如此，不知道吕兄有什么好主意？”
吕枫道：“若是可能，吴大人能否去逍遥林的废墟处检查一下？或许能找到些什么线索也说不准。”
吴琦道：“华芳曾是龙影中人，吕兄可知道？”
吕枫道：“关于这件事，吴大人可以去问问聂兄。”
吴琦恍然点头，目送吕枫匆匆离开。或许他的确应该去逍遥林的废墟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重要的线索。
逍遥林在江州城西郊外，距离王府并不远。
如果用快马，大概只需要半刻钟时间便可以赶到。
拜那日的大火所赐，逍遥林已经完全化为一片废墟，原本在远处便能看见的二层酒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焦黑的木制梁柱。
策马在树林边缘停下，吴琦顺手将马拴了，这才走近。
外围场地旁的那两条写着对联的旌旗依旧随着微风飘荡着，旌旗上有几点血迹。向场地内看去，萧索的荒草地上，到处是发黑凝固的血块，但尸体却已经不见，似乎被什么人收拾走了。
会是谁呢？龙影的人吗？
外围部分几乎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看来只能到被烧毁的酒楼里面去看看了。
吴琦将佩剑抽出，握在手中，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一堆废墟。龙影既然是出了名的杀手组织，又刻意清理了现场，那么自然很可能在此留下埋伏袭杀那些试图从这里取得情报的人。
他小心地跨过烧得焦黑的门槛，走进酒楼内。这里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依然还有木色的支撑柱，看起来甚是诡异。
如果一栋木制楼阁自然烧毁坍塌，所有的横梁或者立柱都该烧尽才是，绝不该出现眼前这种支撑柱表面还保有木色的情况。
他小心地将那些完全烧毁的部分拨开，慢慢蹲下，将那一段木质支柱拖入手中。
果然，在支柱顶端有明显被外力摧断的痕迹。
吴琦慢慢站起身，沉吟片刻，自语道：“这楼阁中恐怕还有不少秘密，所以才要急于将整栋毁去，而不愿意等它自然烧毁坍塌。楼阁若被外力击毁，支撑柱难免相互挤压，空气不足，火焰自然无法将所有支撑柱烧尽。”
他轻轻点了点头，看来对这个结论很是满意。
那么这里会有什么呢？
吴琦皱起眉头，扬起长剑，一剑下劈，竟将整个废墟劈成两半。只听他忽然发出一声低吼，旋身一转，剑气迫出，竟将那些散落在地的碎木焦炭完全扫开，把地面完全显露出来。果然如他所料，随着这些杂物被扫开，一个满是烟尘的暗门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这暗门嵌在地面上，想来通向逍遥林的地下部分。
暗门刚一打开，便另有一阵淡淡的焦糊味传了出来。
莫非这地下部分也起过火？
吴琦轻轻摇了摇头，取出随身带着的火石，燃起一条没有烧尽的木炭，丢下去。确认木炭没有熄灭，这才一跃而下。
有经验的老江湖都知道，若是要进入地窖一类的地方，势必要首先燃火探路。若是火灭了，便是有鬼怪纠缠未去，活人一旦进去便要被鬼怪分食；只有火未灭时，才可以安然进入。
进入暗门向下首先是一条有些熏黑的地道，穿过地道过去，则走入一个大厅，大厅内很暗，只能勉强分辨出连接着很多通道。
他于是倒回去劈下半根木炭，点燃起勉强作为一个光源。借着微弱的火光，他总算看清楚整个大厅的结构。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厅，除了他进来的这一个路口外，另外三面墙壁上各有三个通道。这总共九个通道中，有四个通道口处焦黑一片，显然是被火烧过。而在这四个焦黑的通道口中，有两个尤为严重，分别是左侧墙壁以及右侧墙壁的中右起第一个。
吴琦稍加思索，决定先从右侧墙壁的最右侧通道进去看看。
顺着通道向下首先是一段弯曲的甬道，甬道内满是焦糊味，隐约间甚至还有些血腥气。而沿着向内没走几步，整个甬道竟从中间断开，露出一段半塌陷的废墟。有些微光从断裂部分照进来，或许从那边出去有连通顶部的气孔一类的设施。
慢慢从断裂处爬出去，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一些类似气孔的结构，光线正是从那里投射进来的。借着这些亮光，能看见下方那堆杂乱地散落在地的石柱，若是借着石柱跃到对面，则可以进到断裂甬道的另一端。
从另一端进去，弥散的焦糊味再次传来。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便能发现，这一段甬道和前段完全不同。虽然在整体结构上，这里的总体趋势依旧盘旋向下，但在甬道的四壁上间或伸出大量或直立或弯曲的尖刺，这些尖刺有些已经损坏，另一些上隐隐沾着血迹，看起来应该是布置在此用于御敌的机关。
这一条甬道内的焦糊味已经淡了不少，但还有大量烟尘气。
这里或许曾用浓烟熏过。若是甬道断裂之前，防守方退入甬道中借助机关御敌，大有一夫当关的可能性。如此一来借助火攻或浓烟破敌的确也是妙计。吴琦暗自想道。
小心避开突出的尖刺绕过去，则是一个已经毁坏的石制旋梯，从侥幸完好的结构来看，这旋梯原本应该是连通甬道和底部的枢纽。
不过这一点小困难并不足以给吴琦带来麻烦，凭借他的身法纵使不借助旋梯从这里落到底部也完全不会受伤。
当他终于落在底部后，发现自己竟站在一个巨大的齿盘上面，这齿盘大概是钢铁铸成的，方圆恐怕有五丈长。这里同样有被清理过的痕迹，战斗双方的尸体都被搬走，只有一些残留的血迹和烟火的痕迹。
换言之，同样没有看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吴琦忍不住皱起眉头，随意倚靠着一根石柱坐下。这些人的清扫实在是彻底得很，竟然不论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可以肯定几天前发生在这里的战斗一定关乎重大，若是能够有所发现，对于眼下的迷局一定大有裨益。
……
那夜江州的动乱虽然对城内许多住户造成了影响，但夜晚一过，一切似乎又回归正常。
至少江州东市依旧如同以往那样，满是喧嚣和繁华。
不过对于东市最西侧的那家作坊而言，似乎从来都并非如此。
这里总是门可罗雀，鲜有访客。
通常情况下，被人们冷落的商铺总是要面临亏损甚至关门大吉的风险，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家店铺看起来不但没有衰落的样子，反而不但比起那些生意兴隆的商铺还要豪华，而且还要豪华许多。
尤其是那面挂在店铺门前，用金丝线绣成的幌子，更是令人不禁要感慨。
这里正是谷圣人的作坊，东市内或者说整个江州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
谷圣人的作坊是一个售卖糕饼点心的作坊。
诚然，这里的糕饼点心无疑对得起“谷圣人”这样看似浮夸的名头，不但因为它们有着全江州甚至全天下最好的口感和最美的味道，更是因为它们有着全天下最令人骇然的价格。在这里一盒最便宜的糕饼也需要半个金币。
要知道，对于一户普通的家庭而言，一个金币足够应付大约七个月的开销。而在这里却只能买到一盒一般的糕饼。
可惜，即便有再多人咒骂这些“金子馅的糕饼”，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因为谷圣人的糕饼本就不是售卖给普通人的，而通常只为豪门和贵族提供。豪门和贵族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糕饼的价钱，他们只需要考虑这些糕饼的口感和味道，或者品位。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谷圣人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却依然能屹立不倒，是因为他有着先皇赐予的令牌，凭借这个令牌，即便是王爷见到他也必须礼让三分。
而谷圣人的作坊里还藏着更深层的秘密，知道这些秘密的人更少。
很多商铺都会备有地窖，不论用来存放原料还是货品都可以，但这里的地窖却并非仅仅作如此用途。
此刻在地窖中，两个人正对而坐，一个人大约在中年，另一个人则极老。
那老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正是这作坊的老板，号称“谷圣人”的谷清文。而这中年人则身披狮纹软甲，腰际配着一对各有长短的直剑，竟是御林军左威卫大将军萧翎。
只见谷清文将一份情报递给萧翎，道：“这是有关王府附近的最新情况。”
萧翎接过情报，细细看过，冷笑道：“云王倒也是一个宽心之人，在这等形势下也敢举办婚礼，不怕被人趁势袭杀吗？”
谷清文道：“你可知道新妇是谁？”
萧翎抬眼问道：“却是何人？”
谷清文道：“华芳。”
萧翎讶然道：“华芳还活着？”
谷清文轻轻颔首，道：“据可靠情报，那晚段迁虽然按照设计救下吴琦假扮的云王，甚至也暴露了杀意，但却并没有被点破，依旧还活着。而今天上午，有探子亲眼看见华芳带着她的侍女一起进入彦云王府。”
萧翎的脸色骤然一变，骇然道：“那侍女可是冷月幽梅？”
谷清文道：“极有可能。”
萧翎忍不住站起，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一起。他沉吟良久，才终于开口，道：“若是这样，华芳手下还有两大能人，如今更是投靠了云王，对我等甚是不利啊、”
谷清文反驳道：“也不尽然。据说华芳和云王曾有一段爱恨情仇的纠葛，两人究竟是敌是友还未可知。若是华芳对云王心存杀意，我们倒可以为她创造一点机会。但她若是与云王破镜重圆，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萧翎缓缓点头，沉声道：“的确如此。云王身边本就能人众多，若是得了华芳相助，主公恐怕再没有办法压制他。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将御林军覆灭的情报传回神都？”
谷清文笑道：“萧将军想借公主殿下的手？”
萧翎道：“是的，若是能让公主殿下和云王拼起来，我们倒可以作壁上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