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七:儿女情长
他们这一次布置还是失败了吗？
等小梅将房门关好，天花板下的房梁上忽然现出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形。这人影带着一柄蛇形剑从房梁上跃下来，正是小月。
小月对华芳单膝跪下，行礼道：“小月办事不利，还请大姐责罚。”
华芳轻轻摇头，道：“这不怪你，李彦身边那个护卫实在太强了，有他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护着，且不说很难一击得手，即便得手后，我们恐怕也无处可逃。”
华芳的分析没有错，即便他们侥幸杀掉了云王，他的护卫也必定将三人接连杀死为云王报仇。他们既然没有自信能在那个神秘的灰袍人手中撑过三招，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任何生还或逃离的希望。对于他们而言，这若是必死的局面，那么复仇也便失去了意义。
华芳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完全没有怪罪小月的意思，而只是示意她不必自责。
如今的情况还不算很差，她们虽然接连败了几阵，但核心实力总算都还健在。更何况，云王似乎并没有对她产生任何的怀疑，对她而言，要想取得云王的信任应该是一件不太困难的事情。
小月有些灰心地将蛇形剑收起来，道：“李彦身边那个护卫给人一种很大的压迫感，让我根本不敢出手。可是，他或许已经发现我了也说不准。”
小梅跟着将方才在门外发生的事情说了，又道：“那灰袍人出手如电，他分明出剑将我的武器架开，我却连他的长剑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
华芳默默地叹了口气，云王身边的高手的确太多了。
为什么像这样的一个人却能够纠集如此多甘愿为他卖命的高手？
华芳无法找到答案，甚至她自问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她只能软弱无力地叹一口气，道：“既然眼下败了，便等我们进入王府再找机会吧。”
却说云王带着吕枫刚离开聂家客栈，吕枫忽然压低声音对云王说道：“方才在房中，那女人对王爷有杀意。”
云王明显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责备道：“不要随意称呼她为那个女人，她叫华芳，是本王曾经的恋人。本王不日便要与她成亲，你应该称她为夫人。”
吕枫耸了耸肩，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还是重新改变了言辞，道：“方才在那房间中，夫人似乎对您有很强的杀意。”
云王却毫不在意地摆手道：“当年的事伤害她太深，心中难免会残留恨意。你不必太过在意这件事，你不懂爱情。”
吕枫见云王万分肯定，终于也不再坚持。正如云王之前所说的，他并没有爱过人，自然也就不清楚沉在爱情中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他迟疑片刻，又道：“根据卑职的观察，方才房内的侍女和夫人都有不俗的武功，若是王爷毫无防备，恐怕会吃亏。”
听到吕枫再一次提出对华芳的质疑，云王竟少有地表现出了不耐。他有些粗暴地摆了摆手，道：“此事就此揭过，你不要再提。”
吕枫只好颔首应是，将心中的怀疑完全压下。毕竟只要有他守护在云王身边，即便这些人心怀杀意，也依旧难以对王爷产生威胁吧。
云王见吕枫似乎仍未放下心，明白他的好意，神色稍稍缓和下来，道：“你不必做无谓的担心，本王自有分寸。”
他不禁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又道：“今晚，不，明晚，我便要弥补她当年的遗憾。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
在吴琦的记忆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王府的庭院里面看见云王了，也很久没有在云王脸上看到这种发自真心的笑容了。印象里，云王虽然一直都挂着很是温和的笑容，但那却更像是一种例行程式，而是一种情绪的表露。
但是今天，这笑容却发自内心。
想必他一定遇到了一件尤为令人欣喜的事情。
云王看见吴琦走过来却连连摆手，笑道：“若是商会的事情或者，嗯，别的什么正事就不必说了，本王现在不想处理公务。”
吴琦不禁有些愣神，这当然是他第一次听云王说自己不愿处理公务。
云王见他神色有些怪异，又道：“哦，对了。你即刻去商会找几个人，置办一些姑娘家喜欢的珠宝首饰一类的小玩意，尽快送到王府来。明日，不今夜之前必须送到王府来。不得延误！”
吴琦默默点头，正要退下，却又被云王叫住。
只见云王满脸喜色地说道：“记得还要找些喜庆的饰物，那种色调压抑的珠宝首饰就不要了。另外若是有赤红玉，记得多带些来。”
吴琦不禁有些错愕地点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欠身一礼。他看见云王又对他笑了笑，竟背过手慢悠悠地向后园走去，似乎还哼唱起一首小曲。
他看向一旁的老仆役，问道：“王爷遇到什么喜事了？”
老仆役摇头道：“小的又哪里会知道！方才天刚亮的时候，王爷跟着聂大人，带着一个灰袍护卫出去。去的时候还有点愁容满面的意思，回来时却变得这样了。”
吴琦轻轻点头，皱眉思索片刻，隐隐有了些头绪。王爷刻意强调让他找些喜庆的饰物，又让他找些姑娘家喜欢的珠宝首饰，莫非是因为要娶亲了？
听说云王早年为情所困，有一个恋人，要成亲时却遭到皇室反对，最终化情为伤，以致于至今未娶。今日王爷突然喜上眉梢，几乎难以遮掩，莫非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往日旧情？若果真如此，眼下天子病危，云王又力挫强敌，想来即便皇室再有反对之心，也无法行反对之实。如此一来，重新迎娶旧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一点，吴琦却并没有生出丝毫欣喜，反而感受到一丝若隐若现的不安。王爷似乎太过心急了，若是非要今夜之前置办完成，岂不是预备在明日举行婚礼？
这般心急，必将产生大量疏忽。而一旦这些疏忽被敌人趁机利用，后果殊难预料。
然而若是去仔细研究这一丝不安，却又完全无法觉察出这一丝不安的来源。眼下似乎强敌尽去，他们需要担心些什么呢？
算了，也许他只是多虑了。
以云王谨慎行事的性格，想来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中了敌人的奸计吧？只是不知道被云王惦念至今的，究竟是哪一位？
他刚从大门出去，却忽然看见瘸腿乞丐癞头三飞也似地向王府跑过来。没想到这个乞丐分明瘸了一条腿，却拥有比大部分双足健全的武者更出色的轻功身法。
只见癞头三接连跃动，几个起落便在王府大门前不远处站定。只见他按下身形，又平息了丹田内涌动的气劲，这才又慢吞吞地走上前。他对着吴琦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吴大人。”
吴琦知道癞头三同样也是云王麾下的能人之一，面对癞头三的礼数，赶忙欠身回礼，道：“癞兄又从聂大人那里带了什么情报过来？”
提起情报，癞头三的神色不禁凝重了。只见他将声音微微压低，道：“事关者大，还望吴大人和我一起去面见王爷，再详细说明。”
见癞头三如此郑重其事，吴琦不禁有些愣神。在他看来，如今刚刚解决一个棘手的难题，麻烦本不该即刻出现才对。因为即便对于敌人而言，组织一次像样的攻势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和心力。
但癞头三的神情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看得出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非说不可。
当两人穿过正堂后不久，便看见了云王。云王此刻并没有回到小楼中，而是在摆弄那条花径两旁的秋菊。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人照料的缘故，许多秋菊已经枯萎，而即便是勉强活着的，也大都失去了活力。此刻云王似乎将王侯的气势尽数褪去，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正拿着一柄花剪做些园艺。
吴琦见云王神情专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试图将癞头三拦住。哪知道癞头三忽然晃动身形，竟绕过吴琦的阻拦上前去，径直走到云王身后，躬身叫道：“大老爷。”
云王回过身来，看清是癞头三，不禁一笑，道：“原来是阿三啊，你好像有些要紧事要和我说？”
癞头三正色颔首，道：“的确如此……”
云王却忽然扬起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道：“如今本王不想听公务，即便有再紧急的事情，也等本王大喜之后再说。”
癞头三不禁怔住，这件事的确十万火急，他非说不可。
云王看出他的神情，却依旧坚定地补充道：“若是急事，想必你们商量着定能处理好。本王给你们便宜行事之权，如何？”
癞头三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刚说完这句话，云王便不耐地连连摆手，显然是在对两人下逐客令了。
癞头三只好和吴琦慢慢退出去，他从来都不敢违抗王爷的指示。看见癞头三很是有些火急火燎的意思，吴琦不禁问道：“究竟是什么大事，让你竟致如此？”
癞头三示意吴琦也靠过来，压低声音，道：“律先生可能出事了。”
吴琦愕然抬头，道：“不可能啊，昨夜的战事正是在律先生的布置下完成的，若是他出事了，这些计策又是从何而来？”
顿了顿，他又猜测道：“律先生的信均是由信鸽或驿站送来，经由情报网转递到王府。若是先生先完成了昨夜的布置，才出的事，倒也有可能。”
癞头三对此未置可否，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又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纸。
吴琦认得这是律文的笔迹，这信纸上的字迹很是清晰，笔画间也十分流畅，应该不是由他人临摹仿写的。
癞头三将信纸递给吴琦，解释道：“今晨客栈里忽然飞来一只信鸽，正是律先生出发前准备的信鸽之一，这信鸽送来的却是这个。”
吴琦接过信纸，小心在掌中摊开。
信上说律文已经接到传信，找到神都军械司，并与军械司司长询问了有关御林军左威卫佩剑的情况。
吴琦读完信件，不禁皱了皱眉，道：“这封信来得很是怪异啊。”
癞头三颔首道：“的确如此，这些信鸽原本应该用来传递不便借助情报网或者通过驿站的紧急消息，律先生不会忘记这一点。可如今送来的这封信，看来像能说明现状，实际上却毫无有意义的信息。即便要写这些，本该说明军械司司长的回应才对。”
吴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事关者大，的确要尽快告诉王爷才是。”
癞头三迟疑片刻，却摇头反对，道：“王爷正在兴头上，我等还是不要用这些无谓的怀疑去扫他的兴了。说不定这封信只传来一半，另一半在中途遗失了一类的。”
……
花舞蝶走出房间已经有一阵子了。
别院似乎再一次恢复了死寂，毫无生命气息的死寂。
那单薄的背影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隐约中，段迁似乎感觉花舞蝶恋恋不舍地看向他。
那凄婉而悲凉的目光直透而过，似乎要投向无尽的深渊。
忽然，一个轻微而沉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那似乎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一丝极不好的预感忽然喷涌而出。
段迁猛然跃起，飞快地奔出去。花舞蝶临走时那凄婉哀绝的目光又从心头幽幽地浮现出来。
绕过后堂，正对着的便是后园中的那颗干枯而光秃的树。
树下倒着一张老旧的椅子，椅子上方则是一个正在不断挣扎的少女。
少女的颈上有一条缎带，缎带向上延伸，缠绕在萧索的枝头。
段迁想也没想，下意识地扬起右手，甩出习惯性带在袖中的翎羽刃。
薄薄的翎羽刃激射而出，掠过虚空，精准地切断悬在枝头的缎带。
与此同时，段迁接连跨出几步，凭借灵敏而迅捷的身法，一下子冲到少女身下，稳稳地将她接在怀中。
花舞蝶勉强脱险，剧烈地咳嗽几声，微微睁开眼，晃了晃，却又缓缓闭上。
段迁不禁怔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从他的脸侧滑落，落在花舞蝶的额前。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为什么非要寻死不可？
既然秦无名为她赎身，将她买下，那么自己将她放走，她岂不是从此得到自由？
难道她，或者她们，想要的并不是自由？
段迁完全无法理解这一点，当年若是有人将他带离龙影，给予自由，他必定感激不尽。
如今他所做的只是当年自己所渴望的事情，难道他做错了吗？
他忽然回过神来，猛地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柔弱的想法抛开。
岂不正是因为这些英雄气短的想法，他才慢慢丧失了那些本该属于杀手的品质？作为一个杀手，他怎么可以被这些软弱的情感所牵绊住？
理智告诉他应该将手中的美姬放下，但是他的内心却根本无法舍弃。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伸到花舞蝶的鼻下，探了探她的鼻息。
虽然很弱，但是还有呼吸。
所幸他救援及时，没有酿成惨祸。
良久，段迁终于长叹一声。
或许他抗拒这个身份已经太久，眼下在失去了那些步步紧逼的限制之后，他的内心已在他所还未察觉时悄然改变。
段迁慢慢抬起头，眼中的迷茫终于淡化。
曾经有人告诉他，见证死亡能让人成长。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亲手早就了如此多的杀戮，却也从来没有体会到什么。
而今天，他总算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死亡或许从来都不会是一个美好的东西，而只能带来伤痛吧？
而杀戮必然带来死亡，那么杀戮岂不是也只能带来伤痛？
可是杀死云王是大姐毕生的愿望，若是云王死了，大姐想来会很欣慰吧？
或许应该放下这个自己抗拒已久的身份，但却不能放下大姐毕生的夙愿。他决定从此不再为了任务而杀人，他要为了亲人或者朋友而杀人。
柔和地抱着花舞蝶，看着她静美的脸庞，段迁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少女抱入房中，放在原本属于大姐的床铺上。
一丝柔情忽然涌上心头，伴随着柔情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的冲动。
段迁竟蓦然俯下身，在少女的额前轻轻一吻。
淡淡的花香沁入心扉，花香中似乎带着一股涌动着的生机。
直起身，看着似乎只是陷入熟睡的花舞蝶，段迁不禁轻声道：“等我了却了大姐的夙愿，如果我还活着，便娶你为妻。你，等着……”
暗自握紧了拳，既然眼下已经和他们撕破脸皮，再等也毫无意义。
不能再逃避了，该来的总是要来。
与其在此蹉跎光阴，不如趁着王府刚刚经历大战元气未复的空档，出其懈怠，击其空虚。
他默默地转过身从房中走出去。
太阳似乎已经升起，天空却依旧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