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情仇难辨
秦无名猜测段迁想到了花舞蝶，心中的那个想法不禁愈发坚定了。
他从吴琦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这个钟川廷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内情。秦无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知道了这些内情之后依旧对钟川廷抱有好感，依旧生不出对这个刺客的敌意。这或许因为那一晚两人对酒长谈相互间吐露的心声的缘故，亦或许是因为他从这个刺客身上看到了对生命的敬重。
两人骑马靠近了牡丹江，段迁却忽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秦无名奇怪地拨马回身，问道：“怎么了？”
段迁摇头道：“要不，无名兄一个人过去吧。在下有些累了……不想到那边去。”
秦无名理解地笑了笑，道：“既然兄弟不愿去了，那我们做点别的也好。”
段迁却依旧摇头，道：“多谢无名兄好意，在下或许情愿打道回府，好好地睡一觉。”
秦无名恍然点头，道：“也对，兄弟经历大战，自然会感到劳累。只是万花舫也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休息之所，兄弟为什么不考虑去那里？哥哥还可以帮你找两个侍女松松筋骨什么的，岂不快哉？”
段迁摇头否定了秦无名的提议，似乎并没有被他所打动。他慢慢调转了马头，正要回北城门，却忽然被秦无名叫住，道：“你难道不想看看哥哥给你准备的礼物吗？”
他随意地耸了耸肩，两腿一夹马腹，慢慢向城门过去，同时道：“无名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没必要这样讲究。”
他头也不回地骑马离去，留下秦无名一人在原地苦笑着。
秦无名明显感受到了段迁对他的抗拒和疏远，可是不论如何思索，都没办法想出其中的缘由。说实话，在听吴琦说这人其实是龙影派来刺杀云王的杀手时，他震惊至极。但是，后一刻吴琦又说若不是这人出手相助，恐怕吴琦和他自己都要死在那一晚，心中顿时又变得五味杂陈。
这人是一个谜团，就像他的身份一样，他的动机和真实目的都是谜团。
他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个杀手呢？应该把他当做朋友，还是当做敌人？
秦无名兀自一笑，轻轻摇头，拨过马头，慢慢拿向万花舫那边过去。
有时候，逃避或许也是一种应对麻烦的手段。
终于到达画舫旁，秦无名慢慢将心中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开，稍稍整理了心情，笑着走上搭板去。殷千月又如以往那样笑着迎上来，看清是秦无名，不觉惊诧叫道：“哟，这不是秦大人吗？”
秦无名笑嘻嘻地作了个揖，道：“殷夫人别来无恙啊。”
殷千月很快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并不是一个信鬼神的人，前几日传说秦无名遇刺身亡，现在看来那些应该只是谣传而已。
殷千月于是轻摇着罗扇走上前，笑道：“几日不见，公子可是越发俊朗了。”
秦无名笑道：“夫人才是越发年轻了呢。”
殷千月似嗔似怒地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就知道拿奴家寻开心。公子是来找舞蝶姑娘的吧？很可惜呢，舞蝶姑娘要被人赎身了，今夜子时献了舞就要跟人离开了哩。”
……
且说段迁辞别了秦无名回到北门中，想到万花舫，内心骤然一阵刺痛。他又回想起那次秋雨中花舞蝶留下的那首未完成的散曲。
“江河滔滔漫卷，漫卷苍华，接天无言；落英纷纷飘洒，飘洒柔情，遍野存恨。愁肠百转如江河，百转愁肠断，肠断可闻；秋雨千点似落英，千点秋雨落，雨落有声。郎情如斯，如斯奔流去，奔流向海不复存；妾意若彼，若彼凋零尽，凋零渐敝未可生。”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受，他的胸腹分明没有受伤，却隐隐作痛。
若是细细体会，这痛楚又完全不同于伤病之痛，而更像是一种心脏被纠紧的感觉，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幸别院已经到了，或许好好地睡一觉便可以忘掉这些令人不快的东西吧？
段迁翻身下了马，取出钥匙打开门。
别院内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将马匹牵进去，又关好大门。绕过屏风，他忽然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里太安静了，其他人的气息都忽然感受不到了。照理来说，大姐华芳和侍女小梅小月三人都有重伤在身，应该还不能这样好地隐藏气息才对。
莫非出什么事了？
一想到这里，他慌忙冲进正堂，首先看到的却是一封信。
段迁皱了皱眉，上前小心地将信拿起。
信是大姐留下来的。
打开信封，把信纸从中拿出来，段迁的脸色骤然一变。
大姐在信中说，她虽然相信段迁一直在寻找最合适的时机，但是她已经等不了这么久了。而且在她心中隐约有种不安，那就是云王很可能早已知晓了一切，只是一直没有点破。她不愿像这样蒙在鼓里，于是决定放手一搏。换言之，她打算主动潜入云王身边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华芳在信的最后坦言道，她与云王李彦有旧，这件事还是不要再将他牵扯其中，而仅仅成为大姐和云王两个人的事情就好了。
勉强将信看完，段迁忍不住轻叹一声。很明显，大姐被云王的这次胜利影响了心态，而且影响似乎很大。她竟不愿承担他被云王识破的风险，却又为何愿意承担自己被云王识破的风险？若是云王真的将他段迁的身份完全识破，又有什么理由无法识破她华芳的心思？
她恐怕已经心乱了，竟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来。
可是这又如何呢？
若是真的将刺杀云王的事情交给他，他能在约定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吗？
原本仅仅靠着云王身边那个贴身护卫就已经将他死死牵制住，如今吴琦已识破他的身份，恐怕也会成为一个牵制力量。若是眼下的情况，恐怕就算他豁出命去，也未必能成功了。
云王李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自顾自地苦笑一声，随手将信纸揉成一团，点起油灯，顺便将信烧毁。
事态似乎越发复杂了呢，以他的能力，已经完全看不清局势发展了。
段迁端着油灯回到自己房中，看了一眼窗外透入的月光。
月光清冷如霜。
他轻轻将油灯吹灭，仔细检查了房中布置的几处警示，这才将外袍解下，慢慢躺下去。
或许因为太累了，他躺下还不到一息时间，便已沉沉睡去。
当段迁再次醒来时东边天刚刚显出一抹鱼肚白。
穿戴好推开门出去，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又看了看满院子的枯草。
这里再度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当段迁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在意周边环境的生机时，不禁生出一丝慌乱。
身为一个杀手，本是不该渴求生机的才对。
恐怕他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对成为杀手颇为抗拒吧？
简单地吃了些糕饼，又喝了些水，段迁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很显然吴琦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并且也开始提防他了。
那么云王有没有看出他的心思呢？
昨夜那一战中不难看出云王是一个很严谨而且很细致的人，自己在这样的人面前停留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难免会被看出些端倪。那么他应该怎么办呢？是继续自欺欺人地留在这里，还是暂时退去隐入暗处，再静候时机？
可是，即便自己退入暗处，难道形势就会好转吗？
云王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即便他这个敌人突然消失，对他的防备恐怕也不会有所减少吧？
一串敲门声忽然响起。
这敲门声急促而有力，听起来敲门者的心情似乎很是激动。虽然他此时还在后堂，但却依旧听得十分清楚。
段迁轻轻皱了皱眉，并没有直接到前院去开门，而是飞身跃上院墙，极目望过去。
来的是秦无名，他的神色间隐隐透出难以掩盖的激动，不知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
天还未明，王府内战斗的痕迹已经被完全清理干净，就像战斗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若是不知情的人到此，绝对不会相信此处昨夜竟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战。
云王已经醒来许久，他正静静地站在卧房大门前，背着手看着东边的鱼肚白。
他非常喜欢这种天空将明未明的景象，尤其是黎明之际将明未明的景象。
对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长长地舒了口气。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了，危机总算暂时解除。
虽说整个事件留下了太多还未解开的谜团，但是纵然如此，他也可以好好地轻松一段时间。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道：“王爷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云王回过头去，原来是吕枫。
吕枫走过来，在云王面前站定，稍稍欠了欠身，道：“卑职还以为王爷从不会感到困扰呢。”
云王哈哈一笑，摇头道：“你太高估我啦。我李彦也不过是个凡人，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全知全能？昨夜这一场战斗应该要仰仗诸位的努力才对。”
吕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稍稍退后几步，在阴暗处隐没了身形。
云王看着他道：“你负了伤，索性歇几天吧。如今危机暂时解除，近几日应该不会有人要对我动手了。”
吕枫道：“卑职的伤势不要紧的。”
云王却坚持道：“你若是多休息几日，这伤势更快些好，你也能更早一些恢复战斗力。以你现在的状态，若是面对那些强者，想必会吃不少亏。”
吕枫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王爷说的实在不错，以他现在的状态，若是面对一些出奇制胜的武者，或许还能凭借浑厚的功力从而有一战之力；但若是碰见了同一等级的武者，他必定会因为左手的伤势而吃大亏。
云王看着他笑了笑，道：“你只有保持在全盛的状态，才能提供最好的保护，难道不是吗？”
吕枫轻轻点头，想了想，忽道：“那个钟川廷怎么办？若是卑职没有守在王爷身边，那钟川廷趁势而入，王爷岂不是危险了吗？”
云王宽慰似的笑了笑，道：“若是在昨夜之前，我或许还会有此担心，但是眼下的话，一段时间内我应该不需要再担心这个人的问题了。昨夜他临危应变很巧妙地破解了危局，就是现在想来也不得不钦佩他的智勇。若是他对我还有强烈的杀意，昨夜的应对绝对不会是那样。”
吕枫听到云王这样说才勉强放下心，当下向李彦深施一礼，慢慢退下去，不知道去哪里运功疗伤了。
云王再次看了看天，天色越来越亮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要日出了。
正当此时，一个仆役匆匆跑过来，向云王躬身行礼，道：“启禀王爷，有一个人正在书房求见。”
云王扬了扬眉毛，一时间也没想到这种时候还会有什么要紧事。
不过，他虽然心中这样想，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他对仆役点头应一声，便快步走向小楼。
走到小楼前的花径时，两旁的秋菊由于几日未见打理，有些已经枯萎了。看着那些生机渐殒的秋菊，云王不禁一阵惋惜。
花径两旁的守军已经撤走，此间事了，总算可以抽些时间来打理打理了。
这样想着，云王慢慢走到小楼中，又快步上了二层。
在二层等着的是一个中年人，他的右臂看来有些伤势。那人听见云王上来，赶忙回过身，果然是聂刀。
聂刀对着云王遥遥行了个礼，快步走近道：“王爷，找到华芳了。”
云王一愣，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片刻，他骤然回过神来，惊喜道：“现在何处？”
他不禁想起了往昔的时光和遗留的旧恨，如今，他总算有了弥补过失的机会。
聂刀答道：“小的昨夜见到华夫人时，正是大约后半夜时候，夫人在一个伤势同样不轻的女侍的陪同下赶来投宿。”
云王微微皱眉，道：“伤势同样不轻？她们两个都受了伤？”
聂刀颔首道：“如王爷所言。以小的的眼力，那女侍的功夫纵然放在天下来看也可以算是上流，但即便如此，两人脚步虚浮，面色惨白，嘴角甚至有些血迹，显然都受了不轻的伤。”
听说华芳受了伤，云王的内心竟忽然纷乱起来。他苦恼地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道：“她们现在你的客栈里休息？”
聂刀轻轻点头，道：“那女侍还特意嘱咐了小的不要张扬她们的行踪，或许两人还在被人追杀。”
云王忍不住一拳擂在手掌中，慨然道：“一定是龙影！龙影毁了逍遥林，一定也非要追杀她们两人不可。你现在立即带我过去，我要见她。”
聂刀一惊，不禁劝道：“王爷还是谨慎一些行事比较好些吧？如今局势未明，如果贸然前去，情况恐怕难以预料。”
云王被聂刀一劝，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沉吟片刻，道：“我带着吴琦过去吧，万一和追杀的人碰上了，也可以一战。”
聂刀这才点点头，道：“吴大人或许还在商会中。还请王爷稍候片刻，等吴大人赶回来再一同去。”
云王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去北城将吴大人叫过来，本王去客栈。”
聂刀慌忙拦住云王，道：“王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那华芳两人来路可疑，又各自有不凡的武功在身，如果对王爷有敌意，王爷此去便是万劫不复啊。”
云王不悦地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在此危言耸听！华芳与本王有旧情在，如何会与本王为敌？或许她们来江州城内便是投奔本王而来，难道就因为来路可疑，便要断绝她们二人的生机不成？你方才说两人受了不轻的伤，此刻又道她二人有不凡武功在身，岂不是自相矛盾？”
聂刀看出云王的不满，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但却并没有让开，依旧站在云王身前。没想到谈及华芳那个女人，竟会让云王忽然变得如此激动。
他在见到那两人的时候总有些不安感，或者说是危机感。正因如此，他才万万不肯让云王就这么只身过去见那两人。一旦这两人果真是敌人，以云王对两人的信任来看，恐怕就危险了。
正在这时，他看见了那个灰袍身影从另一边走过来，总算松了口气。作为跟在云王身边许多年的老人，他当然知道王爷身边那个传奇一般的贴身护卫。如果有此人在，那云王的安危自然不必担心。
觉出聂刀目光有异，云王不由自主地转过身，便看见慢慢走过来的吕枫。他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道：“叫你去休息了，干嘛还要四处走动。”
来的正是吕枫。他原本打算花点时间疗伤，却听到云王要外出却没有护卫可带的情况，于是便又现出身来。和以往不同，或许是因为自知实力受损的缘故，他竟然在腰间挂上了佩剑。
吕枫道：“王爷既然要外出，又没有别的护卫在，卑职当然要随同王爷前往。”
云王只好耸耸肩，无奈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跟本王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