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再入迷局
只听他低喝一声，右手劈出，一剑刺向吕枫手腕。吕枫冷哼一声，虽然腹内气息未平，却依旧引剑招架，勉强荡开一剑。萧翎一击未中却也不恼，借势旋转，同时欺身上前，左手短剑一挑便要划向吕枫的咽喉。
吕枫招式已经用老，再加上内劲状况不佳，竟不及回防，只得避过要害，用左臂硬生生受了一劈。短刀入臂，只听他大吼一声，左手骤然绷紧，右手提剑直刺，目标却是萧翎这柄短剑的剑脊。
一声脆鸣暴响，短剑剧烈震荡起来。吕枫适时抽过左臂，竟将萧翎的短剑夺过。他厉啸一声，左臂再一震，短剑落下。紧接着，只见他右手翻腕下按，一下抽在剑柄末端，竟将短剑死死嵌入地面中。
武器被夺，萧翎不禁发出一声怒喝。他的招式几乎完全依赖于这一对阴阳剑轻重不平衡而制造出的飘忽变幻的效果，如今阴剑被夺，招式废去大半，战力骤降，恐怕再不是吕枫的敌手。
吕枫稍稍收了招，冷眼看着眼前的对手。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尊敬，同时也很是棘手的对手，若是按照他以往的原则，面对这样的对手绝对不会使出夺人武器废人招式的下作手法。可如今王爷或许身陷危机中，他再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
等气息稍稍平复，他便再挺剑上前，萧翎虽然迎战，却很快被压入下风。只见吕枫又一剑将右手剑挑落，收招回身，道：“如今你已非我敌手，就此退去，你我来日再战。”
说完此话，吕枫竟只是冷笑一声，再不理会萧翎，飞身跃出。而萧翎手中没有兵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吕枫撤出战圈，竟毫无办法。
……
江州城北，牡丹江上依旧一派歌舞升平的祥和气氛，城内的动乱似乎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不利的影响。
轻柔的月光挥洒在微微起伏的江面上，映照出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而在这闪烁的波光中，有一座足足三层楼高的画舫。这是牡丹江上最大的画舫，也是江州整个州域内最大的画舫。
这座画舫名为万花舫，属于江州内最有名的青楼万花楼。每到夜间这里便会请出万花楼内体态最美的舞姬献舞，并另派训练有素的乐师伴奏。
每一个来此的客人都知道，万花楼有一个规矩，那便是这些献艺的姑娘是不接客的。若是非要她们接客，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为她们赎身之后再收入檐下。听说不少人动过这样的念头，但大多数人都在听说了价钱之后放弃了。
但是今天这个主顾却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
殷千月轻轻用罗扇掩住红唇，低声笑了笑，又抬起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问道：“这位客人可出得起价钱？”
那人傲然点头，道：“当然。”
殷千月嘴角扬起的笑容越发动人，她是一个很精明的商人，更是一个很了解男人的女人，自然也就知道一个女人在什么时候是最值钱的。她又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客人是为自己买，还是受人之托？”
那人摇头道：“我家主人并不愿为夫人所知，若是有缘，明日便可见到。”
殷千月抿嘴一笑，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又道：“既然如此，不知要奴家的哪位姑娘？”
那人道：“花舞蝶，舞蝶姑娘。”
殷千月眼中的笑意越发扩大，只见她又将朱唇掩起，笑道：“客人真是好手笔，舞蝶姑娘要五万个金币，想必客人还不知道吧？”
听见殷千月的说法，那人竟似松了口气，只听他轻松地笑了笑，道：“若只是五万金币，那倒还不成问题。”
说着，便看见这人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丝带，又从丝带里面拿出一个雕纹细腻的玉牌。他将玉牌轻轻放在殷千月面前，道：“这是万通银号的飞钱凭信，还请夫人验看。”
见这人竟真的取出五万金币的凭信，殷千月明显愣了愣。她谨慎地将手中的罗扇放下，轻轻拿起凭信，先是仔细查看了凭信上雕刻的花纹，再对着灯火检查了玉牌的质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于是将凭信收好，又把罗扇取回在手中，道：“果然是万通银号的飞钱凭信。既然如此，那便可以了。只待今夜舞蝶姑娘献了舞，便可以由客人带走去。”
他欣然一笑，也不向殷千月讨要凭据，也不催促，只是欣然欠身行礼，便轻轻退了下去。殷千月却忽然叫住他，道：“客人何不去顶层小憩？今夜的开销，奴家便为你免了。”
那人却轻轻摇头，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等午夜过后自会过来。”
看着这人转身离去的背影，殷千月渐渐敛起笑容，忽然又叹了口气。她将收好的凭信又慢慢取出来，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采。盯着凭信看了许久，殷千月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抿了抿嘴。只听她轻声一唤，叫来一名侍女，吩咐道：“请舞蝶姑娘过来。”
侍女恭敬地退下去，不多时，便领着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少女过来。
只见这少女白衣如雪，寒眸若星；杳然如烟，飘然若尘；步伐婉转，体态婀娜。及至走近，又见她神采戚戚，星眸黯黯；言辞款款，仪态谦谦；妙目间暗含半分悲戚，柳眉端乍现一丝愁苦——端的是惹人生怜。
见到花舞蝶这等神情，殷千月不禁暗叹一声，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见花舞蝶道：“夫人放心，舞蝶献舞时自会调整心情，不会丢了万花楼的脸面。”
殷千月听见这话，心中兀自一痛，轻声道：“我并不是要说这件事情。”
花舞蝶这才微微抬眼，问道：“那夫人向说什么？”
殷千月迟疑片刻，这才道：“有一位客人要替你赎身。”
花舞蝶惊讶地抬起头，神情间流露出来的竟是一抹慌乱。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是谁？”
殷千月柔声道：“我也没有问出来。不过他付了五万金币，而且神色间轻松如常。江州城内有这等财力的人，可不是你我惹得起的。”
花舞蝶默然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面对这种人，今日或许还是好声好气地谈生意，若是敢不应下，明日恐怕便要遭殃。
花舞蝶沉吟良久，终于慢慢点头，应了声是。
只是这一声“是”刚一出口，她的神情不禁越发黯淡，眉宇间的愁苦也越发浓郁了。她忍不住想到了谷家的那个公子，那一定是可能的买主之一。
一想到要被这样的人买入檐下，花舞蝶的心中便满是凄凉。
殷千月轻叹一声，又问道：“这五万金币，我留下一万补添些东西，剩余四万为你留在这里随你来取用，可好？”
花舞蝶露出悲戚的神色，道：“夫人不如全拿去吧。”
殷千月却轻轻摇头，道：“你若是不愿带在身上，这四万金币我会为你暂存在万通银号里面，等你万一要取用时，过来拿去便是。”
花舞蝶自知拗不过殷千月，只好点头应允。
殷千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先去歇息片刻吧，等子夜献了舞，那人便来将你接走。”
……
王府的局面很快被控制了，来犯的敌人大半被杀，只有少部分见势不妙及时撤走。王府这边损失相对惨重，不但王府亲卫和协防的城防司铁甲军伤亡大半，而且护卫长胡越身先士卒，战死沙场。
将战场打扫之后，秦无名便拉着段迁出去，似乎是要出城去万花舫；而吴琦则赶往商会的残址着手准备复原彦云商会的事情。
不多时，几件东西被呈到了云王的书桌前，分别是从敌人那里取来的制式长剑、软甲和黑袍。制式长剑云王已经仔细看过了，的确是御林军左威卫统一配备的长剑。
他将长剑放在一旁，拿起那套软甲。这软甲大约是锁环甲的结构，由细密的三叉型甲片串成。在软甲正面的甲片上另外装饰有兽纹，不过由于种种污渍，很难辨别出纹路的形状。
云王忍不住皱了皱眉，迟疑片刻，取过毛笔来将水墨涂在雕纹上，又覆纸上去，小心地将图案拓下来。做完这一切，他又将宣纸小心铺展开，又提笔在空处将纹路临摹下来。
依稀可以分辨出这兽纹的形状大约是一条游龙，可是不但和他所知道的龙影的标志略有不同，而且断然不会是御林军的制式护甲上面的标识。
他困惑地摇了摇头，将这个纹章暗自记下，又拿起第三样物品。
这是一件制式的黑袍，每个入侵者都穿着一件这样的长袍。长袍的面料是上好的布匹，可惜云王对天下的布坊并不熟悉，判断不出这是哪里制作的。这套长袍通体漆黑，只在内衬下摆处有一个金色的游龙纹饰，这个纹饰和他所知的龙影的纹饰完全一致。
他将黑袍放下，挥手示意仆役暂时退到一层听用。等仆役全部退走，便听见一丝衣袂破风的声音。循声望去，一袭灰袍的吕枫穿窗而入，稳当当地落在书桌前。
他看着云王笑了笑，道：“所幸王爷安然无恙。”
云王一眼便注意到了他左臂的伤势，骇然站起，道：“你受伤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护卫上次受伤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吕枫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那人招式奇诡得很，使一对阴阳对剑，卑职难以习惯他的招法，于是吃了些亏。不过是些小伤，没大碍的。”
他没有细说战斗的经过，也没有提到赶来援助的重步兵和自己因为担心云王安危自乱心念的事情。
云王见他神色如常，便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过多地在意这件事。以王府的资源和吕枫的功力，这样的伤势并不值得担心。相比之下，眼下更为重要的应该是判断这些人真正的身份。
他指了指桌上的三件物品，对吕枫道：“你来看看能不能瞧出些什么端倪。在锻造方面，你懂得应该比我多不少。”
吕枫点点头，随意将伤口包扎好便走过来。他先提起长剑简单地看了看，再放下来轻轻拿起软甲。他神色忽然一动，忽又将软甲放下，伸手在一旁的剑刃上轻轻拂过，又摸了摸剑脊。
吕枫沉吟片刻，暗自点了点头，抽回手来，道：“这软甲和长剑不是同一种工艺铸成的。”
云王蓦地一惊，问道：“你可以确认？”
吕枫肯定地点头，道：“这一点，卑职可以担保。”
云王不禁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忽然又站住，道：“若是一般情况下，铸剑的匠师和铸甲的匠师会是同一批人吗？”
吕枫道：“若是寻常情况，铸剑的匠师未必会铸甲，铸甲的匠师未必会铸剑。但若是同为御用匠师，即便不是同一批人，用的也该是同一种工艺。”
云王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
吕枫摇头道：“卑职没有什么意思。”
云王看着他笑了笑，道：“若是以此推论，铸甲的并不是御用的铁匠？”
吕枫没有回话，只是微微颔首，算作赞同。
云王撑着下颌思索片刻，道：“姑且做一个假设，那便是铸甲的匠师是另一批人，用的是另一批工艺。那么他们另请人铸甲又是为了什么呢？御林军的制式铠甲防护力并不弱，如果外面罩上黑色长袍，也未必会被看出来。”
他顿了顿，沉吟片刻，又道：“还是说他们只是希望在路上时被我们认作龙影门下的人，而到了地方交上手，又希望被我们认作御林军的人呢？”
吕枫摇摇头，插言道：“卑职以为，这些人未必是真的御林军左威卫。今夜卑职遇到的那人毫不避讳地自报了姓名，说是御林军左威卫大将军萧翎。他使一对阴阳双股剑，王爷可知道此人？”
云王道：“御林军左威卫大将军的确是萧翎不错。只是我与此人素无交情，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即便你向我描述他，我也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萧翎。据说他的武器的确是双股剑，这一点倒是没错。”
他顿了顿，忽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们就像是刻意要我们知道他们是御林军左威卫的人？”
吕枫道：“卑职的确是这样想的。”
云王微微点头，想了想，道：“若是刻意换了一批工匠，却只是另外铸了护甲。不对，不对！会不会是他们用的本就是龙影内工匠铸造的护甲，所以才是不同工艺制成的？”
吕枫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清楚这一点，云王哈哈一笑，知道这对吕枫而言或许太过为难。略加思索，又道：“之所以使用御林军左威卫的武器，或许一来是因为短时间内无法另外大量生产，二来龙影本就是杀手组织，当然也就不会有长剑一类适用于正面战斗的武器。”
想到这一点，或许大概解释了其中缘由，却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些人为什么不隐瞒身份呢？暴露出他们御林军左威卫的身份到底有什么好处？
若是说制式长剑工艺精良，很容易推知由来，却也不妥。江湖上万剑门也长于铸剑，而且只要出够价钱，也可以从他们手中购买大量精良的制式武器。若是考虑到这一点，他们大可不必使用自己的武器，而可以选择从万剑门手中购买。
即便出于种种原因不便从万剑门手中购买武器，也可以略作处理，将每一柄长剑上的字迹磨去才对。要实现这样的工艺一点也不复杂，甚至不需要专业的匠师就可以完成。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对长剑稍作处理来掩盖身份呢？
还是说他们其实并非御林军左威卫，而是另外的势力故意做出种种样子，就是想要被误认作御林军？
可是，若再往深一层想，当然也可能是御林军左威卫故设疑障，叫他们难辨真假。这两层假设互相冲突，却又都有存在的可能性。在无法确定对手是谁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通过任何方式来进行筛选排除。
云王忽然想起御林军的制式武器装备都是由神都军械司铸造的，只要由神都军械司确认了这一批长剑的来头，便可以分析出究竟是不是有人盗取御林军左威卫的制式武器来混淆视听了。上次让律文去神都时便让他在那边待命，如今正好可以让他去查一查这件事情究竟如何。
想至此处，他不禁暗自点了点头。这件事可以写信委派给还在神都的律文，他一定能避过皇室到神都军械司去把这件事查清楚。
事情好像越发复杂了，牵扯到的东西竟越来越多。
对了，说起律文，他还没有传回关于天子重病消息的确认。
李峰真的病了吗？
在他的印象里，他们三兄弟中李峰这个武学天赋过人的家伙身体一直好得很，从来没有生过病。这一次突然重病，甚至传言重病垂危，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会不会那家伙根本只是装病呢？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律文都还没有回应，想来就连他也还没有完全解决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