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峰回路转

  想到这里,段迁的心不禁凉了半截。
  他预备要逃,却发现云王稳稳站在窗前,若有若无地拦在他身前,嘴角也似乎挽出了一抹满是讥诮的弧度,他淡笑着看着段迁,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段迁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既然窗口被封锁,那么只好从楼梯方向逃走了。
  云王忽然一把夺过那重伤武者手中的长剑,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手中提着长剑,云王又看着他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长。
  段迁不由自主地微微伏下身,全身肌肉渐渐绷紧。眼前这人明显不好对付,更何况他在正面作战方面并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心得。
  谁料,那云王竟然轻轻一笑,道:“公子救援及时,王爷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云王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与白天听到的略有不同。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听见房梁上传来一阵温和的笑声,道:“这次可多亏钟公子了。”
  循声望去,竟看见房梁上面忽垂下一条窄窄的楼梯。等楼梯立稳,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慢慢爬下来,这人同样是云王。
  段迁惊讶地看向站在窗前的那人,却发现他对自己笑了笑,又伸手在脸上一揉,竟揭下一层薄薄的皮面具。
  看清此人面容,段迁不禁骇然叫道:“吴大人!”
  这人竟是本该在彦云商会遇袭那天被害身亡的吴琦!
  段迁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吴琦既然在这里出现,应该是人非鬼。如果吴琦活着出现了,那就说明那天他的救援必定起到了效果,也就是说秦无名应该也没死。
  不知为什么,想到秦无名未死,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吴琦将长剑收了,迎向爬下房梁的云王,隐隐护在他身前,又对段迁微笑着眨了眨眼。
  出乎段迁的预料,吴琦并没有揭露他意欲杀死云王的事实,而是称赞道:“钟公子临危不乱,竟反其道而行之,逼得歹人对人质投鼠忌器,当真好本事。”
  段迁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眼下却不好说什么,只能装作惭愧地笑道:“吴大人过誉了。”
  李彦哈哈一笑,接口道:“吴琦可没有过誉于你啊,在那种危急的情形下,能在瞬息之间看清形势,并且采取最为正确的手段,这一点就连我也只能望而兴叹。若是公子方才有所顾忌束手束脚,恐怕非但不能救人,反倒要让自己陷入被动。”
  段迁干笑两声,不动声色地看向吴琦,却收到一个安定勿躁的眼神。
  正当此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爆响,紧接着,喊杀之声如潮水一般涌过来。听得这声响,吴琦笑道:“主事大人带兵过来了。”
  或许是见段迁满脸困惑,李彦竟主动解释道:“之前江州城防司屡屡阳奉阴违,各路情报又称大量疑似龙影门下之人正大出现,并向江州聚集时,本王就心生疑惑。”
  吴琦接着道:“之后律先生献计让我和秦大人诈死诱敌,之后我便和秦大人昼夜兼程赶往靖州向靖王李默借兵,所幸及时赶到了。”
  李彦示意吴琦将那把夺自敌方的长剑交给他,对着灯笼看了看,冷笑道:“果然是御林军左威卫的佩剑。看来陛下自知时日无多,竟不惜派亲卫伪装成江湖门派的样子来取本王性命。”
  说着,李彦又讥讽地摇了摇头,接着道:“可惜本王并不是能被这么轻易杀死的。”
  段迁看向吴琦,却正好发现吴琦也在看着自己。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显然已经识破了对云王的杀意,只是不知道为何不点破。
  李彦又坐回到椅子上,吩咐两人下去看看战况。吴琦颔首领命,示意段迁和自己一起下去。
  等两人下到一楼,吴琦忽然笑道:“公子为何非要杀王爷不可?”
  听到吴琦的问话,段迁心下一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吴琦又笑了笑,看着他道:“王爷待你难道比你龙影还要好?”
  段迁不禁苦笑一声,道:“王爷待我的确恩重如山,可是,我也并非为了龙影。”
  吴琦轻笑道:“那日你为何救我?”
  段迁心中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装傻道:“我何时救过吴大人?”
  吴琦见他不认账也不恼,只是自顾自道:“那日我按照律先生计策布局,谁料敌人竟似早已知道一切,若不是公子替我拦下一记暗器,吴某恐怕在那日便要殒命了。”
  段迁一时间还不能确定吴琦的意思,一时间也不便答话。或许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吴琦又接着说道:“不论如何,某家欠了公子一条命。只是王爷有大恩于我,我不会伤了公子,也不会让公子伤了王爷。”
  两人正说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楼阁外。那些疑似御林军的敌人只剩下小股还在顽抗,大半已经被杀。看见两人出来,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策马过来,翻身下了马,上前几步拍着段迁的肩膀道:“对不住啊,兄弟!那日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告诉你,让你担心啦。哥哥今晚送你一份大礼,就算赔罪啦。”
  段迁慌忙推辞道:“秦兄说的哪里话,在下鲜功少德,如何受得了秦兄的大礼?”
  秦无名不以为然地连连摆手,道:“这份礼早就想要送给你,你可是非得收下不可。”说着,也不等段迁再说拒绝的话,转言问道:“王爷还好吧?”
  吴琦笑道:“王爷丝毫无恙!这一次多亏了公子,若不是公子救援及时,情况殊难预料。”
  听见吴琦的话,秦无名又是一笑,道:“诶,就算不为了赔罪,兄弟帮了王爷大忙,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不论于情于理,你都该受哥哥的谢意的才对啊。”
  不知为什么,段迁总觉得秦无名的笑容中满是狡黠,就好像在其中隐藏着什么奸计一般,让他莫名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
  清幽的月光笼罩在街道上,淡薄而宁静。
  那提着阴阳对剑的男人缓步上前,漆黑的长袍顺着微风而扬起,长袍下,月华映照在兽纹铠甲上,吞吐出点点寒芒。
  男人在他身前大约七步远处站定,笑道:“末将萧翎,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男人的问话,而是扬起右手,将长剑前指,道:“麾下可是御林军左威卫大将军?”
  萧翎并未否认,大笑道:“正是。”
  听见萧翎竟直接报出自己的身份名号,他忍不住吃了一惊。这本该是一个秘密的行动才对,为何这人看起来竟没有半分隐秘的意思?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萧翎笑道:“想必不论是阁下亦或是云王殿下,都已经看破了末将的身份,既如此,隐瞒身份又有什么意义?”
  萧翎的话语平缓而轻柔,声音虽然不大,却透出一股强烈的自信。答完这句话,顿了顿,萧翎又问道:“还未请教壮士姓名。”
  他终于不再隐瞒,道:“在下吕枫。”
  话音未落,吕枫竟抢先出手。从萧翎的话里面,他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而这一丝不安更是经由萧翎的恬淡进一步放大。
  他不该妄自托大,就这么舍弃云王跑出来的。敌人明显蓄谋已久,必定要看准他不在王府抢先发动进攻。
  然而,高手相争,气息是决胜的一大要素。不论哪一方,发动抢攻时必有气息牵引,自然会产生破绽。此时一旦对方及时看准破绽反击,那么难免要落到下风。
  吕枫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率先抢攻。由于心系云王安危,他的心已经有些乱了。
  面对这种程度的敌手,心乱就意味着输了一半。
  面对吕枫倾注了五成力量的一剑,萧翎却只是平淡地引剑回身,左手阴剑上扬招架,右手阳剑回抽蓄势。等吕枫到得近前,萧翎左手一翻将他的长剑架开,右手顺势刺出。吕枫一击未中,并不再抢攻上前,而是退后半步,等这一招直刺势头将尽,这才再度上前,绕过剑锋,劈出第二剑。
  吕枫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虽然心有所念,但一招之内迅速进入了嫉妒专注的状态。反映在招式上,便是这第二剑已大为不同。
  他这第二剑只是平平递出,看上去极慢,却带着如同连绵山岳一般无穷无尽的威势。长剑掠过虚空,无数气旋竟在其上汇聚,最后成为一层极薄而极白的膜。
  萧翎认出这招,识得厉害不敢硬接,只得勉强侧过身,扯过对剑截住,又向侧面一引,这才将剑意荡开。剑意落在身后的街道上,竟在地面上劈出数道裂痕。
  等长剑去势已尽,才有一声暴鸣传出。
  这暴鸣似由剑身发出,又似是长剑刺透虚空的声响。
  萧翎勉强后退几步,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虽然他尽全力将这一剑的剑意引开,但还是受到不小的激荡,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显然受了伤。再看吕枫,只见他不动声地动了动喉头,又抬手将已经破碎扭曲的长剑扔在地上,重新捡起一柄。方才那一招的力量实在太过暴戾,即便是现在他依旧没能很好地掌控。若非如此,也不会连带兵刃也毁去了。
  萧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体内的气息,笑道:“吕兄果然好本事!”
  吕枫冷哼一声,提剑再迎上去。
  虽然在刚才那一招中萧翎明显受了伤,但是很显然吕枫也并非什么事都没有。这一次他剑上的力量明显轻了一些,长剑破空而至,只是带起一串剃刀般的气流,并没有激起方才的暴鸣。
  见吕枫再度出招,萧翎当即将伤势压下,提剑迎上。只见他先以阳剑起手刺出,与吕枫对拼一记,又借着反冲力旋身一转,同时迈步上前,将阴剑横拉而出,袭向吕枫咽喉。
  吕枫一惊,抽剑回防,使点暗劲顺着萧翎的势头一拨,轻轻巧巧地将那横劈的短剑拨开。
  谁料这一拨之下,萧翎去势反而越发迅猛。下一刻,只见他将阴剑立起收回身前,又将阳剑下按横持,招式陡然一凝。紧接着,他右手一翻,长剑忽然斜向一挑,招式再变,直取吕枫前胸。吕枫本待出手,见萧翎使巧将招式凝滞,正要暂且收招,却又看见剑锋挑过来,勉强招架住,气息已有些紊乱。
  这萧翎忽快忽慢的独门剑技着实令人不禁要称奇!
  吕枫平素与人交手从未见过这等奇门功法,几个回合下来竟吃下大亏,只得暂时后退。孰知萧翎得势不饶人,竟乘势突进,凌空跃起,双臂相互交叉,猛然下劈。
  吕枫按下心神,挺剑上前向左右各一拨,勉强化解危机。他再退半步,趁着萧翎招式用老,迅速重整态势,又递出一剑。
  看见长剑上气流汇集,萧翎很是吃了一惊,只得收招回防。刚欲退后,却忽地听见吕枫一声冷笑,将长剑一晃,竟临时变招。在吕枫这一晃之下,剑锋竟似散成漫天繁星,又如化作缤纷落英。寒芒吞吐间,星星点点的剑意挥洒出。
  萧翎却也不是易与之辈,即便被逼入如此境地,却是虽惊而不乱。只见他凝神屏息,双剑圆转一周,气息一合,那散乱的剑芒竟隐隐出现收敛之势。暂时将剑芒压制住,他又再挥剑迎上,一下破开重重虚影,将吕枫的长剑挑开。
  此招被破,吕枫却只是冷冷一笑。几个回合的交手下来他已经确认眼前这个敌人不过仗着招式奇诡巧变,才勉强和他有一战之力。不论在武功还是经验上,这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这人并没有看出此招之内暗藏的玄机。
  原来那些剑影虽然被破开,但留下的剑意竟恍若实质,去势不止,依旧向前掠过,直取萧翎身上多处要害。萧翎见状骇然一惊,慌忙后退间,勉强提剑格挡,却只能及时将要害避开。
  吕枫暂时收了招,忽然看见一队人影从萧翎身后赶来。借着月光可以分辨出那是一队持着塔型大盾的重步兵,他们似乎是前来支援萧翎的。
  看见这群人,吕枫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对付这种穿着厚重铠甲的敌人实在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情。而有着萧翎在一旁牵制,他便不太可能避战退走,除非将这些重步兵清理干净。
  他终于觉出今天的事情必定是一个策划无比详尽的阴谋,云王恐怕已经陷入危局。
  唯一让他稍感欣慰的,恐怕就是这些盾兵数量有限,不过二十之数。
  萧翎虽然身中数道剑气,伤势却依旧没有碍到行动。他又以守势接了吕枫几招后,这一队盾兵终于赶到。
  吕枫暗道声不妙,又一剑逼退萧翎,腾身而起,试图从上方越过盾阵。却听见萧翎哈哈一笑,竟不顾伤势追击上来。吕枫此刻身在半空不便借力,只好又落了地转身回击,几个来回下来,他竟依旧没能突破防线。
  萧翎再次将吕枫逼退,又笑道:“吕大侠若是肯入主公门下,主公必定以国士之礼相待。”
  吕枫却不答,讥笑一声,矮身前跃,又抬腿在地上一扫,竟将散落在地的长剑带起。紧接着,只见他回身一转,空出的左掌依次推出,竟将长剑化为离弦箭矢掷入敌阵中。且看这些长剑,在月芒下竟忽变作白虹一般,向周围贯射而出,击在塔盾上,竟有不少一透而过,连同持盾的军士一齐洞穿。
  再看吕枫,发出这招似乎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只见他喘息着站住,左手收在身侧,微微有些颤抖。
  ……
  房间门被猛地推开,只见小梅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道:“大姐,不好了。”
  华芳略一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小梅喘着气答道:“云王不知使了什么神通,竟凭空变出一队人马,从西边赶过来。王府的情况恐怕已经重新被云王控制了。”
  华芳一惊,忙问道:“段迁呢?他失手了?”
  小梅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恐怕是难有机会了。云王既然能变出大军赶过来支援,恐怕也在王府内布置了足够的护卫。”
  华芳轻轻点头,似自语道:“是啊,云王向来谨慎,要趁乱得手的确殊为不易……”
  小梅没有听清,不由地问道:“大姐说什么?”
  华芳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她让小梅扶着下了床,缓步走到屋外。她忽然意识到云王在这一战中的胜利绝对不是偶然或运气能够解释的,他一定早已察觉到龙影联合御林军的图谋了,只不过一直隐而未发罢了。
  他会不会早已发觉了段迁的身份,只是同样一直不说破呢?
  若非如此,他又为何特地让段迁来帮他送信?
  她不禁又想到了那封信中的内容,心中又是一痛。
  云王太擅长于收买人心了,也太会欺骗人心了。
  她明明已经受过一次伤了,再看到这个,却为何还是难以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