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逃出生天

  说实话,在听到这个条件的瞬间段迁的确心动了,在他的内心深处的确有出人头地的渴望。
  但是和大姐比起来,这个渴望却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因此他依旧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只是摇了摇头。
  男人看着段迁有所动摇的神色笑了笑,道:“既然公子有所坚持,末将也只能奉命行事了。”
  他的长剑缓缓举起,直指段迁,淡淡的杀气若有若无地扩散开。
  段迁微微伏下身,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明白若是正面作战自己绝对不会是这个将军的对手,他本不该现身的。
  忽然,一抹反光出现在男人上方交错倒塌的支柱间。
  那是一抹刀光。
  段迁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己方还有一个战力藏在暗处,他只需要支撑足够长的时间,那隐藏在暗处的最后一击便会结果这人的性命。可惜这只是一个极其理想的情况,实际上对于段迁而言,要想在这样的人手里支撑足够长的时间实在太难。
  男人最后一次开口,道:“段公子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公子若是愿意投入主公门下,主公一定会高兴得很。”
  段迁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周身筋肉慢慢绷紧。
  男人遗憾地耸了耸肩,道:“若是如此,那就休怪末将剑下无情了。”
  话音未落,剑芒已经发出。
  段迁蓦然一惊,赶忙将幽影枪架起,勉强将剑芒荡开。还未等他重整态势,第二剑却已经到了。慌乱中,段迁就地一滚,勉强避开要害,却在左肩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刚要立起,第三剑竟破空而来。左肩负伤,段迁只好用右手提着幽影枪,勉强扬起。剑芒撞在枪尖上,竟将幽影枪震得脱手而出,他自己也闷哼一声,接连退后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男人慢慢走上前,在段迁身前大约五步远处站定,长剑下按,冷笑道:“若是现在,公子可愿意投入主公门下?”
  段迁嗤笑一声,吐出一口血沫,道:“事到如今,便是在下点了头,将军可信得过?”
  男人哈哈一笑,道:“只要公子愿意,任何时候末将都不会怀疑。”
  段迁依旧摇了摇头,微微蹲下身将幽影枪重新拿在手中,长枪再次举起,却已经不如上次稳定了。
  男人失望地摇了摇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子便是为那贱女人送了命,又能得到什么呢?”
  段迁冷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临阵变节这种事情,在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男人似乎依旧对段迁的投诚抱有一丝期望,他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再度开口,道:“一个杀手,也自以为大丈夫吗?”
  段迁哼声道:“古人有言曰大盗之道,意藏为圣,入先为勇,出后为义,知可为智,均分为仁。既然大盗也称五德之君子,在下如何不可称大丈夫?”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头一叹,道:“既然公子执意如此……”
  他终于举剑,作势欲劈。
  就是现在!
  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段迁身上,而且因为段迁完全丧失战斗力,这男人的气息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绽。
  一柄蛇形剑从上方交错倒塌的支柱中间探出,剑锋之后,则是一个穿着紧身衣的倩影。
  这倩影正是隐藏多时的小月。
  段迁猛然扬起右手,幽影枪的枪柄瞬间拆散,枪尖带着锁链打着旋飞出,缠上男人手中的长剑。
  锁链的牵制仅仅生效了一瞬,但对于杀手而言,一瞬便已经足够。
  小月的身形悄然到达,蛇形剑无声无息地刺入男人的头顶,带起一蓬鲜血。
  段迁长出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地。总算熬过来了。
  华芳挣扎着站起,笑了笑,叫道:“小月!”
  小月咳了咳,若无其事地擦掉嘴角的鲜血,对华芳报以一笑。
  他们总算撑过来了,他们总算还活着。
  段迁道:“我来的时候顺道解决了路上的敌人,所以现在我们应该暂时安全了。”
  华芳轻轻摇头,道:“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战斗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敌人的增援随时可能会到。”
  她说的不错,在这里休息实在太过危险了一些。
  段迁喘息一阵,挣扎着站起,将伤口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才将那男人的尸体翻转过来。这男人的护甲和之前见到的那些质地相同,纹饰也一致,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组织的制式装备。
  他从地上把那一支还未燃尽的火把捡起,又将这男人的佩剑抽出来。这柄剑剑刃和剑锷的连接处同样有一行小字,借着火光勉强可以辨认出来。
  “御林军左威卫,神都”。
  段迁心下一凛,忍不住叫出声,道:“御林军?”
  难怪这些制式装备的工艺比江州城防司的官兵所用还要精湛,原来是御林军的人。
  华芳恍然大悟,叫道:“原来竟是御林军!我就说他们拔剑的手法特殊得很,一时间竟没有想到。”
  可是御林军是天子亲卫,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还是以龙影的身份出现的?
  如果这人是御林军,那么他口中的主公是当朝天子不成?
  段迁又问道:“这些人本该是龙影的人,怎么忽然变成了御林军?”
  华芳道:“龙影本就是皇室创立的,所以见到几个御林军也丝毫不稀奇。”
  段迁不禁愣住,他第一次听说龙影竟然是由皇室创立的。不过眼下看来华芳并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他也就没有细问。
  华芳又道:“如今天子重病将崩,若是为了让公主顺利继位,将御林军派出来处理权势滔天的云王再正常不过。”
  段迁轻轻点头,将幽影枪收好。华芳从尸骸中取下两柄长剑挂在腰上,招呼几人离开。
  一行四人再次从废墟间返回,好不容易回到中枢大厅。
  华芳忽然扬起手示意他们暂时停下,又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听,见没有异状,总算松了口气。她示意段迁过来,吩咐道:“你从这边上去,在内室里面点把火。”
  段迁领命而去,不久后返回,示意已经完成。
  华芳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三人穿过赌坊,一直走到卧房内。只见她又在梳妆台前坐下,两手抓着银镜,慢慢转动半圈。片刻,一阵轻响传来,梳妆台连着后面的墙壁竟向前突出,露出一个四方的门洞。
  华芳吩咐小梅将必要的物品带走,便将床边的一盏银质莲花灯打下。灯火很快将床帐点燃,不多时,火势便蔓延开来。
  最后再看了一眼居住多年的地宫,华芳轻叹一声,率先走进暗道。
  好不容易回到地面,华芳忍不住感慨万千。
  苦心经营多年的逍遥林毁于一旦,她的寄托又少了一件。
  或许是看出华芳的失落,小梅轻轻挽住了她的手。
  华芳苦笑着摇摇头,将心中的感怀藏起,转向段迁,道:“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被华芳问起,段迁才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将手探入随身的行囊中,不一会儿,摸出一个完好的信封。
  他将信封交给华芳,解释道:“是云王让我来的,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信。”
  华芳冷哼一声,将信扔在一旁,道:“那家伙的信,不看也罢。”
  段迁耸了耸肩,小心地将信封捡起,再次递给华芳,道:“云王未必知道是你打算杀他,信里面说的或许是旁的事情。”
  华芳看着段迁的脸,幽幽一叹,道:“你不懂。”
  段迁一愣,尴尬地笑了笑,道:“我的确不懂,但是看看这封信不但不会损失什么,还说不定能探知到一些情报。”
  华芳迟疑片刻,终于将信封拆开。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拿信的手已经有些颤抖。
  慢慢将信展开,华芳的脸色骤然一变,瞬间变得铁青。
  段迁不禁问道:“怎么了?”
  华芳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摇头道:“没什么。”
  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牵动了伤势,华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段迁迟疑片刻,提议道:“我在城北的住处里有些药材,或许可以帮助疗伤。”
  华芳想了想,同意道:“那好,我们去你的别院,你去王府,说逍遥林被毁,没有见到我。”
  段迁将马牵过来,让伤势更重的华芳和小月两人坐上去,然后将府邸的钥匙交给小梅,与三人道别。
  ……
  王府内的守卫力量很快就要布置完毕了。
  如今的王府简直成为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城塞,原本的外墙不但加高了许多,而且另外建造了城垛和女墙的结构,并布置了整整两百个弓弩手。
  王府内,最外围是江州城防司借来的一队铁甲骑兵,总共有一百二十个。分布在王府内最外围的几条要道上。再向内则是原属于江州城防司的铁甲步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个王府的核心区域围得水泄不通。而在最内部则是云王亲卫和精锐铁甲军的混编部队,主要把守以书房小楼为中心的云王主要的活动区域。
  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严密的防卫下完成对云王李彦的刺杀,即便是再高明的刺客,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这一切全部出自云王护卫长胡越之手,此时此刻,胡越悠然自得地坐在王府演武场的看台上,场内,一小队精锐铁甲军和一小队云王亲卫正在演武操练。
  胡越不得不承认,云王虽然自己不通武学,但极其擅长用人,也极其擅长御下。从目前演武场中的结果来看,这一小队江州城防司的精兵似乎不是云王亲卫的对手。
  由这些力量全力守护的王府,本该已经万无一失了才对。
  一想到这里,胡越不禁冷笑起来,恐怕到了现在云王还没有意识到来犯的到底是什么人吧?在他若有若无的误导下,整个王府的防备完全是以防备刺客或杀手而布置的。这样的布置的确严密得很,但是同样愚蠢得很。
  将兵力分散在王府各处也就意味着,一旦来犯之敌采用正面进攻的手段,王府将会因为兵力调动尽失先机。面对那些家伙,一旦失了先机,别说是江州城防司全数到场,便是再多有一倍人马也不可能取胜。
  不过,眼下的布置虽然已经足够完备,却还有一个破绽。
  虽说在那些家伙看来王府的防备力量不堪一击,但纵然如此,要想完全突破防卫进入到核心区域还是要花费不少时间的。如果没有办法把云王拴在这里,他很可能趁乱逃走。云王是一个非常善于纠集势力的人,若是让他逃了,恐怕不出五年又会东山再起。这可不是主公乐意见到的情况啊。
  正说着,一个侍卫匆匆跑来。胡越扬了扬眉毛,认出这侍卫正是自己那宝贝徒弟,便起身迎上前去,问道:“谷圣人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侍卫道:“谷圣人说,再有三天时间就可以集结完毕,三日后的午夜,便是出手的时机。”
  主公为了这个计划已经准备了好几年,相比之下,三天时间一点也不多。
  胡越微微点头,又问道:“逍遥林那边呢?”
  侍卫道:“情况或许有变。第一队无一人返回,第二队派过去时,弟兄们回报说逍遥林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火攻应该已经奏效。”
  胡越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若是火攻真有成效,为何不见一人返回?”
  侍卫无法回答,只能发出一声苦笑。
  胡越轻叹一声,摆手道:“算了,再去探查。”
  侍卫领命离开,胡越的眉头却越发皱紧。华芳能以女子之身在堂主之位上稳居多年,恐怕不是这样一个计策能对付的。第一拨人至今没有消息,恐怕是被她给做掉了。
  虽然不信华芳已死,但胡越不论如何都想不到如何能在那样的困局下脱身。
  良久,他终于自嘲一般地笑了笑。若是他能想到,也就不会一直被那贱女人稳压一头了。
  正当他重新回到演武场边时,那侍卫却又跑回来。他看起来惊慌得很,不知道究竟发现了什么。胡越奇怪地迎上去,劈头问道:“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侍卫像是见了鬼一样,抬手指着府门的方向,道:“那钟,钟,钟川廷回来了。”
  胡越惊诧道:“他从哪里来?”
  侍卫苦恼地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胡越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他现在要到哪里去?”
  侍卫答道:“看来是王爷的书房。”
  ……
  听完段迁的话,李彦面色铁青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是说逍遥林已经成了一片火海,而且尸横遍野?”
  段迁谨慎地点了点头,时刻注意着李彦的神情。
  只见李彦颓然跌坐回椅子上,两只眼睛忽然失去了神采。他的脸色先是渐渐苍白,忽又发青,忽又发黑,变幻不定,不知到底想到了什么。
  见李彦默然不语,段迁也只好静静地站着。良久,李彦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这或许是天意吧。”
  他自嘲一般地笑了笑,神情一下子委顿下去,仿佛骤然老了十岁。他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段迁退下,又默默地站起,转身面对着窗外。
  从这里向外正好是那条花径,如今快到深秋,花径两旁满是荒草,一些菊花摇曳在荒草之间,再没了超然的清高,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灭。而这寂灭,在肃然侍立的王府卫兵的映衬下,尤其显得萧索。
  菊花大都是枯黄色的,是不是因为它们其实早已枯死?
  他看着段迁慢慢地走出去,慢慢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王爷为何一直忘不了那个女人?”
  李彦慢慢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从房梁上跃下的灰袍人影,轻声问道:“你,爱过人吗?”
  灰袍人一愣,摇头笑道:“卑职并未爱过人。”
  李彦微微颔首,道:“既然你从未爱过人,又如何能理解本王的心情?当年她为我抛下了所有,我却无法接纳她。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她却已经葬身火场。”
  灰袍人神色一动,忽然腾身而起。李彦正感奇怪,不多时便看到胡越匆匆上来。
  李彦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问道:“胡大人有什么事吗?”
  胡越没见到段迁,暗道不妙,却只能硬着头皮绕过书架走到云王面前,道:“属下带了一个情报过来。”
  李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说。胡越于是道:“今晨西郊逍遥林发生了一起火灾,从火场的形势来看,似乎……无人生还。”
  又是逍遥林!
  李彦深吸一口气,走回书桌后坐下,道:“还有吗?”
  胡越轻轻点头,道:“现场同时发现大量尸骸,从尸骸的装束来看,似乎是龙影的人。”
  李彦不自觉地扬起眉毛,道:“龙影的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胡越迟疑片刻,道:“据属下推测,这片火场正是由龙影而起的。或许是龙影由西郊经过时,和逍遥林的主人发生了冲突,所以才酿成惨剧。”
  李彦怒极反笑,低喝道:“龙影,龙影!好一个龙影!他们不是在城里集结了吗?怎么还不来?”
  胡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不敢开口,李彦却深吸一口气,将情绪暂时收敛起,道:“但讲无妨。”
  胡越颔首道:“根据王爷给属下的情报判断,龙影麾下大批人马已经聚集在江州附近,恐怕三日之内便要有所动作了。”
  李彦冷哼一声,道:“三日?他们都提着刀在家门口了,江州城防司的司长呢?他这鸟人却只敢在王府布防?我要这等废物有何用?”
  胡越凛然道:“王爷息怒,司长大人有他的苦衷。”
  李彦摇着头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本王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