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废墟之下
逍遥林的地宫建设并不算完整，或许是因为当初建造时并未考虑要当做堡垒使用，因此仅仅在通往机关室的部分设置了大量的防护机关。然而，因为机关室位于整个地宫的核心区域，距离地面并不算近，一旦使用火攻，他们势必将无处可逃。
果然，通过特制的望镜可以看见，敌人并没有突破机关深入的意思，只是把守住要地。
不多时，机关室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小梅一人当先冲了进来，看见机关室内两人阴郁的脸色，她脸上的笑容不禁凝固住。
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小月惨笑一声，道：“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小梅不禁越发疑惑，看向华芳，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华芳咬咬牙，道：“若是他们放火，倒还是有一个方法能逃出生天的，你们跟我来”
……
当段迁走进通往机关室的甬道时，只觉得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里难道起了火不成？
等等，起火？难道他们使用了火攻？
他当然清楚逍遥林地宫的结构，一旦在机关室这边放火，再把地道守住，即便是当今天下最强的武者，也得烧死在里面。
但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千万不能放弃。段迁告诉自己。
他不愿承认大姐已经死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便宁愿欺骗自己。华芳这么多年来一直游离于组织中的派系斗争之外而不倒，如此一个极有手段的人，是没那么容易死掉的。
跌跌撞撞地走过第一段地道，首先来到一处稍大的石室。在这石室之后则是一条陷阱密布的甬道，甬道之后则是通向核心区域的石制旋梯。
石室内似乎有些声音传来，想必是地方留下来打扫战场的人员。或许他们的心态和段迁一样，在亲眼见到华芳的尸体之前恐怕也不会相信这个女人真的死了吧？
段迁在原地稍微等了等，知道石室内声音逐渐变小，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石室里面似乎只有一个司执，正来回踱着步，看起来似乎焦虑得很，或许是因为事态的发展并没有遂他们的愿。
段迁沉吟片刻，也不再潜行，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袍，再将幽影枪收好，便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眼下光线昏暗，这人未必能看破他的伪装。倒不如借此机会看看能不能套一些情报出来。
却说那司执正来回走着，忽然见到地道口那边过来另一个司执，稍稍一愣，问道：“你是负责哪边的？过来做什么？”
离得近了，段迁发现这司执脚步有些虚浮，气息也不稳，或许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还未完全恢复体力。
段迁道：“我本来负责赌坊那边，忽然杀过来一个人，费了我们不少力气才处理干净，所以特地过来看看这边有没有出什么事。”
这司执似乎并不相信段迁的回话。他狐疑地将段迁打量了一番，却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又道：“你看得出去那边的是谁吗？”
段迁道：“或许是华芳手下的段迁。”
那司执低着头想了想，道：“根据那边的说法，段迁此刻应该去了王府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段迁状若无事地耸了耸肩，道：“我哪里知道，他们的情报兴许是错的呢。”
司执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的也是，或许王府里出了些问题。”
段迁又问道：“这边有结果了吗？”
司执轻轻摇头：“人还没找到。你回去吧，这边不需要你操心。”
段迁耸耸肩，忽然轻笑一声，道：“我倒不必回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出手。
一剑解决了这司执，段迁稍稍松了口气。听这司执的意思，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只要没有亲眼见到华芳的尸体，她便还有生还的可能。
从石室走出，段迁不禁愣住。
在他印象里本该平直向前延伸的那条陷阱密布的甬道此刻竟已变得歪歪斜斜，大量暗藏在其中的尖刺也突了出来，有些尖刺甚至已经弯曲变形。而在那些被毁坏的陷阱中间，大量焦黑的碎石堆积着，看起来已经坍塌。
这是怎么回事？是被火势烧塌的吗？
段迁皱了皱眉，飞身上前，小心地走入半毁坏的甬道中，借着突出的尖刺慢慢顺着甬道下去。经过一个转角，段迁惊讶地发现本该出现在视野尽头的旋梯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歪歪斜斜毁坏了多处的石柱。而顺着石柱的残骸向上，可以看见地宫顶端预留的换气孔，此刻一些烟尘还未散尽，正在顶端盘旋着。
想明白问题的关键，段迁不禁松了口气，他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一定是大姐集结人力将整个地宫机关的核心支撑柱击毁了，所以地宫中布置了机关的部分因此坍塌，本该密封的机关室随之瓦解。如此一来，想要以火攻将所有人闷死的计划也就自然失败。
大姐果然没有这么容易交代在这里啊。
……
幸亏这地宫建造时预留了大量空处，如今塌了一半，反倒空旷起来。
站在这个巨大的齿盘上，华芳轻轻松了口气。地宫这么一塌，整个机关室便和地宫顶上预留的气孔连通，想来短时间内他们不需要再担心火攻的问题了。
不过华芳也知道这根本只是延长了他们的死期而已，还远远不足以扳回局面。
杀手本就讲究爆发性，通常无法应对持久的作战。尤其是在费尽力气击毁了地宫机关消息的支撑柱之后，华芳知道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这样的状态下，他们是没有办法应对即将到来的追兵的。
不过好消息是，现如今地宫塌陷，若不是身手敏捷的武者，在这里行动一定会受到不小的阻碍。所幸他们的敌人似乎都不擅长身法，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多少争取了一些时间。
小月忽然拉住她，道：“大姐，你们继续向深处去吧，我留在这里。”
华芳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不，我们继续向深处去，然后再凭借这些倒塌的机关布置一些适合暗杀的局面出来。从刚才的战斗中你们肯定也察觉到了，这些人大都武功平平，只不过一来因为长于正面对敌，二来再加上出其不意，你们才吃了大亏。”
小梅点点头，道：“大姐说的对，如果我们稳住阵脚，扬长避短的话，他们肯定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小月却并不认同，反对道：“但是从开战以来，他们先用武功平庸的人手消耗了我们的体力。打到现在，还在追赶的这部分无一不是好手。”
华芳道：“若是这样，那就更不能抱着放弃一部分人换取苟延残喘这样的想法。”
她抓住小月的双肩，又看向仅剩下的十个杀手，正色道：“面对这样的情形，若是再分散战力，做些无谓的牺牲，那就唯有一败。”
众人纷纷点头，每个人疲惫的眼中都流露出坚定的神色。
华芳笑了笑，收回双手，四下看了看，道：“就到这里布防吧，这里四下都是毁坏的机关，视野不太好，应该比较适合埋伏。趁着他们还没来，回复一些体力”
众人领命散开，各自找了一个隐蔽处藏好，趁机做些调息。
杀手通常修炼的功法特性决定了他们无法应对长时间的战斗，但是与之相应的，是相对于一般武者更快的恢复能力。只要再给他们一点点时间，他们便可以恢复大半实力。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恐怕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爆发的机会了。任何恢复能力都是有限的，如果不能充分休息，那么每一次恢复也就意味着实力暂时性减弱，直到某个限度到来。
而这个限度之后也就意味着暂时失去所有的战斗力。
他们距离这个限度已经不远了。
常有人说，向死而生总会有悲壮感，但华芳却认为，向死而生只让人觉得可悲，而从不会给人以震撼。
只有无能者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破釜沉舟这种自绝后路的爆发上面。
没过多久，火光渐渐出现在视野尽头。
地宫的废墟并不大，他们终究还是找到这边来了。
这一队敌人总共有二十三人，这些人步履矫健，气息平稳有力。看来不但是好手，而且几乎处于各自的巅峰状态。
只见为首那人扬起右手，身后的众人纷纷停下脚步。
他要来一支火把，小心地举起，仔细观察了四周，肃然道：“这里很可能有所埋伏，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
一阵铿锵之声响起，二十三柄长剑先后抽出。
华芳眼神一凝，这些人拔剑的手法让她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和一般的江湖人士不同，这些人拔剑的同时似有意似无意地挽出一个剑花。这剑花看起来好像只为好看，但若仔细观察便能看出，整个剑花由一挑、一收，和一劈三个动作构成，似乎是一个简单的反击招式。
在拔剑时下意识做出反击招式，这可不是寻常江湖武者能做到的。华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即便是想到了这一层，她依旧没能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手法。
这些人看起来实在谨慎得很，他们各自拔出长剑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先在一旁找了几个位置放好火把，之后每向前几步，便又另外燃起一柄火把放置好。
黑暗处不断被照亮，他们必须尽快发动进攻，否则一旦失了先机，将毫无翻盘的机会。
对了，若是同时削断所有的火把，让这里瞬间暗下，他们必将陷入短暂的失明。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华芳比了几个手势，抽出翎羽刃捏在手中，又将锁链尾端固定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上。当所有杀手准备完成之后，华芳扬起右手，将翎羽刃击出。
于此同时，另外十柄翎羽刃从各处激射出，瞬间将所有火把尽数削断。而就在火把全部熄灭的同时，十个杀手一齐飞身跃出，小梅提着一对蛇形剑紧随其后。
……
攀着毁坏的旋梯向下，便是底层了。这里原本是机关室下方，布置着大量机簧、支柱、齿盘等结构。如今主支柱被击毁，其余结构也被坍塌的地宫破坏，各种各样毁坏或半毁坏的铁质或石制结构横倒下来。
而在整个废墟中间，有一个大约一人宽的缺口，似乎是被人刻意破开的。
他的目标大概就在这缺口后面吧？
从这个缺口钻出去，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也侵入他的嗅觉。
当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之后，景象豁然开朗。四下看去，他似乎站在一个巨大的齿盘上，齿盘表面血迹斑斑，散落着不少或残破，或完整的尸体。从这些尸体的装束大致相同，只能从武器上分辨出敌我身份。
段迁忍不住皱了皱眉，探身上前，在一个持长剑的尸体旁蹲下，小心地将他翻到正面。
和之前见到的敌人不同，这人的袍服下穿着漆黑的软甲，软甲上有些他不认识的花纹。这人腰间的长剑看起来工艺精良得很，在剑刃底部和剑锷的连接处似乎有一行小字，不过由于光线昏暗无法看清。
段迁皱了皱眉，在他的印象里还从未见过哪个组织的门人配备过这样出色的制式武器。如果他眼光不错，这长剑的工艺比起江州城防司的制式武器还要精良。
将疑惑暂时压下，段迁轻轻摇了摇头，慢慢地站起身。
前方隐隐传来一阵打斗声，段迁不觉心中一凛，赶忙快步上前。绕过半根还未塌下的立柱，再顺着一条机簧攀下去，一点火光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段迁认出那是火把的光芒。
蓦地，一阵低笑传入他耳中，只听那笑声道：“如今你和你手下战力尽失，还不肯投降吗？”
又听见另一人道：“笑话，要战便战，哪来这么多废话！”
段迁听出之后出现的那个是大姐的声音，她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喘息，恐怕正如前一个声音所说，力量已尽。他略一迟疑，将斗篷脱下，矮下身形，慢慢向前摸去。再绕过几根断掉的立柱，最后的战场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满地尸骸间，一个魁梧的男人手提长剑，巍然而立。在他身前站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一手持着火把，另一手拄着剑支撑身形，看来负了伤。在两人身前，身受重伤的华芳倚在一个半人高的齿盘上，嘴角垂着鲜血。在她身前站着的是段迁之前见过几次的侍女小梅，小梅提着两柄蛇形剑，斜靠在石壁上喘息着，明显也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那男人又缓缓开口，道：“华夫人，主公很是器重您的实力，若是您愿意投诚，主公说过，必定以礼相待。若是您舍不得这两个侍女，当然也可以让她们跟着。”
华芳啐了一口，没有回话。
段迁忍不住皱了皱眉，难道这些人不是龙影的人？若非如此，何来投诚一说？
但就算他们不是龙影的人，大姐为何不肯背叛龙影呢？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见华芳没有回话的意思，男人轻轻叹了口气，道：“若是华夫人执意如此，末将只能让夫人饮恨于此了。”
末将？他是朝廷的将军？
说着，男人提剑前指，看见他的动作，小梅挣扎着站直，将蛇形剑握紧。
男人看了小梅一眼，冷笑一声，一个箭步上前，举剑下劈。
不能在等了！
段迁将幽影枪枪柄卸下，扬手掷出一柄翎羽刃攻向这男人后心，同时飞身而起，提着枪尖削向立在一旁的侍卫。
骤然遇袭，男人被迫收招。只见他一脚将小梅踢开，引剑回身，拨开攻向后心的翎羽刃。
出其不意地杀了侍卫，段迁见这男人已经重整了态势，不敢硬拼，只好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有他在这里牵制，大姐他们暂时应该安全了。
男人斜眼看着他，忽然一笑，道：“想必你就是华芳手下三大战将之一的段迁了吧？如今李凯被杀，那冷月幽梅也丧失了战力，还会来的估计也只剩下你了。”
段迁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心中的警惕却更甚。
这些人似乎对大姐的情报了如指掌，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见他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道：“在末将出手之前，你还是有一个机会的。若你愿意弃暗投明，投入主公门下，必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段迁冷笑一声，道：“将军恐怕还不知道，在下如今身怀数万金币，别说下半生，便是往后几辈子，恐怕也花不完了。将军的条件，似乎还不够有诚意啊。”
听到段迁这么说，男人明显有些愣神。
注意到段迁这一身公子哥的打扮，他难以置信地笑了笑，摇头道：“没想到华夫人倒是个大方人，末将曾经见到的杀手，即便是身怀绝技之辈，也都穷困潦倒，哪里比得上段公子这般阔绰。”
段迁冷笑一声，面上虽然神情余裕，心中却暗自焦急。这人实在是一个劲敌，即便在言谈时依旧足够警惕，气息间竟没有一丝哪怕最微小的破绽。
男人等了等，没等到段迁的回话，又道：“不如这样，若是公子肯投入主公门下，便赐一个显赫的身份，让公子受万人敬仰，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