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迷茫之途

  见律文似有些不悦,段迁连忙道:“不知律先生有和吩咐?”
  律文沉声道:“昨夜商会遇袭,管事秦无名和总管吴琦两人双双遇害,你可知道?”
  在律文来时,段迁就已经对他说出这话做好了准备,如今一听到他提起,便做出一副惊骇的样子,叫道:“怎会如此?”
  律文盯着他看了看,道:“事实的确如此,莫非你昨夜一直待在此处?”
  段迁苦笑点头,道:“昨日午间吴大人让我去整理别院,等入夜后,左右无事,便到这画舫里来了。”
  律文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这样吧,你随我回王府,王爷想要见你。”
  听说云王要见他,段迁心中不免一紧,正要试探律文的口风时,律文却道:“我只骑了一匹马过来,你乘马回王府去,不用管我。”
  段迁只好依言上了马,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已,几次想要逃离,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当他到达王府前时,胡越正站在府门正对的街道上,指挥着一队队王府的侍卫来回布置着些什么。看见段迁过来,胡越走上前问道:“钟公子可还好?”
  段迁硬着头皮笑了笑,道:“没能帮上两位大人,我……”
  胡越抬手示意他跟过来,道:“逝者已矣,生者节哀。不论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公子既然逃过一劫,王府便多了一分力量。你先随我过来。”
  听见胡越这么说,段迁不禁暗中松了口气,赶忙跟上胡越的步伐走进王府中。
  王府中的气氛已经大不相同。
  刚一跨过大门,段迁便首先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肃杀之气。顺着杀气望过去,入眼的是分别立在正堂前两侧的铁甲步军。这些铁甲步军似乎一半是属于江州城防司的力量,此时竟被调配到王府来。
  越过这两道屏障,便是正堂。穿过正堂后,正对着就是那条两侧种满各式菊花的小径。这一次胡越并没有走上那一条小径,而是带着段迁从旁边绕过,顺着回廊走到后园。此时虽已经入秋,但这王府的后园依旧满是生机,想来必定从北方移栽了不少常绿植物。
  胡越一直走入后园正中的凉亭里面才停下。他转过身看向段迁,忽然露出一个诡诈的笑容,神情一变,缓缓开口,道:“段兄弟可还记得自己的使命?”
  什么?
  听到这句话,让段迁着实吃了一惊。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右手也缩回到袖中捏紧一柄翎羽刃。胡越看着他紧张的神情,却只是哈哈一笑,道:“段兄弟不必紧张。想必已经有使者和你说过,等入了王府自有人接应你。”
  听到胡越这么说,段迁才慢慢收了架势,但心中的警惕却半分不少。他看着胡越,问道:“那不知胡大人要如何接应在下呢?”
  胡越嘿嘿笑道:“如今秦无名、吴琦殒命,李彦果然紧张得很,不但大幅收缩势力范围,甚至连城防司的人手都借来布置在王府周边。”
  段迁冷哼一声:“如此一来,李彦身边的防护必定越发严密,让我如何下手?”
  胡越道:“李彦每日晚间用餐前都会离开书房去那小径两旁修剪他从各地搜集来的花卉,在这一段时间,他从不让护卫在侧侍立。那时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等你要动手时,把退路讲明,胡某便或明或暗将府内的护卫调开,你看如何?”
  段迁道:“你的意思是今夜动手?”
  胡越微微摇头:“当然不是让你今夜动手。你要好生谋划一番,这方面我不懂,就不便插手了。”
  段迁颔首应是,忽然心神一动,问道:“你不是杀手?”
  胡越道:“段兄弟好眼力,胡某确实不是杀手。”
  段迁忍不住扬了扬眉毛,他不明白既然胡越不是杀手为何又会是组织中的人。
  或许是看出了段迁的困惑,胡越又嘿嘿一笑,道:“段兄弟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龙影并非如同兄弟想的那样简单,这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杀手组织而已。”
  对于胡越的话,段迁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他对于龙影已经渐渐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仅仅是为了大姐才接下这个任务的。
  胡越又一笑,道:“主上说了,只要段兄弟能拿下云王李彦的命,主上便会为兄弟准备六万金币,兄弟下半辈子就什么也不用愁了。”
  段迁冷笑一声,没有回应胡越的话。引得胡越无趣地皱了皱眉。他四下看了看,道:“王爷说要见你,你过去的时候,可以顺便在花径那边观察一下。”
  胡越说的很对,他的确应该去花径那边观察一下。
  当下,段迁于是辞别胡越,小心地出了后园,慢慢走向那条连通小楼的花径。
  之前他已经从这条花径上走过一次了,那时因为走得匆忙并没有机会仔细观察,但今天却不同。当段迁走到花径一端站定时,静下心来,忽然感觉到一丝难以描述的幽深。
  微风袭来,各式菊花迎风律动,淡淡的芬芳传来,让段迁整个心神不禁为之一清。
  人们常说菊是隐者的代表,果然有其中的道理。光是看着这些菊,段迁连日紧绷的心神竟渐渐放松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向前踏出,一直走到另一端的小楼前。
  总共是五十二步。
  忽然,一丝淡淡的杀气传来。
  段迁心下一凛,不动声色地偏过头。
  杀气是从小楼二层传来的,虽然极淡,但却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这一丝杀气来自于某个高手,而且是他绝对无法对付的高手。
  又一阵微风吹过,后背竟传来丝丝凉意。
  原来他的后背已经湿透。
  段迁勉强压下心底的惊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小楼。
  小楼内果然布置有暗中潜藏的高手护卫,想来在小楼内对李彦进行刺杀难度未免太大。但如果要在那条花径上完成对李彦的刺杀,难度恐怕也并不会小多少。他相信只要自己刚有异动,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神秘高手就会出手将他斩杀于此,而他甚至连接近李彦的机会都不会有。
  段迁摇了摇头,将心中杂乱的思绪抛开。他或许有些操之过急了,应该好好谋划一番才对。
  上到二层,李彦依旧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看起来依旧只是独自一人。
  段迁微皱眉头,稍稍仰起头。二层的顶上便是房梁,这些房梁的木料很是细腻,但却看不出具体的材质。他小心地在房梁上来回扫过好几眼,却都没有发觉出任何不寻常的地方,上面似乎并没有隐藏什么人的样子。
  李彦忽然抬起头,看见已经上到二楼的段迁,扬了扬眉毛。
  段迁慌忙收回目光,有些尴尬地干笑一声,隔着一拍书架抱拳行礼,之后快步走过去。
  李彦手中拿的并不是什么书,看起来倒像是塘报一样的东西。
  这塘报上的消息恐怕很坏,因为段迁从没有见过李彦如此差的脸色。
  看见段迁过来,李彦轻轻叹了口气,将塘报放下,道:“昨夜商会遇袭,公子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听见李彦提起这件事,段迁心里就忍不住一紧。他隐隐觉得王爷这“真是太好了”听起来实在有弦外之音,而绝不像字面上听起来这样简单。但当他有些慌张地抬起头看向李彦时,却发现他眼中已全然是温和的神情,绝无半点不满。
  李彦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你不必自责,眼下商会遇袭,你且就在那处别院住下,暂时没有别的事情要交给你。”
  段迁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心中满是困惑。
  看着段迁困惑的神情,李彦宽慰似的笑了笑,道:“公子不必自责,原本答应要提供给你的资源很快就会派专人送到府上去,你这段时间或许可以修炼一些武技什么的。”
  段迁赶忙颔首应是,心中的困惑越发增加。他不明白经历了商会的事件之后,为何李彦对他的信任不减反增。如果换做是他,手下人遇害第一个怀疑的应该是新近加入的人员才对。
  李彦又道:“哦,还有一件事。”
  段迁连忙应声道:“王爷请讲,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彦呵呵笑道:“赴汤蹈火倒不必。听说你没有称手的兵刃,这几天正好有几个巧匠送来一件奇物,你要不要看看?”
  段迁拒绝道:“不必了,在下……”
  李彦摆手将他的话打断道:“欸,你的功法偏于轻灵,而这兵刃看来以奇诡为所长,想来应该会很适合你。至于招式问题你不必担心,我已请名家结合各派所长改编了一套招式,想必也极为适合。”
  见李彦把话说到如此份上,段迁终于不好拒绝,只能躬身谢过。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面对李彦时首先想到的已经不再是任务目标——这位王爷待他实在太好,让他内心深处的动摇不禁越发增加。
  这时李彦已经从书桌后面走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跟着自己过去。
  段迁深吸一口气,暗道在最后动手之前至少要为云王做足够的事情勉强偿报他的恩情才行。
  跟着李彦一路走出小楼,再次穿过花径时,那股凛然杀气再次浮现出来。
  能够释放出如此杀气,这人想必也有足够的实力在他出手的瞬间将他拦下吧?要在这样的人眼皮底下刺杀李彦,以他目前正面作战的实力断无成功的可能。
  看来自己真的要研习一门正面对敌的功法才行了不成?
  一边想着,段迁跟着李彦一路走到后堂中,在那里已经有五个工匠模样的人正在那里等着。在他们身前放着一杆造型奇异的长枪。
  这枪的枪尖比一般枪尖稍长,锷部向两侧延伸,又向后弯成两个倒钩,枪尖之后,则是一条多节杖。整个枪体呈墨色,在光下略显晶莹,非金非石的,看不出具体材质。
  李彦笑着走上前,将这杆长枪拿起递给段迁,道:“试试看。”
  段迁躬身将长枪接过,掂了掂。枪体重量正好合适,手握处温和如玉。他稍稍退开几步,简单地舞了舞,手感奇佳。
  他很快便收了招,对李彦欠身道:“如此贵重的器物,我不能要。”
  李彦哈哈一笑,无所谓地摆摆手,道:“公子既然眼下无兵刃可用,内功又以轻灵见长,便正好能发挥出这枪的威力来。不论多么贵重的器物,也只有在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李彦刚说完,为首那工匠便道:“这位公子的确配得上这幽影枪。看公子方才的招式应该平日用的是轻巧的武器,这幽影枪正好也是以轻巧见长,并不是大开大合一类。”
  段迁再次谢过,这才小心地将长枪收在身侧。见段迁终于肯收下,李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你问问他们,这幽影枪有什么精妙之处。”
  为首那工匠哈哈一笑,伸出手请段迁将幽影枪交给他。他接过幽影枪,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幽影枪分两段铸成,一段为枪尖,另一端为枪杆。”
  说着他分别握住枪杆两端,稍一用力,竟将枪尖卸下来。他将枪杆立在一旁,提着枪尖交给段迁,道:“这枪尖可以独立作为一柄短剑使用,公子不妨试试看。”
  幽影枪的枪尖刚一入手,段迁忍不住连连点头。这枪尖大约两尺长,通体漆黑如墨,便是放在阳光下也没有多少寒光反射出。他不禁感叹一声道:“妙绝!”
  工匠呵呵一笑,又道:“这枪尖上倒没有什么玄机,这杆枪最大的玄机还是在这枪杆中。”
  段迁回过头再次看向工匠,问道:“还请大师相告,这枪杆中有何玄机?”
  工匠捏着枪杆抖了抖,整条枪杆忽然散落开,成为一段丈余长的锁链,锁链的每一节形似尾骨,想来也可以作为软鞭使用。
  工匠抬起头一笑,道:“这枪杆中藏有机关,可以束成杆,也可以拆分为链,如何使用就看公子的意图来定了。”
  段迁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声,不得不说,这样奇异的设计的确让他眼前一亮。
  工匠将锁链递过去,又把详细使用方法教给他,才道:“公子不如再试试。”
  段迁微微点头,先将枪尖重新装好,看准后堂门外,一下将枪杆拆分为锁链,同时抬手一掷,将枪尖破空掷出。还未等枪尖落地,只见他又握着锁链一抽,在内力牵引下,锁链忽然回缩,转眼间又束成枪杆。
  看着手中的幽影枪,段迁心中不禁越发满意。他转过头,正好对上李彦的笑脸,忍不住再次躬身行礼,道:“多谢王爷赏赐。”
  李彦哈哈一笑,摆手道:“公子看来正适合这件宝物,不必谢本王了。”
  说着,李彦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段迁,道:“这便是我之前提到的招式,你一并拿去,看看是否合适。若是不合适,告诉本王,本王再帮你想办法。”
  段迁郑重地将册子接过,收在怀里。
  李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最近你不必关心王府的事情,好好练练,等形势稳定下来,本王再为你安排一些事务。”
  段迁颔首领命,慢慢退出后堂,心绪却越发复杂。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完全是由云王李彦所引起的。他究竟应该怎么办?难道就此放弃吗?
  若是他不能很好地调整心态,必定没有成功的希望。
  因为他已经在心态上全面落败了。
  所幸时间还有的是,现在才刚刚过去四天而已。
  既然如此,接下来这一段时间他不如好好习武算了。
  从今日的观察来看,李彦身边有一个绝顶高手,而在这样的高手的护卫下,完成刺杀恐怕免不了要经历正面战斗。若是以他现在贫乏的招式,别说取胜,就连自保都全无可能。
  嘿,这套枪法来的还真是时候。段迁自嘲地笑了笑,想道。
  这云王和主上的确很不一样呢。
  ……
  当李彦匆匆回到书房时,那灰袍人正在书桌前等着。看见云王过来,灰袍人快步上前行了个礼,道:“属下有些疑问,还想请王爷解惑。”
  李彦道:“你说吧。”
  灰袍人想了想,道:“王爷想必已经确认钟川廷是龙影的杀手了,为何又要赠予兵器和功法?”
  李彦道:“从李凯那边得来的一些情报表明,龙影对组织中的杀手更多的是利用,而非培养。即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如非意外,也只有那些因为杀戮失了本心的疯子才会被选中为司执。即便是成了司执,看起来地位提高很多,实际上依旧只是被当做工具而已。”
  灰袍人不解道:“王爷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李彦笑道:“在这种情况下,我若是对龙影里的杀手予以栽培和赏赐,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灰袍人终于恍然大悟道:“必定对王爷死心塌地。”
  李彦摆手道:“并非如此简单,只有那些还保有本心的,才真正有可能被这些打动。而这钟川廷便是这其中一个内心尤为矛盾之人,要收服这样的人,比杀了他代价更低,而收益则更高得多。”
  灰袍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王爷如何能肯定这钟川廷是这样的人呢?”
  李彦道:“因为他昨夜曾出手协助吴琦。他若真是那些失了心的疯子,吴琦恐怕早已身首异处。说来真是好险,若非这钟川廷,恐怕我这次真的要遭受难以承担的损失了。”
  灰袍人应道:“卑职明白了。”
  李彦笑道:“你不要只想用杀戮解决问题,要学会分析问题才是。”
  灰袍人颔首应是,道了声别,再度飞身跃起,在房梁上隐没了身形。
  李彦又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拿着塘报思索片刻,忽然道:“传我的命令,让律先生去神都一趟,看看事态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