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故事里

  福童瞟了眼那个抱膝而坐,神态乖巧的黄衣小童,神情淡漠。
  人小鬼大,心眼子不少,还知道“心声”传话。
  小桃树一手抓着树枝一端,一手轻轻撕下树枝另一端窜烤的“肥肚”,送进嘴巴,慢慢咀嚼,边吃边听黄衣讲,家的“五描七叙”。
  黄衣娓娓道来,老气横秋。
  ,说白了就是一个说字,在于描写,在于记叙,大抵,称之为“五描七叙”。
  第一,环境描写,又叫背景描写,场景描写;二,相貌描写;三,语言描写;四,行为描写;五,心理描写。描写又分为大描和小描,粗描和细描。
  一般而言,环境描写,事物描写都是大描,或粗或细,而人物描写通常都是小描,细描,粗描者寥寥无几。
  大描,一是大而广,二是空而泛,着重大势或大事。
  小描,说白了,就是人物描写,相貌、语言、行为、心理,显而易见,都是人物描写,乃至环境描写,也是人物描写,或所见或所闻。
  他师父,虞韭白对于“描”,有一句精辟入里的概括,为天下称道:以人为本。
  说到这里,黄衣起身,快步走到福童跟前,缴获第三只“肥肚”。用黄衣的话说,这都是他应得的。
  接着,快步返回。
  黄衣继续以“心声”说话,顾名思义,粗描就是粗略描写,细描便是细节描写。大描者粗,小描者细,往往如是。
  至于七叙,分别是顺序、倒叙、插叙、平叙、补叙、直接叙述以及间接叙述。
  但凡之中不能“尽五描,全七叙”,不能称之为善。
  作为提出“五描七叙”学说的老祖,黄衣边吃边说,他师父,极为热衷于的“精雕细琢”,铺排镶嵌,一如匠人,讲究慢工细活,推敲琢磨,精益求精,追求所谓的尽善尽美。
  就这事,黄衣不敢苟同。
  黄衣说,他觉得,好比水中月,镜中花,都在里面,拿不出来,只要自己心里觉得好,就是好,哪有什么尽善尽美的。
  而且,黄衣坦言,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写什么尽善尽美的,只写自己以为善以为美以为“悦己”的。
  小桃树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听着黄衣侃侃而谈。
  “悦己”,小桃树明白,是让自己高兴的意思。
  黄衣的声音有点蔫,黄衣说,就是因为“悦己”这俩字,他师父狠狠骂了他一顿。
  黄衣学着他师父的语调,声音威严,说,黄衣这个小王八蛋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还“悦己”,都是狗屁。
  他师父还告诉黄衣,首在赏,次在讽,其次在于悦,悦人,就没有他娘的“悦己”的说法,讨好自己个,算怎么一档子事?
  黄衣觉得师父犯不着如此大动肝火,悦己,并不耽误悦人,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只不过,在黄衣看来,悦己才是最重要的,而师父更注重悦人和媚俗。
  黄衣说,那一次,师父很生气,勃然大怒,大骂,就连“放你娘的臭屁”这样的粗话,都抖出来了。
  师父的原话是,“老子的尽全五七,求善求美,可赏可讽,就是没有媚俗的勾当!”
  黄衣絮絮叨叨,告诉小桃树,他师父老了,框在了“五描七叙”里,出不来,所以他师父才会不理解他师父的宝贝徒儿,黄衣。
  悦人和媚俗,其实是一回事,家不媚俗,说出去谁信啊?
  小桃树不太懂,只是听。
  黄衣说,家与其说是读书人,不如说是匠人,如器,自有其体裁脉络。
  写如同烧瓷,淘泥、摞泥、拉坯、印坯、修坯、捺水、画坯、上釉、烧窑、成瓷,步骤明确,条理清晰,一步步走下去就是了。
  只不过跳刀、画功、火候各有优劣,最后,是上品青花,薄胎细瓷,还是晦暗无光,粗瓷灰碗,都是自家功夫。
  就像,有好有不好,是跌宕起伏,波澜壮阔还是味同嚼蜡,索然无味,五描七叙,怎么安排,就看家的本领了。
  无论拟人、比喻,还是夸张、象征,种种手段,一目了然。
  说到这里,黄衣轻轻一叹,加重语气,随即一个转折。
  但是,在种种手段之上,有人另辟蹊径,别开生面,不再局限于已知的种种写法,一刀横出。
  而那个出刀的人,就是他,黄衣。
  黄衣声音朗朗,铿锵有力。
  他说,中,应该有一种写法,叫做断刀。
  或于跌宕处,或于激昂处,或于寂静处,或于嚎啕处,或于放肆处,但凡不能尽意处,一刀斩断,余韵袅袅!戛然而止,而且,浑然天成。
  这就是断刀。
  小桃树不懂。
  黄衣说,这还只是一种理论,而且,小桃树还小,不懂实在太正常不过。
  别说小桃树一个小娃娃,就是他黄衣的师父,也不理解他这个徒儿。
  那位虞先生给了四个字的评语,空中楼阁。
  黄衣想要写点东西,就用“断刀”的笔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然而,黄衣有点惆怅,黄衣告诉小桃树,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让自己写点什么,写点悦己的故事,譬如斗鸡和走狗。
  每一次,黄衣想要问问师父,师父总是哼哼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师父说小孩子的笔太轻,写个屁的故事。
  黄衣说,他要先写出一部“小断”,再写一部“大断”,那个时候,或许,他就有资格写出“断刀”来。
  小桃树询问,什么是“小断”,“大断”,感觉乱糟糟的。
  黄衣解释说,举凡之中,’断刀’不足五十,不可称之为‘断刀体’,五十者,可以叫做‘小断’;一百者,勉强成为‘大断’,最少,一百五十断,才可以视为‘断刀’。
  小桃树没有想到,中,还有那么多的道道。
  黄衣说,写,最重要的,是一个得意。
  而且,之中,千千百百,各色人物,虽然有主配之别,但是,不可“以主淹配,使配谄主”。
  也就是“狗盗鸡鸣,各得风流”,众生有众生相。
  黄衣问小桃树,以后想要个什么角色,等他可以写故事的时候。
  小桃树说不知道,没有想过。
  黄衣说,不着急,可以慢慢想,就是着急也急不来,天晓得,他师父什么时候,才肯同意给他换把书刀。
  黄衣想要把青铜书刀,沧桑大气,沉甸甸的。
  黄衣说,他想写点故事,把桃树写进故事里,把那位“珠露”姐姐写进故事里,把背刀的家伙写进故事里。
  但是,故事里,那位背刀的,是位文质彬彬的道人,丰神俊朗,飘逸出尘,执一白犀玉拂尘,背一秋霜照月刀。
  不是那个魁梧的黑汉子,背后,是一把黝黑黝黑的断刀。
  故事里还有那条狗,和那条狗的主子,一个叫“阴生”的乞丐。
  最最重要的是,故事里要有那位黄衣黄靴的风流郎!
  故事里,还要有他黄衣最喜欢的歌谣,黄衣骑黄马,黄马上大道,大道左右瞧,美人对我笑······
  黄衣说,这些,都是配角,欠着一个主角。
  小桃树问,为啥。
  黄衣说,树,就是你了。
  所以,故事里,主角是一个叫做桃树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