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鉴流潦鉴止水

  漆黑的寰宇闪过朦朦青光,无边的虚寂中陡然出现一道身影。他缓步自青光中走出,每一步都震荡星辰,他目露玄光,每一眼都映照天河。
  “洪荒宇宙,恒州小千世界。”太衍看着下方的蒙蒙世界,一步踏入其中,只留下茫茫混沌中的星光流萤,在冥冥中闪烁不定。
  一座简朴大气的道观坐落于高山之间,四周青峰叠翠,山峦奇秀。一条溪流自山中流出,滋润着沿山的花草树木。
  正是深夜,道观早已闭了观门,在观主的房间内,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盘坐在神坛之下。
  忽而,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年轻道人。连忙起身,激动地跪拜道:“弟子参见祖师。”
  太衍道:“此方天地我已知晓,你做得很好,以后便在我身边做个童子吧。”
  中年男子大喜,叩首高呼:“谢祖师,请祖师赐名。”
  原来这年轻男子便是太衍拂尘上的银丝所化,因为太衍拂尘上的尘丝显化万界,是以有此一来。
  太衍道:“便依你之前的名字,就叫‘玄恒’吧。”
  玄恒再次跪谢,“谢祖师赐名。”
  太衍坐于蒲团之上,对着玄恒袖袍一挥,只见玄恒周身泛起一道青盈的玄光,“贫道赐你‘人仙功果’,以后便是自在人,起身吧。”
  玄恒三拜九叩,方才起身,侍立于太衍一侧。
  只听太衍道:“恒州世界神通不兴,万法流末,天下修士只修肉身,不修境界。只求力道,不求法术。故而此界虽然气运宏广,但终究沦于次等修行界面。贫道此行重在教化,使世人不再偏执,不堕诸妄。”
  玄恒听后,恭身道:“弟子早已了解过,此界实力最高之人,仅仅只是地仙之流而已。”
  太衍抱一正坐,缓缓道:“贫道只需一念之间,就可使亿万宇宙诸天空域化为灰灰,只是如此一来,大道隐没,复归鸿蒙,又有何用?我所求者,是大道兴盛,而非隐没。”
  玄恒若有所悟,只听太衍又说道:“我一举一动,无不牵动大道气机,一言一行,皆在影响天道运转。如此一来难以自下而上,教化众生。嗯那我便将修为寄存大道,我只用每一界巅峰的修为即可。”
  玄恒担忧道:“祖师将修为寄存大道,若遭遇险境?”
  太衍笑道:“你境界太低,自然无法明白,我乃大道所化。大道有,便是我有。我有,便是大道有。而今我将修为寄存大道,并非失去,我只需一念之下便可取回。而且我留下在每一界都属于巅峰的修为,只要有人超出,那我也会跟着超出,无甚不妥。”
  玄恒恍然道:“原来如此。”
  说完,太衍目光微闭,仅仅一息之后,便又重新睁开。只见他周身玄光刹那间消去,玄妙之气也隐没不见,周身气机直落至这一界的顶峰实力,修为也降到了这一界的巅峰上限。
  次日清晨,太衍正坐在三清大殿前演法。一演玉清之法,凝精魄而钟体,化精府于内,显混洞太无之元,聚高上玉虚之气。
  二演上清之法,纳五气而藏身,化气海于脉,显赤混太无之元,聚无上紫虚之气。
  三演太清之法,炼道德天府,化三花神光,显冥寂玄通之元,聚无上清虚之气。
  此刻太衍周身万法混一,三气罩体,通幽明澈,神光熠熠。
  忽然,外间一阵烦杂入耳,搅了太衍清静。
  太衍收纳三光五气,端坐蒲团,清声道:“玄恒,何事吵闹。”
  只听得玄恒应付了两声,须臾便回到殿前,“祖师,是山下来客,往日经常在弟子的药园中采药,今日祖师到此,我不敢随意放她们进来。”
  太衍摆了摆手,道:“区区草药,既于人有用,采便采了,不可阻拦。”
  “是。”玄恒应了一声,便走出观去,少时,便领了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进来。
  “平日里不都是你做观主的吗?今天怎地换人了?”说话的少女挽着双丫髻,系着两条碧绿的丝绳,圆圆脸蛋,小巧玲珑,个子较矮。
  玄恒闻言,连忙摆手:“不可胡言。”
  “新观主如何称呼呢?我看新观主似乎比你还要年轻许多。”这次说话的乃是另一名少女,她梳着垂鬟分肖髻,身穿百花青萝衣,个子比旁边的少女高一些,面容沉静,双眉自带一股英气,乃是内秀之人。
  玄恒道:“称观主便可,你们不必再唤我为观主,唤我一声道长就是。”
  “哦。”两女点点头,英气少女拉着圆脸少女,来到太衍下首道:“观主好,我叫‘荀音’,她叫‘清笙’,因为玄恒道长种的草药药性很足,所以我们前来采些下山去卖,所得银两,五五分成。”
  太衍还未说话,玄恒便开口了,“今日我看你换了新衣裳,看来我家草药自是极好的。”
  “是呢,我们只是在镇上卖,听药铺掌柜说,要是去城里卖,还能卖更高的价钱。只是可惜,我二人是女子,路途遥远,怕有恶人,去不得城里。”名唤清笙的少女说着,然后喜滋滋的抱着荀音,“我家荀音这身新衣服就是卖草药攒的钱,买了新布料找镇里裁缝铺的王大娘做的,大家都说好看呢。”
  太衍对着两女点点头,道:“既然草药有用,贫道当不阻拦,自去菜摘吧。”
  荀音与清笙见新观主很好说话,顿时开心不已,两人朝太衍道谢几声后,便背着竹篓朝道观后方的药园去了。
  太衍起身,朝玄恒道:“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
  “是。”玄恒应道。
  太衍出了道观,反身回头看了看,只见道观的横匾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玄都观。”
  太衍顺着山崖石壁而行,一路上云潮起伏,天光漫漫。猿类啼嚎不绝于耳,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叫人心旷神怡。
  来到一处悬崖前,见前方瀑布奔涌,水汽弥漫,折光射出万丈彩霞,下方明潭澈澈,水波荡漾,分流而去,滋润万方。
  太衍目光轻移,看到右前方有一年轻人,身着青灰色直裰,头插玉簪。正犹犹豫豫的站在悬崖边,他面色铁青,对着悬崖畏畏缩缩、欲跳还休。
  太衍微微一笑,突然变幻脸色,作悲伤之状,到崖边哀哭:“可怜我这大好男儿,未曾留有一点盼望,便要葬身鱼腹,唉!唉!唉!”
  太衍连着三叹,竟盖过了瀑布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落入了年轻人的耳中。
  那边年轻人愕然听到有生人在此,不由吓得一个哆嗦,他心情本就不好,此刻被吓了一次,更是怒不可遏,“那臭道士,鬼吼什么?”
  太衍并不理会,反而再往前走,眼看就要走出悬崖,那年轻人喝道:“道士且住!”
  太衍终于停住,一脸悲戚的看着他,“你是什么人?为何叫住我?”
  年轻人跳上石头,翻身过来,对着太衍道:“你是来跳崖的?”
  太衍点点头。
  年轻人道:“那你且去别处,这里是我的葬身之地。”
  太衍疑惑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是你的葬身之地又如何,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年轻人一把拽住太衍,“你死在这里,污了这里清净,我却如何死的下去?”
  太衍面露伤感道,“都要死了,还管什么清净不清净,你快放开,贫道今日就要死在此地。你过来看好,你看下面水潭中那块大石,我要对着那大石跳。看这高度,我应该能很轻松的摔死,血光溅起四五丈高,残肢断臂洒满水潭,一身皮囊化作肉泥,轻轻松松倒也干脆。”
  年轻人被太衍说的脸色一变,接着太衍又反手一把抓着年轻人,拉着他就往前走,“既然你也要死,那好,贫道也不想做个孤魂野鬼,你与我一起去死,做鬼也能凑起一盘棋局,走走,且同去吧。”
  太衍拉着年轻人径直就走向悬崖边,那年轻人来不及挣扎,被太衍拉得脚下一滑扑倒在地,随后滚向了下方瀑布流经的区域。顿时他一身冷汗都被惊了出来,浑身颤抖,双手死死的拉住太衍。
  太衍拉住他,沉声说道:“想不到你竟比我还急,你这样滚入水中,被瀑布冲将下去,不会立死,首先会被水流冲入水底,千钧力道之下你会被憋死在水中,临死虽能喝个够,却死不干脆,还是我的办法来得好。”
  那年轻人下半个身子挂在水中被冲刷着,上半身被太衍拉住,他脸色惨白着,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太衍道:“你拉我上去”
  太衍将他一把拉了上来,然后再也不说一句话,一屁股坐在地上,低着头唉声叹气。
  那年轻人缓了过来,便看着太衍道:“道士为什么急着求死。”
  太衍仰起头,哀伤的看着天空,“你先说你为何急着求死?”
  年轻人眼眶一红,埋首抽泣,许久之后才道:“人都说青梅竹马可是青梅变心,竹马奈何啊”
  “原来如此。”太衍也哽咽了一声,然后一摆手:“不过,你还是没有我惨。”
  年轻人抬起头来,看着太衍,问道:“你又是如何悲惨?”
  太衍悲声道:“我每日都要上西山伐木,供道观使用,只是前日里不知为何,西山突然来了一只大虫,那大虫伤人无数,我也斗不过他,可是道观每日做饭都需柴火,我身无分文无法买柴,又没有武力对付大虫。观主这两天总是责罚于我,唉,在外受那大虫的气,在内又受观主的气,实在窝囊,不如一死了事。”
  年轻人闻言,愕然半晌,最后道:“既然西山有大虫,为何不去东山砍柴?你有柴刀为器,有道观安身,难道还怕天下无木可伐?”
  太衍闻言笑道:“眼前青梅既然变心,那为何不放眼整片梅林呢?你无病无灾,无残无缺,更兼家中富贵,难道还怕天下无有良配佳人?”
  年轻人闻之,顿如惊雷灌顶,一霎那通达透彻,万念皆兴。
  他幡然顿悟,转头朝太衍看去,只见太衍此时已经走向那悬崖边,一步踩了出去。
  年轻人大惊失色,起身喊道:“道长既能开解于我,为何自己还要寻那短见?”
  话音刚落,却见那太衍一脚踩出之后,却并未坠崖,而是站稳在虚空之中,双脚如履平地。
  “天外一气开灵窦,香烬尘飞碧波头。且携风云寻真去,山川海岳任遨游。”太衍吟诵之后,大笑而去,身形渐渐隐没在水雾反折阳光的漫天霞彩之中。
  年轻男子看得呆了,等太衍身形隐去后,才惊然问道:“道长仙乡何处?”
  过了许久,太衍的声音才从四面八方传来,“玉鸾山,玄都观,太衍。”
  话音落下,漫天霞彩收束,只留下缤纷的水雾蒸腾。
  年轻人看着湛蓝天空,连忙跪拜在地,口中喃喃自语道:“真神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