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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仁接过工钱,阿福突然开口说道:“其实这件事你不用往心里去,这些家伙……”
  以仁的心智,迅速明白了阿福是指什么。他摇摇头说自己并不在意,然后开口说道:“我第一天学剑的时候,师……那个人教我的第一堂课就是——‘收剑’。”
  看着仁渐行渐远得身影,阿福乐呵一笑,然后一巴掌朝自己身边昏昏欲睡的小厮拍去,“看见没,这就是读书的好处。不然你装,bi都没有那么清新脱俗!”
  春日旅馆。
  当仁进旅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但他依旧隐隐约约听到癫狂而又豪放的笑声从二楼传来,他疑惑地加快脚步上二楼……
  仁一只脚踏进了屋门,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人,随后毫不迟疑地收脚出来,然后立马把屋门关山。屋内哈哈的大笑声很快变成了咚咚的敲门声,仁赶紧用身体堵住了屋门,仿佛在他背后就是森罗地狱,自己一旦开门,便将有无数厉鬼扑出,逃往人间。
  他不但得堵,还得堵得死死的。
  “仁你有本事晚归,你有本事开门啊!”屋内的小苏张牙舞爪,随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台词有些不对,改口道:“你再堵着门,你明天就别想吃饭了啊。”
  “小苏,现在投案还来得及……”仁顿了顿,认真说道:“官府会从宽处理的,我一定回去牢里看你的。”
  他的口吻笃定,信誓旦旦,如果不是这个家伙向来如此认真,小苏都快认为他是不是吃错了药,入戏太深。很快的,屋内的小苏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如果她自己是一个天真浪漫,因为年龄阅历而傻缺的二货。那屋外的仁则是因为过于死板的二……他是一个东域老学究最为推崇的年轻人,行事一丝不苟,思想简单且又纯粹。
  小苏明白这个二货肯定是因为自己张狂如同抢了压寨夫婿回山头的笑声,误认为自己肯定是在外面里抢了钱,回到屋子数钱数得激动地笑出声。
  “我没抢人!”小苏说,“抢人也抢不到这么多啊。”
  “那你是抢了钱庄?”仁问道。
  小苏扶额叹息,回答:“我们仨儿当中就你最能打的,然后你不在,我们拿什么抢钱庄?勇气吗?”
  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面前突然站着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他不由得松开了手,扶了扶斗笠。
  勿成非一只手拿着毛巾揉着湿漉漉的头发,一只手拎着腰间的毛巾确保它不会掉下来,他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打了个招呼,问吃夜宵了没,刚才买的烧烤还有。仁简单地回答说吃了,而就在这是,因为仁没有堵着门,一直用手抵着门的小苏踉跄跌了出来。
  小苏一把撞到仁的后背,摸摸额头抬起头发现,一脸淡然的勿成非,脸如同涨红的番茄一般,她想要一巴掌拍过去,但无奈因为太矮手却够不着。以仁的智慧,立马理解了小苏的意思,他代替小苏一巴掌拍了过去……随后两人机智地立马逃回屋里,将门反锁上。
  勿成非扶住一边的围栏才堪堪停住身形,他看着被紧缩的屋门,一只手因为要拎着毛巾所以腾不开,而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勿成非放弃了用手捂住自己被扇得红肿的脸,改为竖起中指。
  最后口吐两字,所有东域人都会说的两字。
  隔着这层薄墙就是开阳城最为著名的风俗街——落花地。那个留着长长刘海的女孩一脸坏笑地看着身边的男伴,那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青年男性一脸正经,表明自己似乎对此不感兴趣。女孩咯吱咯吱地笑着,说你听,我们隔着这层墙还能听见她们的声音哩。
  青年似乎是一位熟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之类的话语。他身边的女孩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朝着青年意味伸长地说道:“可惜了,风俗街不准女人进去。”
  青年没有搭话,只是微微将手中的红色油纸伞微微向女孩边上倾斜……
  这场笼罩在开阳城的雨还是没有停,只是今天更小了些。在茶馆里喝茶的某个男人大骂着老天爷不赏饭吃,这场大雨都把这群大老爷们的火气降下去了,都没人来找他手底的姑娘们玩。
  与他一起的同伴给他倒上一杯酒,说龙哥消消气,你们店里不是新来一个不错的姑娘吗?我听说是还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夫人。
  男人一杯酒下肚,啧啧道:“的确是一位肤白貌美的夫人,不过有钱是谈不上。她老公是老街的裁缝老板,本来家业还可以,但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天天赌,把家败光了还不说,老婆也卖到我们这儿来还债了。”
  在一旁擦桌子的小苏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看了一眼窗外的小雨,心想仁究竟找了份什么工作,今早早早起床就离开了?也或许是昨晚打了勿成非,和自己一样,想暂时避开一下?
  想到这儿,小苏思索着昨天仁是不是下手重了些?
  小苏摇摇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种流氓,该多给他一巴掌的。”现在小苏心中完全没了怜悯之心,只恨自己个不高。想到这儿,小苏擦桌子不由得更为卖力,恰巧出来的老板娘看见如此卖力的小姑娘,心中赞赏更多了几分。
  ……
  这的确算是一份报酬很高的活儿,而仁的工作就只是这条开阳城有名的风俗街上走走,除了上班时间比较赶之外,便没有其他缺点,所以仁一早就出门往这里走。
  落花地可以算作是这个小城最有名的风俗街之一,姑娘们会坐在一个小小的栅栏里。
  这样的小举动往往能勾引起客人心中的躁动。可今天这些姑娘们已经很难生出倾心或者是爱慕之情,可当她们见着那个撑着红色油纸伞的剑客之时,那颗本该已经铺上了层层灰尘的心忽然跳动了起来。
  这个在雨中撑着红色油纸伞沉默前进的男人,在这些姑娘们眼里,有着和其余男人浑然不一样的气质。她们大胆地朝着路过的仁说着挑逗的话语,但仁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半步。对于仁这种人来说,即使是在这条街上“走走”这种活也会完成得一丝不苟。
  可在某一刻,默默行进的仁突然停了下来,他收起了油纸伞,朝着某家店走了几步,来到这家店的栅栏前,看着栅栏背后的女人。那个女人低垂着头,她的头发扎着普通的侧鬓,一根红色的发簪尤其显眼。
  “失礼了……”仁轻声说道。
  女人抬起头,看见来人后惊讶了片刻,随后她温婉一笑,“为了还伞,专程而来?”
  高高的斗笠罩住仁,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他点点头,说:“这是你的伞。”
  女人脸上的笑容依旧,她身子前倾,拉近了和仁的距离,答道:“谢谢,但我已经用不着了。我已经不能再去外面的世界,无论外面是下雨,还是下箭,都和我没了关系。若不嫌弃这把雨伞的话,就拿去用吧。”女人伸出了手,目光怜人,“你看,这不都湿了吗?”
  她的手顺着仁湿漉漉的长发滑落至面庞,手指一寸寸冰凉。仁还想再说些什么之时,却听见屋内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呼喊声:“之春,有人叫你。”
  女人收回了手,起身准备离开,仁叫住了她,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采薇……不过现在我不叫这个名字了。”女人回首说道。
  很快的,便有人注意到了那个站在外面的剑客。一个看似是主事的男人小跑了出来,搓着手,一脸谄媚,“客人看上了哪位?可以先上二楼房间里聊一聊,如果不满意我们可以再换。”
  “我没有钱。”仁简单明了地答道。
  “没钱?”主事的男人一愣,随后他抬起头,挺直了胸膛,拍了拍手,三个壮汉拿着剑冲了出来,迅速围住仁。
  “我们店的姑娘可不是用来给你这种不懂规矩的穷乡僻壤的小子饱眼福的。”主事男人的口吻不善,或者说干这一行的又有几个是善类?他的口吻不屑而又愤怒,势必要教这个落魄的外乡人风俗:街的规矩。
  仁的目光从栅栏处收了回来,他迅速扫视了一圈围住自己的三个人,手摁在了剑柄上……可在那三个人冲上来之时却忽然松开了剑柄,任由对方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直到结束都没有还手。
  街道的泥土泥泞,这场止不住的雨从灰布笼罩的天空落下,落在屋檐,敲打树叶,流进街角杂物,这些淅淅沥沥的雨声重叠在一起,构成诡异的调调。没有人在意那个被打得狼狈十足的剑客,所有人都只是抱怨这场糟糕的大雨,咒骂着老天爷赶紧天晴啊。
  仁挣扎着从泥泞的地面上起身,这个剑客低着头,从这里离开,独自行走在这条无人的街道上。手上握着那把红色的油纸伞,脚踩过水洼,掀起一阵水声。
  二楼屋的男人坏笑出声,他称赞着女人的美丽和身材,然后一把将其狠狠抱在怀里,恨不得将她融在身体里。
  屋檐横梁上的黑猫一动不动地看着街道上那个狼狈,落魄的剑客;瞳孔倒映出这个男人弯着腰的身影,仿佛有什么沉重东西压在了他的背后。
  女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目光呆滞,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那个男人对于自己美丽的赞扬,泪水慢慢从眼角滑了出来。
  剑客漫步前进,撑着一把秀气的红色油纸伞,在这些姑娘们的眼里,雨珠从伞面滑落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只要看着这个戴着斗笠沉默前进的剑客,一切都归于沉寂,事物在他身边快速消逝,化作了幻影……
  男人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女人脸上,用最难听的言辞侮辱着那个女人,见着那个女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是一脚踢了过去……并叫嚣着老子有的是钱,你不是要钱吗?你只要叫大点声,老子就给你钱。
  站在屋檐下正在躲雨的苦行僧,突然叫住了仁,开口说道:“开阳城的乌江对面有一家断缘寺。”
  仁停了一下,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身影从木桥前消失。
  ……
  小苏打开门的时候,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浑身狼狈的仁,着急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仁依靠在门上,口吻透露着疲惫。
  小苏焦急地喊道:“怎么可能没事……”
  仁并不打算在这上面辩解什么,他开口问道:“昨天的钱借我一点。”
  “干什么?”勿成非探出头。
  “买女人。”仁答道。
  这雨终于停了下来,夜晚的落花地也开始热闹起来,不少游手好闲的家伙开始流连于这条有名的风俗街,他们肆无忌惮地瞅着栅栏里的姑娘,胆大地朝姑娘作出流氓的动作,若是有个姑娘能对他笑一笑,大概足够他在朋友面前吹一阵子。这些老练的家伙早就练就了一身技艺,总是能在店里的主事发现之前,撒开腿迅速逃掉,所以当他们听说今儿有一个不识规矩的家伙被店里的主事逮到,暴打一顿之后,这事儿自然迅速传来开了。
  “唉唉……你看好像是那个家伙。”某个青年拉住了自己正朝栅栏里的姑娘展示自己雄风的同伴,指着某个戴着斗笠的剑客。
  他的同伴转过身,看了看说好像是啊,这个家伙没长记性,还敢来?
  仁按照记忆里的路寻找着那家店,可他还没找到,四个人就已经围住了他,仁认得这三个家伙。主事的男人站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根棒子,凶神恶煞,他朝着仁咄咄逼人的说道:“看样子不废你小子一条腿,你这厮是不会长记性的!”
  说完,他已经握紧了棍子,手腕青筋毕露,其余三个人呵呵地笑着,上前了一步。
  仁默不作声,从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钱袋。主事的男人立马把棍子往后扔,然后一脚踢开挡在前面的打手,说这厮长的丑,希望没吓到客人。他搓着手,低眉顺眼地问道:“请问客人要点谁?”
  “之春。”仁答道。
  主事男人笑容更深,谄媚地说:“没问题,没问题,客人我领着您往前走……这边请。”
  “寻花楼”,当仁走进三层楼的建筑之后注意到了它的名字,随后仁开始环视这栋楼的构造,观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