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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成非看向边上的尸体,扫了一眼胸口处的伤口,似乎没有听到小苏的疑问。
“我当时要是没阻止你,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小苏再一次问道。
勿成非将小苏扶了起来,让她站立好,只是回答说我去给鹿剥皮,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回去。
“我之前的举动是不是很蠢?”这一次,小苏提高了音量,几乎是歇斯底里。
勿成非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撇过头严肃地说:“做出抉择,就要承担后果……你承担了后果,没有人能评价你的抉择。”
小苏看向那具尸体,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精神有些恍惚,她忽然涌出一种呕吐感,不过空空如也的肚子只能让她发出痛苦的咳嗽声。小苏下意识地看向勿成非,不过勿成非似乎并未注意到她,他蹲在鹿的尸体边上,麻利而又熟练地将鹿的皮剥下。
“我想回去。”
勿成非撇过头,问回哪儿?
小苏回答:“……下河区。”
勿成非问:“你不是要找人?”
小苏厉声,“反正也找不到!”,可随后她哽咽出声,她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大骂勿成非是一个混蛋,王八蛋……骂了一通之后她走到了勿成非面前,抢过已经绑好了的鹿皮,自顾自地朝着自己那头毛驴的方向走去。勿成非叹了一口气,只好自认倒霉,将鹿的尸体扛起来,跟在小苏的后面。老板愁眉苦脸地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细雨,叹了一口气说怎么还没客人上门啊。
阴雨季节,按理说正是生意好做的时候,这场大雨会将赶路的旅人困在这里,选择找个旅馆留宿等雨停了再赶路。可这雨已经下了两天了,到他这儿留宿的客人却只有三个,这年头钱也忒不好挣了。
唉……老板长叹一口气,搬出一根长板凳,坐在门外,翘起二郎腿,掏出烟袋,卷起了旱烟准备打发时间。而在这时,三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背后牵着两匹马,还有一头驴。一位带着斗笠的剑客,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还有一个……小女孩?
真是奇怪的组合,老板心里想到,不过有客上门他肯定是高兴的。老板收起了旱烟,起身迎了上去,说客人赶紧里面请,屋子里有火炉,先烤烤身子。
小苏轻微咳嗽了一声,显得有些羞赧,可随后似乎是有人戳了戳她的腰,让她瞬间挺直了身子,神采奕奕,她自信地开口问道:“老板,住店多少钱一晚上?”
以老板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他自然明白对方打着什么心思,老板没开声,只是竖起了三根手指。
小苏瞧见老板伸出三根手指,愣了一下之后,惊讶出声,“三十文钱?”
老板点了点头,一脸不可能让步的神情,还补充道:“这么大的雨,房间早就被客人抢光了,现在就剩两间房了。”
小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勿成非制止,他走上前,直视老板,不急不缓地说道:“掌柜的,我们只要一间房,二十文钱能不能住两晚?”
老板伸长了脖子,眼球突出,他那双黑眼珠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小伙子,你在逗我?”
虽然准备好了被砍价的打算,但是没想到这厮砍价这么狠,以至于你甚至会怀疑他是来闹事的。要不是这三个家伙看上去明显是过路的旅人,而非是本地人,老板早就一扯嗓子,把他三大叔八大伯叫出来会会,论道。
小苏一愣,被老板那副有些凶狠的眼神吓退了。她拉了拉勿成非的衣角,想要说些什么……她心想,这人生地不熟的,搞不好别人是庙子里的,到时候别人一吹口哨,出来四五个大汉把他们三个围住……这可咋整啊!
不过,勿成非显然没有被老板的气势吓住,他指了指背后街角说:“有家旅馆老板给我说,二十文钱你可以去旁边的春日旅馆,他家没人住……”
一步将死,老板彻底没辙。他低声唾骂了一声,抓了抓自己油腻的光头,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就当是积善行德,跟着我进去吧。”
小苏连忙向老板鞠了个躬,说老板你人真好。老板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有谁会拒绝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呢。
“小耳,带这位三位客人去客房,选一间大的,然后把客人马匹牵到马厩去。”老板朝里喊道。
“小二?”小苏疑惑。
一个精瘦的年轻男孩跑了出来,指着自己耳朵回答道:“小耳,耳朵的耳。”
仁路过老板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抚了抚自己的斗笠,谦逊地问道:“老板,能否告知附近哪里在招人干短工,最好是日结的那种?”
老板的视线落到了仁的三把剑上,指了指前面街角,“看见没,那个料子铺左转,直走。走上七八百米,你应该会看见一个铺子。你就管他叫老陈,你就说是王老三介绍过来的。”
仁点了点头,然后朝老板郑重道谢离去。老板开怀地笑了笑,说谢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面前佩剑的年轻人很是有礼貌,和那些嚣张跋扈,吵吵嚷嚷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那些二流子只要身上别着一把刀,或者是一把剑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天王老子都不怕。虽然老板不懂这一行,但也明白面前这个年轻人绝对是个人物,但就是这么一个年轻人,却知礼守礼,老板没有理由不喜欢。
仁简单地放下行李后,并没有休息,精致朝着门外走去。
“要出去?”屋里勿成非探出头,随后他把自己的红色油纸伞扔了出来。仁接过雨伞,向勿成非告别,至于小苏,已经换上衣服躺在床上睡上了。下楼梯之时,仁遇见老板,再一次向他道谢。老板开怀一笑,说路上小心,这雨很大。
走出旅店,仁并没有第一时间支开伞,而是朝雨里伸出自己的手,冰凉的雨滴落到手心,仁的手指细细捻着。天边的乌云阴霾盘踞在这座近海小城上空,就像是盖上一层灰蒙蒙的抹布。仁撑开油纸伞,身形渐渐消失在雨雾中……
街上的行人渐稀,他们就像是分流的雨水般纷纷汇至属于自己的河流,而街上那抹瘦瘦高高的剑客就是礁石,将河流破开。他撑着一把伞,沿着老板指引的方向慢慢前行。各家铺子前的红灯笼在风雨中轻轻摇曳,仁绕过这家料子铺,往前走去,来到一处石桥前。
桥对面,红色灯笼洋溢着温暖的光芒。
仁望了望石桥,一打着红伞的女人映入眼帘,她正盯着河面望得出神……
女人静静站在桥上,一动不动,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河面上。她将雨伞斜靠在肩上,晶莹的雨珠从红色伞布上缓缓滑落,最终和落入桥面的雨水无异。朦胧的雨雾之中,女人的侧脸模糊不清,令人看不清楚神情。
仁朝着桥上走去,路过那个女人之时突然说道:“这么浅的河不适合自尽,你该换个地方。”
“……哎?”打伞的女人惊讶地转过身,蹙眉,对着面前那个瘦瘦高高,戴着斗笠的剑客回答:“我看上去像是个投河自尽的可怜妇人吗?或许我只是想看看这条伊人河而已。”
“那你该换个好天气。”仁侧头,压低了的雨伞。
女人嫣然一笑,头微微偏向伞骨,又说:“怎么?不信吗?因为我的脸色很阴郁吗?……我怎么可能投河自尽呢?”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头偏向了另一边,“谢谢你的忠告,剑客大人。”
仁抬高了雨伞,望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身影,雨雾中,女人的身影逐渐越来越小,最终消逝。仁收回了目光,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进。东域有句古话说得很对:不过就是萍水湘逢而已。
穿过桥,径直往前走了不远,仁便见到了一间铺子,他估摸着这应该就是老板指的那家铺子,于是他走上前,找到一个从面前路过的小厮,说明自己的来意。
小厮愣了一会儿,上下打量着这个家伙,问了一句:“打工的?”
任谁看见一个戴着竹斗笠,还佩戴着三把剑的神秘男人,声称自己是来打工干活的,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笑话。即使在当今这个时代,剑客已经落寞,但也不会穷到要给别人打工干活吧?
小厮一边思忖着该如何对付,一边打量着面前的剑客,最后发现对方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咄咄逼人,盛气凌人。与自己往常见着的那种,只要腰间挎着一把刀,就叫嚣着打打杀杀的家伙完全不同。相反地,竟有些温和,虽然这家伙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但却意外地不令人讨厌,姑且信得过。
“打工的,是吧。”
仁点了点头,小厮大手一挥,示意仁跟着自己进来。
一个浑身膘肉的中年男人坐在铺子的一个角落里,他大口地抽着烟,烟雾寥寥升起,但即使是这样,他那颗大头依然遮不住。瞅着自家小厮领着一个陌生人进来,不由地问道:“啥子人?”
小厮恭恭敬敬地回答:“回掌柜的,是春日旅馆的陈老板介绍过来干活的。”
“陈老三?干活的?”中年男人将自己的烟杆搁置在了一旁,起身走向仁,他看了几眼仁之后,没说什么就领着仁往后院走。到了后院后,指着一堆塞进桶里的肉块,问道:“会用刀?”
仁的手指停在了自己的剑鞘上,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答道:“……剑和刀应该没啥区别。”
“嗯?”老板看了看仁的佩剑,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斩肉刀,说:“……好像是这么一个理。不对……这是两码事!”
未等老板话说完,仁已经抽出三把佩剑之中最短的一把——那是一把黑黝黝的短剑,只有普通长剑三分之二长度。看这把武器的样式,与其说是一把剑,更不如说是一把尺子。因为这把剑看上去无锋,就连剑尖也没有。仁单手持剑,看这架势,是准备上阵了。
老板满脸的横肉抽搐着,伫立在原地叹息,心想着事已至此,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
雨渐渐小了,当仁走出铺子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接近傍晚,最后他礼貌性地回头向老板行礼准备离开。这一举动可在老板看来是一种挑衅,他不由得更怒了,老板使劲挣脱着自家店小二的阻拦,大骂着仁是真的蠢,就没见过这么干活的。
“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店老板一边乱挥舞着手中的擀面杖,一边使劲想要挣脱拦住自己的小厮。随后,他的身形突然冲了出去,那是因为惯性所导致的……仁看着突然冲出来的老板,不由地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胖头。
“你他妈怎么没拦住我?”店老板回过头低声骂。
“不是你让我别拦住你吗?”店小二无奈地摊开手,懵了,就像是小时候在私塾被老师提问“安能辨我是雄雌,还是安能辨我是雌雄?”
我咋知道,这都不一样吗?店小二完全是不明白自家老板是在搞哪一出。
“你,他妈的……我看你这小子是欠揍了吧。还敢朝我顶嘴?今天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店老板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撸起袖子往回走。看着拿着擀面杖,怒气冲冲的自家老板,店小二很明智地一溜烟朝着后厨跑去。
“呵呵……”某个女人噗嗤地笑出了声,仁循着声源望去,见着一个身穿白色素衣的女人正站在一颗巨大的樱花树下,捂嘴轻笑。
“啊……是剑客大人。”发觉那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正是之前的剑客,女人有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