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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余想了想小今微笑的面孔,他的神色终于是轻松了不少。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他和肖雄义从这列车厢走了出去,如同普通乘客一样随意找了一处位置坐下,开始静下心等待着接下来的二十分钟。
鸣笛声再度从车站响起,昏黄色的灯光从夜雾之中射出,仿若巨蛇的目光,这条钢铁的巨蛇离开自己的巢穴,朝着黑暗之中进发。从座椅传来的抖动以及鸣笛声提醒着四人火车已经开始准备离开车站四人不约而同地提高了注意力,屏住呼吸,调动其全身的感动,如同藏在灌木丛里静待猎物的山狮。
这是最后的时刻,如果天玄塔要动手,这是最后的机会。
……
卖酒的老板狐疑地望着再一次空荡荡的屋子,看着已经出站的火车,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也并未多想什么,再一次坐下牌桌,和自己的牌友开始鏖战。对于他来说,今晚并没有两样。
江余和肖雄义面面相觑,微微抖动的座椅提醒着他们这辆火车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下河区。肖雄义透过窗,看着山脚灯火通明的下河区,他摸了摸自己油腻的光头,不由得感叹一声:“这运气也太他妈好了吧。”
“喝酒,加我一个!”爽朗的笑声将睡意朦胧的勿成非惊醒,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肩膀就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似的,背后的老家伙大力地拍着勿成非的臂膀,笑呵呵地说:“嗨!我是闻着酒香来的,没想到居然遇见了你。”
勿成非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摇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终于看清楚了面前来人的样子——小苏的爷爷。
“好久不见老赵!”玉临天活络地朝赵师傅打了一个招呼,张开了自己的臂膀,看样子是准备要和对方拥抱兴许是喝了点酒或者说是这家伙的豪爽的确难以令人拒绝,赵师傅居然站起身和对方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男人的友谊果然是坚如金刚啊!”玉临天爆发出的豪爽笑容看得勿成非一愣一愣的,他有些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什么毒蘑菇导致出现了什么幻觉,怎么感觉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
玉临天的眼神忽地明亮起来,他一把抢过桌上的酒壶打开闻了闻,发出感叹的声音:“好东西!老赵你居然还藏着这么好的酒。”未等赵师傅说什么,他凭空拿出一个碗,给自己倒满一。,不过他并未着急一饮而尽,而是举起酒杯,朝着某处做出了敬酒的动作。
赵师傅顺着玉临天的视线望去,发现在某栋建筑的屋顶有着几道不自然的黑影,在夜色的伪装下,如果不通过某些手段,的确很难发现。
“不请你的朋友下来喝一杯?晚上天气可是很凉啊。”赵师傅微微摇晃着手中的瓷碗,醇香的白色酒液微微晃荡,倒映出一轮明月。
“好酒应邀明月而非小人。”玉临天轻松一笑,举起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朝着对方的方向露出了酒碗底,他根本不介意让敌人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们。
在这个方圆之地,潜藏的敌人不止屋顶那一拨,可那又怎么样?所谓历史演义里的英雄不都是单刀赴宴吗?但是也不排除某些小贼会在赴宴途中会偷偷溜走,折了英雄气概。玉临天一把抓住勿成非的肩膀问,“你小子准备跑哪儿去呢?”
勿成非眼神闪烁,手指了指了天上的两轮红色阴月,回答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两位豪客在这儿邀月饮酒作乐,我突然想起来家里那扇破窗没修,最近天天下大雨,我得赶紧回去补补。
不得不说勿成非在胡扯这方面的确颇有造诣,他说得不仅仅快急了,而且丝毫没有慌乱和脸红,就好像是他早就计划好补窗这件事情一样。但玉临天还是一把把他拎到自己座位边上,说:“我到时候让小苏帮你忙,不急。”
玉临天声音低沉,“陪我喝一杯吧。”
“你说这话得口吻搞得好像是在托孤一样。”勿成非撇撇嘴。
“晦气晦气,赶紧喝酒。”赵师傅给勿成非的酒杯倒满。
勿成非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了酌了一口,然后抬着头若有所思。赵师傅说我去弄点小吃,就离开了桌子。两人一如既往地天南地北闲聊着,就像是当初两人相识的那样。没有任何缘由,在酒桌上大块吃肉的玉临天请了勿成非这个可怜家伙一顿吃的,两人就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从下河区种种奇怪的故事再到个人的诡事,就这样两人很平淡地成为了忘年交。虽然在开始的时候勿成非一直在怀疑这老家伙其实是想把他家里的那只拖油瓶挂在自己身上,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勿成非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相交了很多年,玉临天会经常在外办事,勿成非就照顾那只拖油瓶,这么说起来王玄的确是扮演着兄长这样的角色,只不过小苏一直不承认。
“我好像从来没给你说过我老家的故事?”玉临天轻声问。
勿成非点了点头。的确,他认识玉临天这么多年,喝过这么多次酒,玉临天虽然会谈论他的过去,却对于他家乡的故事只字未提。他唯一能知晓的,大概就是玉临天来自于一个偏西北的地方。
“我出生在一个名为哨子山的小镇。”
“哨子山?”听到这个名字,勿成非有些困惑。
“这个小镇临近锡良山,也就是东域和外域经常爆发冲突的地方。我们小镇不归东域管辖,当然外域更不会在意这么一个小地方,可以说是真正的无主之地。小镇上会经常爆发冲突,死人更是常事,听起来是不是很悲惨?”
勿成非无言,没有回答。
“可于我们这些孤儿来说死人是最好的事,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从这些死人身上扒出来点东西,换饭吃。”
听起来这是一段并不美好的童年,但是玉临天说得平静极了,就像是一段和自己并不相关的经历。他碗中的酒已干,勿成非主动为他倒满一碗,继续保持着沉默。
“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聚在一起,就算是当地那些有势力的大人也不敢小瞧我们,于是渐渐地,我们认为自己就是天,在我们看来,当地那些要依附在东域人,或者外域人才能存活的大人们都是些废物,终究有一天会被我们踩在脚下……”玉临天顿了顿,放下了酒碗,“终有一天吗?不,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战争的土地上的孩子,‘终有’这种词太漫长了,也是懦弱的代名词。我们,或者是我,绝对不会允许这个词出现。”
“是不是很酷?”玉临天挑眉,露出睥睨天下的神气,可随后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在那一刻,他变得疲惫不已,就像是时光突然从他身上流逝了很多。玉临天露出自嘲的笑容,“就连小苏也这么觉得,这里的小苏是我的妹妹。我带着小苏,还有我那些威风凛凛的朋友们拜访了我最瞧不起的一位大人……”玉临天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那个瘦高的家伙把我绑死在了一根树上,捂住我的嘴巴,然后用钉子,一根,一根,一根又一跟将小苏钉死在十字架上。先从她的右手心,然后钉到她的左手心,一共十七根钉子。那个男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笑,也没有得意,他就这么当着我的面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一切。”
勿成非喝完碗中的酒,头顶的棚子响起哗啦啦的声音,暴雨突来。玉临天看向棚子外,语气依旧平静,昏黄的灯光下,他斜长的影子和十七岁那天一样。勿成非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然后一饮而尽,一言不发。
“给你看看这个。”玉临天忽然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鉴然后神秘兮兮地说,“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一份藏宝图。”
勿成非懵了,心说隔壁陈二狗子还卖十文钱一本的秘籍呢,你这又是什么路数。看着勿成非满脸不信,玉临天急了,他说你别不信,我这份藏宝图是从著名的探险家罗兹那里买来的。
“罗兹,外域人?”勿成非摇摇头说自己才疏学浅,就没听见过。玉临天叹了一口气说自己其实也没听见过。不过自己当时看那家伙浓眉大眼的不像是个会撒谎的人。而且看穿着打扮的确有着探险家的风范。
勿成非不予置评,只是问你花了多少钱买的。玉临天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不对你应该没这么多钱。”勿成非喃喃。
“五两银子。”玉临天皱纹般的脸突然舒展开来,他乐呵呵地笑着说道:“赚了吧,起初那小子开的价是十两,硬是被我硬生生砍到了五两。”
王玄想象着一个东域人和外域人在那里如同菜市场大妈一样砍价的场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对,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玉临天竟然花了这么多钱买了一张厕纸。
看着面前这个笑呵呵的老家伙,勿成非一时间难以和刚才那个目光平静的老男人联想起来。醉醺醺的玉临天一把搂过勿成非,将那张藏宝图往勿成非兜里塞,他说这是你照顾小苏的报酬。
听到这儿,勿成非顿时觉得脖子红辣辣的,立马酝酿起又一轮的逃跑计划,他生怕这老家伙突然一时兴起说怎么没看见小苏,最后得知大晚上的,小苏却并没有归家,而是和某个英俊潇洒的剑客在一起,估计得把自己活吞了。勿成非赶紧收下这张藏宝图,然后引导话题往‘你路上还有什么其他有趣之事’的方向走。
“对了小苏人呢?”
勿成非手中的碗差点跌落,他绷着脸想要营造出悲秋伤春的气氛,但是显然骗不了玉临天这种经验老道之人,他只得如实道来。
“是这样啊!”玉临天并没有如同勿成非想象中那样很生气,只是神色有些古怪。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女孩子嘛,的确很容易被长得英俊的男人欺骗。但勿成非我老实跟你说啊,我可没少给小苏灌输过你的英雄事迹,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你还是敌不过长得帅。”
勿成非欲言又止,但他发现这个老家伙的确是在拐着弯地在骂自己,自己又因为理亏还不能反驳,只能哼哼唧唧一声,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两人一碗接着一碗,就着还没吃完的下酒菜喝了很多。
“有很多外地人想要杀你。”勿成非突然说道。
玉临天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述说,这里仿佛有什么寒风吹了进来温度直线下降。随着寒风而来的,还有刺人眉心的利箭。玉临天一把抓过勿成非将其丢在一旁,与此同时自己立马闪开。酒桌炸裂开来,一枝约莫拳头粗般的箭正插在地面。看样子,他们的敌人想着在杀人的同时,随便也把这里夷为平地。这根本不是用来杀人的箭,而是用来攻城的!
“看样子我的朋友已经等不及了。”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老人突然暴躁起来,在那一瞬间他从那个半夜撸串喝酒瞎吹牛的地痞老头变成了淬火的刀锋,让人望而生畏。
又是一轮齐射,硝烟四起……黑暗之中传来玉临天的嘶吼声,“还活着小子?”
勿成非咳嗽了几声回答说死不了,还有半条命。但是显然敌人不会给他们丝毫喘息的机会,黑暗之中迅速掠出几道黑影,在发现即使是攻城弩也无法造成有效性的伤害之后,他们也不再躲躲藏藏,至少他们也没指望就这样能杀死玉临天,
“老赵,老赵……”玉临天大喊着,还活着就赶紧放个屁,赶紧过来把勿成非这小子带走,在发现没有任何回应之后,玉临天不由得大骂一句,说:“我艹你个姥姥,你这个sb你他妈就从来就没靠谱过!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你这个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