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天快要黑了,守着下河区城门的宋家汉子抠了抠脚底,心想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以往他可从未敢如此念想过家里那张破长凳。这几天来了许多外地人,他从中收了点“小钱”,现在感觉回家说话都大声了。在收拾东西回去之时,他忽地察觉到了些什么,朝着下水渠的方向望去,发现没什么异常之后这才收回了目光。
  两人紧靠着湿润的墙壁,不敢呼气,待脖颈处那股冰凉的注视感消失之后这才敢蹑手蹑脚地沿着下水渠前进。
  水渠里,一个人在一盏近乎破掉的壁灯下独自等待着。他焦虑地看了看手中的怀表,又看了看水渠黑暗尽头,发现依旧没有任何阴影闪现。不得不从兜里摸出一根纸烟,凑到壁灯里的灯芯处点燃。他抽了几口之后,便丢掉烟蒂,踩掉熄灭。
  忽地,壁灯豆粒般的火苗突然窜动起来,男人的手立马摸向腰间,握住了刀柄,借着火光盯着黑暗深处。
  “别紧张,是我们。”来人取下了自己高高的斗笠。
  在认清面孔之后,男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但依旧不悦地说:“你们来晚了二十分钟。”
  穿着黑色大氅衣的家伙作了一个无奈的手势说,没办法谁叫你们下河区卧虎藏龙呢,一个看门的都这么厉害。
  “你们被他盯上了?”
  “……差点。”另一人补充道。
  男人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两套衣服分别扔给对方,叮嘱道:“换上这身衣服……记住,一定要避开穿着黑衣,带着黑帽的家伙。这些狗不仅鼻子很灵,咬人也很凶。”
  两人一边穿上衣服,一边取笑道:“我还以为有你在我们就万无一失了呢。”
  男人递过去一张纸条,说这是地址,随后他正色道:“的确是万物一尸……我毕竟是个收尸人。“
  水渠散发这恶臭气,这风有些阴冷。
  三人一前一后,逆着水渠的流向去向更为幽邃的地方。到了出口之后,两人默默跳上一艘装有尸体的船,和那些尸体紧挨在一起,
  那个男人没有说笑,他的确是个收尸人,准确点说是捡尸人,是从乌河里捞尸体的职业。就算是天玄塔那帮家伙,见着这种外面裹着黑布的小船,都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他们两人选择了这个男人,只有他才能把他们偷偷运进这个禁忌之地。
  今夜,他们是来拜访老朋友的。
  一想到这儿,陈申不禁桀桀笑出声,十二年,十二年了啊,我终于找到你了,玉临天。
  小船破开乌河漆黑的水面,驶向灯火通明的下河区,就像是从黑夜里掠出的利箭。
  下河区的胡家巷子里,王玄刚刚睡醒,他伸了一个懒腰,看向落日的方向望得出神。随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后边院子,对着正盯着自己的成三儿微笑示意。
  成三儿毕恭毕敬地对着屋檐上的王玄弯腰点头致敬,待对方从屋檐上跳下消失之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唾骂了一声。站在二楼栏杆处的玄清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朝着在井边打水的成三儿问道:“水多久才能烧好?“
  “回小姐,还要两刻钟。“成三儿弯着腰答道。
  “从今之后,不得用时刻来说时间,只准用分钟,我玄清儿的小厮可不准那么土气……还有,“她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正色叮嘱道:”你可以对江伯,王玄表示尊敬,但不是每个人你都得这样。你就算是小厮,也是我玄清儿的小厮!“
  简单的洗漱完毕之后,王玄心想腾了这么空的肚子,今晚一定得好好吃回来。他看着窗外那两轮漂亮的双阴月,幽冷的光落在下河区最高的那栋建筑上,溢出晶莹的色彩,舒爽的夜风吹着他刚洗干净得头发。这真是个不错的夜晚,除了有些太冷,以及……寂静。
  是的,太寂静了。
  今晚隔壁马婆婆没有扬着大嗓门和别人吵架,那些孩子们也没有绕着巷子追逐,传出欢声笑语的声音,就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抽走了巷子里所有的东西,让这里变成了真空。王玄淡然地挂好毛巾,走出屋子,离开院子,推开门来到了巷子里。
  巷子里的壁灯忽明忽闪,与屋子里的冷寂不一样,这里明显更为燥热。王玄的目光被一只飞蛾吸引了过去,飞蛾围绕着壁灯飞舞,在某个时间节点它终于是发现了壁灯玻璃表面一处损坏的间隙,钻了进去,然后被烧死。
  壁灯下,两道人影逐渐拉长,燥热开始变得明显,然后这丝燥热被拔刀声凌冽切断。
  不知是运气或者是什么,陈申的刀仅仅是划破了对方的衣角,就连皮肤也未曾触及到。短暂的错愕之后,陈申左手边掌探出,烈烈的破空声绕着手臂作响,小型的风卷聚集在他的掌心。与此同时,由于风卷形成的压力,迫使着王玄的身位不得不朝着陈申靠近。
  无论上一刀为何差了点距离没有伤到对方,但这一次他利用风压封住对方后退的身位,这绝不可能会失手,他向来喜欢给别人的第一面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方式有点粗暴。
  正如下午那个女人用风封住门一样,王玄此时也被同样的手法封住了自己的后退空间,使得他不得不直面这一次的进攻。对方一掌击来,掌心夹杂着特殊的力量,自己不可能用身体硬抗过去。
  既然无法后退,就主动进攻。
  王玄身体前倾,压低一个身位,手如同蛇般灵巧缠上对方的手腕,卸力以此偏斜开对方这一掌。与此同时,左手化拳直接朝着对方的腹部击打过去。可是,他太慢了,或者说是敌人太快了,快得让人没有意识到对方手中的刀已经斩向了王玄的手腕。陈申嘴角泛出狰狞的冷笑……可忽然他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扑面而来。
  这间小巷子里响彻一段低吟声,这是一柄剑割裂空气才能发出的声响。
  一柄快到极致的剑不知从何而来,凭空出现,然后打中了陈申的刀,将其逼退。剑插入土里,壁灯之下如清水般的剑身,泛出冷冽而又逼人的光,将陈申与王玄隔绝两端。
  在长剑的剑柄与剑身连接之处,用古书的写法端正地写着两字“归一”。
  古剑归一。
  陈申瞳孔不受抑制地缩了一下,他看了看边上的同伴李青,与自己的炽热相比,他眼中多了一丝畏惧……还有贪婪。两人相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干这种事,只不过这一次令他们担忧的是,能拥有归一这样的名剑之人,怎能是泛泛之辈?可很快的,他们俩便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那个一只手里提着鱼篓的稚嫩女孩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个外出历练的姑娘甚至还不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
  以他们两人的素质,自然不会因此年龄而去忽略对方。陈申暂时选择了停手,开始暗中开始观察对方。那女孩提着鱼篓,神色平静,让人有些意外刚才就是她掷出了那一剑。不过她看向自己对面那个年轻男人的眼神,真的就是个孩子的眼神。可能她是一个出身于名门大家的姑娘,所以能拥有这样的名剑,甚至实力也不错,但终归只是个孩子。
  柳轻红看着那个身材有些消瘦的家伙,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个名为王玄的年轻男人身上,未曾在意那两名刺客或者是杀手身份的家伙。她想再一次确认那天自己看见对方的那种感觉,以及那种密不可闻的情绪。
  这个宁静的夜里,空气没有那天燥热,除去剑拔弩张的气氛,这种清爽的天气很容易让人心情舒畅。
  这一次,他的嘴角没有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刚刚洗干净的头发,也不像那天那么乱哄哄的。其实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眼睛很清澈,宛如能倒映出天际的湖泊。这时候,柳轻红才发现他的眸子是那么好看,不夹杂任何一丝杂质,就像是刚从泉水之中捞出来的黑曜石。如何有什么瑕疵的话,就是每当自己想要更进一步观察之时,就会有一层淡淡的云雾阻拦住了视线。
  慢慢地,这种密不可闻的情绪如同滴入湖泊的一滴墨,开始扩散,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柳轻红大胆地,从未有过地如此说到:“那把剑借你用用,作为补偿,你明天得请我吃顿早餐。”
  就连陈申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数,更没令他想到的是,这把剑居然真的“借”给了那个家伙。什么时候,这些古剑变成了大白菜,不仅可以随便借了,还能随便拿了?
  那把名为归一的古剑在一阵颤鸣之后,竟然主动飞跃至王玄手里!王玄握着这把古剑,仿佛自己本身就是它的主人。在惊骇之余,陈申赶紧向李青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去放哨,盯着即将可能到来的危险。接下来他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在这个地区的黑狗发现他们之前。
  可转瞬,他便被一种极致的压迫力压得踹不过气。
  压迫感,极致的压迫感!当那个年轻男人握住那把剑的时候,就一种类似于“域”的东西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明明那把剑还未吐露剑光,可是剑锋的锋锐之气已扑鼻而来,几欲割伤他的皮肤。
  陈申已经无暇思考为什么面前的年轻男人能做到这个地步,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的确是这样,他此刻已经被这个持剑的年轻男人单方面的压制住。别说是思考的间隙,就连强制运转气机的机会都不给。
  在王玄握住剑的下一刻,他便主动发动了进攻。一剑斩来,宛如斩破湖光而至!
  现在,柳轻红唯一能做的便是张开嘴,惊讶地望着那个握着剑的年轻男人。作为文以学院的学生,她早已经习惯了对“优秀事物”保留平常心态。在那个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这样的惊艳之辈,更何况她自己也算的是上一个用剑的高手。
  可现在,她却被这样的“优雅”所折服。
  是的,的确是优雅。
  不像柳轻红所认识的一位朋友那般桀骜不逊,也不似某人一样暴力绝伦。他更像是在扮演古事剧之中用剑斩落花瓣的少年,在他手里,剑这种东西不过就是如同画笔一样用于表达美学的事物。
  那个年轻男人的剑光之中带着一股静意,每次与敌人的刀向碰撞的时刻,都没有刻意用力,只是恰当好处地招架掉对方的攻击,并且以此压住对方。就这样,手中握着剑的王玄将陈申逼得步步后退。而王玄,看上去不过就是在闲庭散步,信手落剑。
  不仅仅柳轻红,就连陈申也为之乍舌,只不过他惊讶于对方的“准确”。作为对方的敌人,陈申很清楚地知晓面前的年轻男人并非是什么剑术高手,因为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摆出任何剑术的影子。他所做的就是,仅仅是上劈下挑之类的简单招式,可就是这样的招式每一次都能准确地招架住自己的进攻,并给与反击。所以他才能显得那么从容,可却又步步紧逼。
  天赋绝非能至此步,唯有磨砺剑道无数载,方至如此境界。但面前这个家伙怎么看也不过二十岁吧?
  但令陈申疑惑的是,一个能够百分百招架自己进攻,并反制的人却没有给予他任何的致命一击。明明有几次他强行调动体内的力量,可都被这对方的剑抓住,不给他任何一丝机会。他可不认为,对方不可能没有抓住自己的破绽,除非……
  “陈申,他们来了。”背后传来焦急的声音。毫不迟疑,陈申立马回头,直接把后背留给王玄,头也不回地直接拉开距离。他判断对方不会出手,因为那家伙目的根本不在于此。果然,王玄的剑停了下来,就这么木然地收手看着敌人逃跑,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他看上去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