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先不论这家伙这不染尘世的气质就让自己输一大截,他就算这么自己这么辱骂,依旧站在院子外并未生气,保持着自己的温和儒雅,嘴角挂着自己礼仪性的笑容,在日光的照耀下,恍如神人。真可谓是温良恭俭让,谦谦君子。
  虽然柳庆觉得面前这货不讨喜,但不得不承认对方这番姿态自己拍着马匹也学不来。不说别的,人往哪儿一站,便让人无地自容,恨不得先找个地方先把自个埋了再说,免得当了衬托。
  见着对方这番巍峨不动的高人架势,柳庆不禁后退了一步,凑到王玄跟前小声说:“这厮来者不善啊,要不我先遛,多叫几个人来”他向来信奉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到时候自己的人把对方一围,管你什么牛鬼神蛇,神仙来路,还不都得乖乖叫爷?
  王玄点头应允,见状柳庆撒腿就开跑,在临走时还不忘给王玄加油鼓劲。老者的视线从离开的柳庆身上一扫而过,并不停滞,最终落在了王玄身上,他笑言,“在来这儿之前,就有朋友说,下河区的人淳朴憨厚,现在看起来,多半是假话。”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下河区的人还很热情好客?”
  “至少现在没看到。”老者身边的青年笑着说。
  王玄回以笑容后,便再也不说话。就这样,双方突然沉默了下来,直到那位青年再度开口,“王玄,我名为李瑾于,来自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也花了很大的代价才走到下河区……”
  “听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空手而归?”王玄答道。
  王玄的回答有些令李瑾于意外,不过他也懒得多想,对于对方的上道他很是开心,便满意地顺着说下去,“聪明!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那我就直说,我要买下你的院子,你尽管开价,我相信我都能出得起。”青年的口吻充满了自信,似乎表明就算是王玄开出一个能买下下河区的价格自己也一样照接不误。
  听言,王玄不由得挑眉,“那么慷慨?”
  “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向来愿意慷慨付出,就算这不是一个合理的价格。”李瑾于微笑侃侃而谈,他这番姿态无疑表明了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暴发户那样的角色,只要王玄敢出价,他就敢买。
  “那真可惜,这宅子祖上传下来的,我暂且不想卖。”
  “……这是个玩笑?”短暂的错愕之后,李瑾于明显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觉得面前这小子似乎是错意了自己的意思,认为自己在吹牛,想要多抬高点价格。可当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之时,却被边上的老者阻止。
  老者开口,口吻诚恳,“小先生,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这座院子。我们是真不希望最后会走到那一步,那一步对于小先生你来说真的是百害而无一利。”
  王玄挠了挠头,“大家都是读书人,就不能好好讲讲道理吗?”
  这一次,倒是让李瑾于脸色有些挂不住,他颇为尴尬地看向王玄,然后拱手弯腰行礼邀请道:“我今晚会在虞江楼设下宴席,希望到时候你能赏个光。正巧,我差个本地人为我带路,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
  “虞江楼?蹭饭,怎么不去?更何况是虞江楼!”王玄顿时间来了兴致。
  显然,王玄的反应又令李瑾于又有些惊讶,他实在是有些摸不清楚这小区青年的想法,觉得他简直比老家的人还难测人心。见此,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在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带着老者辞别。
  在两人离开之后,对面屋子的院门推了开来,有个家伙斜靠在在自家院子门前,笑呵呵地打量着王玄,脸上写满了欠揍。
  “看样子,摊上事了?”未等王玄回答,墨非尘便继续说到:“要我帮忙吗?我们可是邻居。”
  “滚滚滚……滚远点,有你这种邻居真是踩了狗屎了。”王玄不耐烦地摆摆手。
  墨非尘两只手在胸前推了推,讥讽道,“的确我这种邻居赶不上胸口有四两的邻居……不过我是说真的。”他不再吊儿郎当,神色正经地说到:“这些外地人,没一个是好惹的。但如果是外地人对上外地人就不好说,恰好最近我认识几个很厉害的外地人。”
  “……你什么时候去文艺学院?”王玄叉开话题。
  对于王玄知道自己要去文艺学院,墨非尘有些惊讶,因为这件事他可以说是掩瞒得很好,除了小雨之外,再也没有第三者知道。不过想来对方是王玄,墨非尘也便释然,他答道:“过个四五天,怎么了?”
  “小雨也一起?”王玄正色问道。
  “一起。”
  “那看样子他们真的很看重你。”
  不知怎的,墨非尘心里有些发怵,任谁看见这么正经的王玄都会,更何况是他。他实在是有些央不住这种“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离别”的调调,赶紧变声说:“我给你说啊,你小子要是看上我家小雨了,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她要嫁的可是大家子弟,不是你这种裤裆里两文钱都掏不出的穷光蛋。”
  ……王玄愣了愣,考虑要不要开口骂回去,可对方忽然改口,“好吧,其实你想娶小雨也不是不行,但是聘礼得这个数。”墨非尘伸出五根手指,满脸得意。王玄并未理会他,只是靠着院子门,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墨非尘伸出的手指又收了回来,他也收起了自个那副斜靠着门的“酷酷”样子,拍拍袖子说:“走的那天,来我家吃个饭,就当是送别。”
  王玄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关上门,准备先去睡一觉为晚上的大战蓄好体力。虞江楼,可是下河区的一等馆子。
  可他前脚还没踏出,便又被人叫住,“你知道你刚才错过了什么吗?”
  “你知道你刚才错过了什么”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类人和你们远不一样?”
  “你又知道路可不仅仅只有你脚下这条?”
  王玄怒了,心想还好自己没去私塾读过书,或者去庙里听过经,否则自己早就找堵墙撞死。他及其不耐烦地转过身,斜靠在门前,翻着白眼一言不发。一位颇有韵味的姑娘,或者应该说是女人正站在他跟前。
  女人的年龄难以分辨,起初乍一看似乎是一位不过十八岁的花季少女。精致而又小巧得鹅蛋脸,令人垂怜的妩媚凤眉,除去那两抹红晕之外,便是极致的雪白,青春赋予了她独厚的优势。可当你再定睛一看,却不得不被对方那股成熟的风韵,以及熟稔的勾人眼神所镇住,在她身上,从头到脚,倾泻而出一股唯有成熟妇人才有的韵味。即使是她身上穿着略显稚气的花色长裙,也不过是将她的这种诱惑演绎成了风情。
  这个女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就像是在打量着刚刚送入屋内的赤裸上身的美少年,不愿意放过他身上任何一处角落。在许久之后她终于冒出了一句话,还行,不算太差。至于王玄,至始至终他未曾说一句话,更没有回答对方之前的问题,除了翻白眼的角度有所改变。
  “你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很正常,毕竟你是在下河区长大的小子。”女人自言自语,直到一声“嗯然后呢?你继续……”这样听似平凡,实则讥讽的话语拉回了神,尤其是这句话还是从一个下河区的小子嘴里冒出来的。
  短暂的错愕后,女人看着面前这小子的神情,一脸慵懒百无聊赖,根本未曾把她的话听进去半句。这种木楞楞的脸需要极厚的脸皮才能支撑,大部分人估计已经自认敌不过儿告辞退却。
  她强忍住怒气,耐心地解释,刚才那位姓李的公子,别说是开大价钱,他就算是指甲缝扣出一点“钱”也足够你吃一辈子。你毫无意义生活在下河区,根本不知道在这世上有一类人,你只能仰望……
  可是她话并未能说完,就被对方粗鲁地打断,王玄已经退后,看样子是准备直接关上院子门。但不知为何,这时突然一阵风来,将院子门死死地抵住。
  “你究竟想说什么?”发现门关不上,王玄的口吻极不耐烦。
  女人凤眉上挑,她上前一步靠近了王玄,低声说:“我说过,那位李大公子就算是从指甲缝里抠出一点也够你吃一辈子,那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份馈赠?就算是祖传的宅子,有了这笔钱,你完全可以在下河区最体面的地段买下一块地,修一栋大宅子,还能聘请侍女小厮,摇身一变变成富人,这难道不算是光宗耀祖?你祖先要是看见你这傻小子现在的行为,估计还不会感动,反而破口大骂吧。”
  女人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长发往后寽了寽,继续说到:“用尽你小子的想象力,开出一个你认为最高的价格。但是在报给李家大公子的时候你要折上个七成,只出三成左右。别先急着问为什么,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堂课,就是别打断我说话,否则就不会是今天这种温柔的形式;余下的七成,我会出两倍给你,不仅如此,我会把你从下河区带出去,带到另一个你曾经只能仰望的世界。”
  女人口吻充满了自信,她谆谆善诱,眼珠之中微波流转,本就比王玄矮一个头的她,此刻还故意前倾着身子……王玄扫了几眼这大片雪白之后,皱眉问道:“另一个世界?”
  “是的,另一个世界。”女人在世界这个词上尤其咬得很重,目光也变得灼热,“远远比你现在所处的世界更为有趣,也更为精彩。”
  ……她很清楚一个男孩在这个年龄最需要的什么:一个精彩缤纷,能够任他翱翔,闯荡的广阔世界;如果与此同时,他还拥有无上的财富,那就更没有理由拒绝。
  当然,这得排除掉某个只想着在屋檐上睡觉的家伙。
  ……
  女人看了看在屋檐上铺了一层席子,倒头就睡的家伙,本来想骂点什么,可是开口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她忘掉自己的良好修性,破天荒地向那个家伙竖起了中指……在王玄睡觉的屋檐,一根指甲略长的手指在凉风之中,摇摇晃晃地竖起,回以自己的敬意。
  “真是人杰地灵个好地方啊……”终究,女人收回了视线,抿笑着自言自语道。随后,她潇洒往前踏出去一步,身形如同清风消失。
  “那女人走了?”
  小雨从门缝里收回视线,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心想这个女人“走了“是不是真的该算作是走了。她家公子读书是个死脑筋,向来都追求言必如意。想了想之后,她作了个手势说:”不是走了,而是“嗖“的一声就没了。“
  墨非尘一书拍在了小雨头上,“我给你了说叫你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还嗖的一声就没了。话说回来,王玄这家伙是霉神上身吗?怎么尽招惹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公子你俩不是总吵架吗?你怎么还关心起他了……”小雨看见离头顶又只有咫尺之遥的书,赶紧小跑躲开,一边跑一边说,“公子我做饭去了,我刚才在街上遇见柳小姐,她说今晚要和我们一起吃。”
  “哪个柳小姐?”墨非尘收起了书,他心想自己认识的小姐中就一个姓赵的。小雨比划了几下,说就是那天和那两位教书先生一起来的那位。她说她钓了几条鱼,但是没锅。
  “难不成我家有锅啊?”墨非尘微怒,他心想这哪是没锅,还没米和油盐呢,蹭个饭居然能蹭得这么清新脱俗。
  两个人一前一后闪进下河区的下水渠中,他们带着高高的斗笠,并把斗笠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落日在云中显现,当它再度露出云层之时,融金般的光辉洒落在下河区的乌河上,波光粼粼,仿佛凭空铺上了一层金粉。已近黄昏,金色的阳日正在与云层一同坠入水底。在另一片天际,隐约可见双阴月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