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综上两点,所以我才会大胆的说,你喜欢赌钱,但从不赢钱,显然我赌对了。”
  “至于面相算命,我可还算不上。”年轻男人口吻里透露着谦虚。
  柳轻红陷入某种密不可闻的情绪之中,她呆怔着看着林老师起身,弓腰行执手之礼。林老师虽然平易近人,但并不意味这样的老先生没有骨气和傲气,相反地,这样的人骨子里可是傲得多。而林老师这副架势,明显就是服了!
  “敢问先生大名!鄙人林新江。”
  年轻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姓王,王玄。”
  隔壁院子响起了屋门被推开的声响,是墨非尘带着侍女小雨返回到了家中。半只脚踏入门内的墨非尘又收回了脚,他轻声在小雨耳边嘀咕些什么之后,英俊的青年单负着手,一边朝着算命摊走来,一边说道:“王玄,你又在忽悠外地人呢?”
  “滚滚……滚一边去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王玄烦闷地摆手,恨不得像拍苍蝇似的把这家伙给拍死在墙头。
  一边的林老头看见来人不由得愣住,柳轻红倒是立马把自己的小板凳搬到一边,鬼头鬼脑地从兜里掏出瓜子,饶有兴致地开始磕了起来。
  “我听说你前几天又去马婆婆家混吃的了,大晚上的还让人家孙女送你回来。我说你就从了人马兰花就得了,虽然胖是胖了点,但是俗话说得好,屁股大好生孩子啊。还有,你让她晚上翻你家墙头小声点,都吵得我晚上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王玄一挑眉,然后扯着嘴巴说道:“你晚上动静这么大,还睡不着觉?我说像你这样虚弱的身子骨,就该好好养养身子,别大晚上的都在和自家侍女打枕头战,结果第二天只能扶墙而出。”
  柳轻红嗑瓜子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她脑海里想着“扶墙而出”的隐喻含义,然后看了看面前这个身材的确很孱弱的读书人,不禁咯吱咯吱地捧腹大笑。涮的一下,墨非尘整个人脸色铁青,他卷起袖子喝道:“王玄,敢不敢来打一架,谁怂是王八!”
  “哪边凉快滚哪边去,你爹今天我翻了翻黄历,不适宜打儿子。”王玄摆摆手,懒洋洋地。
  见着这两人,就算是林老头也忍俊不禁,感叹真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啊!
  “原来是怂包啊。”一旁的柳轻红有意无意地说道。
  王玄拍了拍长袖间的灰,似乎是没听见,他起身离开,推开自家院子的门,一脚踏了进去。柳轻红见状赶紧靠近林老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你不留留他?”
  林老头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根骨松烂,心境不坚,性子太散……没一点是可取的,这份机缘让他强行抓住,反倒会害了他。这片天地虽小,但活得开心不也是蛮好的嘛。”
  “我知道的,老师肯定又想说那句话……”柳轻红学着林老头的腔调,认真地说道:“人嘛,知足常乐就好。”
  “你个小鬼头!”
  随后,林老头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朝路边的老头喊着,老路啊,过来看看我们俩新收的学生。
  很快的,墨非尘便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默不作声,只是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两位老先生跟着自己走进自家的院子。在院子打水的小雨看着三位客人进门,连忙放下手中的锅,抬了两把长凳子出来。柳轻红扬扬手中的那根小板凳,示意自己不需要,待自己的两位老师入座后,她搬着自己的小板凳找了个地儿随意坐下来,环视着这间不大的院子。
  黄土地的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在靠近水缸的地方,一只老母鸡正带着一窝小鸡仔绕着那颗粗壮的树桩寻食。在两堵墙头之间系着两根绳子,上面挂着一些朴素的衣物。除此之外,院子便再无其他的东西。
  林老头叫住了侍女小雨,说他们只是过来做一会儿,你不用忙什么,帮忙倒两杯茶水就好。坐在自己两位老师边上的柳轻红,趁此偷偷打量着这个所谓的读书人。他并不高,身材孱弱消瘦,脸色浮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不过即使是这样,也难掩他眉宇之间的英气。他把自己乌黑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如果刚才那个叫王玄的家伙可以靠嘴吃饭,那么面前的读书人是可以靠刷脸吃饭。
  与他的英俊相比,他所谓的读书人气质简直就是若有可无。
  这场谈话由路先生开始,他提出自己想要把把脉,没有迟疑,墨非尘立马伸出了手。在约莫一分钟后,路先生收回了手,眼中难掩震惊,“墨非墨,尘非尘,果然只有你配得上他的名字。”
  即使是听见这样的赞扬,墨非尘脸色并无任何变化,反倒是透露出一丝困乏,“两位先生特意来这里,可总该不是为了算命,拉二胡挣点过路费。”
  林老头咳嗽了一声,然后尽量压下心中的炽热,想要让自己从一开始就占据谈判的高峰。他有着足够的自信,不仅仅因为对方只是个毛头小子,更是因为自己底牌有王。
  “既然你能答出人活着是为了长生这样的答案,那你应该知道这块土地是多么的渺小,也知道文以学院究竟是一尊怎样的庞然大物。同时,你也应该猜出来了,我们是特意来这里守着你……”
  墨非尘一笑,“听起来我就好像是煮熟的鸭子。”
  “很幽默的修辞。”林老头笑笑,“我们十分看重你,只不过不仅只有我们注意到了你。”
  墨非尘顿了顿,然后挑眉,“听老先生这么说起来,我有着第二个选择。”
  “像你这样聪明的学生,我们很难瞒住你什么,也不想去瞒你什么。毕竟我老家有一句话常说,强扭的瓜不甜。老实说,除了我们文以学院,有着不下于十家门派也在找你,天门,归一宗,浮生派……”
  柳轻红心里咯噔一声,眼神里尽是诧异……还有妒忌。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这些门派宗门,就算是说出他们的名字就足以令人敬而生畏。她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么些门派居然都会找上了面前这个读书人,难不成靠脸吗?偏偏这个读书人一副冷淡的模样,就好像这些名字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类似于“你好”这样的常用词。
  “是的,你的确有不一样的选择,甚至不止两种。但是我一直相信这样一句话:你没有说服对方,不是你的技巧不够高明,而是你握着的筹码不多。”林老头微笑之中透露着自信。
  “那看样子,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未等对方回答,墨非尘直接开口问:“两位老先生在文以学院是最强的吗?”
  “不是,”林老头几乎没有思考,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只是个教书匠,而这位路先生,也算不上强。不过……”他话锋突然一转,“我们俩曾经却教出了能进入无云山的学生。你也许不懂得能进入无云山是什么概念,你只需大概明白,这是一项不可多得的荣誉。所以,你不必担心你师从无德。”
  “不不……”墨非尘摇摇头,眉飞色舞,说:“读书,我不用人教。我想学的是这个!”他挥舞着拳头,拳头阵阵带风。
  柳轻红懵了,她望着自己未来的师弟,心想糟糕,又是个二货。真是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她扶额叹息,开始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忧虑。
  日光透过云层落下,照在屋檐上,呈现出琉璃般的斑斓之色。王玄躺在自家的屋檐上,嘴里嚼着一根野草,仰望着天空。
  “太阳真如同一位伟大的父亲,他的光芒照耀在每一块土地,即使是在下河区。”屋檐下,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
  “不,太阳是冷漠的,它会烧死任何意欲靠近它的东西。”王玄淡淡地回答。
  老人哈哈一笑,不以为意,说你这家伙真喜欢抬杠。随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笺,然后一掷……便笺如同一叶扁舟般在空中缓慢漂流,最后落在了王玄的胸口处。王玄看了看便笺上的内容,有些惊讶,“这就行了?”
  “他们认得我的笔迹,不用盖章。”老人答,“再者说现在我很少会亲自动笔,所以你可以把这张便笺看作是一种特权。我想到时候你去的时候,别人还会把你当作是一等一的贵客接待……”
  “那谢谢了。”王玄手指夹着那张便笺摇晃着。
  “怎么?接下这么贵重的礼物,都没打算让我上去坐坐?”
  王玄一瞥对方,“请自便,别把我家屋檐的瓦片坐坏就行。”
  老人摇摇头,叹道:“我终于明白墨家的那小子为什么和你不对头了。”随后他一跃而起,如白鹤入云般跳上屋檐。老人从兜里掏出一烟黄色布包,打开布包抽出些许烟丝,然后一丝不苟地将这些烟丝裹在烟卷里……
  “你今天,表情好像很严肃的样子……”王玄扭头看了一眼边上的老家伙,发现有些不一样,不禁问:“怎么了,孙女恋上隔壁家的小子?”
  老人点燃手中的烟,吸了一口,看向很远的地方说“这里来了很多外地人……”
  “这不是蛮好的嘛,我们又可以狠狠宰一笔这些有钱的外地佬。”
  下河区的人自来淳朴善良,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好招待外地人的机会。像下河区这样的地方,可不会有几个脚底抹香脂的外地老爷会来这里游玩。在这个无主之地,可没有所有的规矩和阶级。
  “这一次来的外地人不一样,几天前……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反正这几天,估计下河区要被掀个底朝天。”老人摇了摇头。
  瞧着话只说了一般的老家伙,王玄笑道,“我平生就讨厌两种人,一种是话不说完的,第二种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不过边上的老头眼神迷惘,似乎并未能理解他的幽默。自讨无趣的王玄撇撇嘴,继续嚼着口中的野草,望着天空。
  边上的老人戛然没了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说道:“在我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游侠。在最危险的地方游走,和坏家伙厮杀,夺走他们身上的宝物,或者是从他们手下救下被掳走的漂亮姑娘。”这老家伙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露出向往的神情,“你知道吗?即使那个时候的我灰头土脸,也不是很帅。但是那些个姑娘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就像是受伤的小鹿,望向我的目光都是崇敬和感激。天了!那一幕简直就是棒极了,刀下敌人魂,怀中美人香。”
  望着突然神经叨叨的老家伙,王玄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开口:“喂喂!我看你一副严肃,陷入深思的神情,还以为你要和我谈什么沉重的话题,怎么转弯这么快?我们现在是要交流个人的风流心得吗?”
  老人并没有理睬王玄,幽幽地叹气说道:“可现在她们都死了,而我连她们的样貌都已经记不清楚,就算是去她们墓碑前,她的亲人只会把我当作是一个怪老头。是呀,一个老头怎么可能给一个死了七十多年的女人上坟呢?不仅仅是这样,曾经一起喝酒打架的老朋友,在漫长的时间里,总会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变成了如今的敌人。真是讨厌啊,时间不仅仅抹掉了我爱的人,还将我的过往都摧毁得一干二净。我在曾经流连过的地方行走,和那些年轻人擦肩而过,就像是田野里的孤魂……”
  他顿了顿,然后说:“长生,带给你的只有百年孤独,可为什么这么多人还要追寻长生呢?”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从一只幽魂里吐露而出。
  ……
  “太阳是如此炽热,会烧掉所有东西,那为什么还要追寻太阳呢?”王玄嚼着野草,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