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天色澄清道本来

  姑苏城,南北为纵,东西为横,恰三三之数。
  纵横交错,切割其间为剑,落子在点为人。这是剑术,阴阳家的道剑大阵。
  白玉秀云台山下一战堕境,由道返术。一时间四方涌动,青山剑宗的天下行走,杀之不易,由之则风云变色。
  秦一统神州之前,东胜神洲最顶尖的三大宗门均有天下行走。那时,一个稍大一些江湖宗门便可以影响一国决策,更甚者掌控一国,雄霸一方。在这些江湖门派之上有三大宗门超然于世间,雪山宗、云霄宗以及川府剑阁成为那时最庞大的宗门。这三个宗门的天下行走往往都是少年人,年纪虽轻却能以一敌万,杀得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直到青山剑宗建立加之秦帝国一扫六合,东胜神洲上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开始蛰伏收敛不再任意嗜杀。
  当年青山剑宗的天下行走独自一人,提着剑先去了一趟雪山宗所在的雪域高原,此后,除了个别游学的苦行僧外,雪山宗三百年未再踏出雪域一步,至于当时的雪山宗天下行走已在此之前被打杀于洛迦山下。而后此人去了云霄山,云霄宗的九峰八脉在此人离去后仅剩两座山峰的传承得以留存。其中一支去了瀛洲自立为阴阳家建立蓬莱阁,另一支则迁徙到龙虎山隐于大山兴立龙虎山。川府剑阁最为惨烈,阁中三千剑客被杀的一干二净,而后此人则将自己相中的弟子安排为新的剑阁之主。三百年时过境迁,这些密辛几近无人知晓,但有些传承较久的宗门却都有记录在案。
  钟鼓楼位于姑苏城的北端,白玉秀沿着最中间的那一纵的长街拳打脚踢总算得见这座有些历史的小楼。
  楼中刚坐下不久的雪山宗高僧安世平紧闭眉头,手中的佛珠捻的飞快。阁楼外的动静越来越清晰,暗指六根、六尘、六识的十八颗佛珠经手二十一周后,安世平缓缓睁眼。等着他的便是一道破门而入的月弧状风刃,安世平结法印于身前,手中的佛珠灿然一亮,气势凌人的剑气凝成的风刃便缓缓弥散于无形。
  风刃之后白玉秀已经踏上阁楼,站在门口瞧着老和尚。恰在此时,伴随着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从阁楼的回廊转出一掉梢长眉的道人。
  道冠之下,挤出一张如同山间野狗一般的笑脸,说道:“青山小师叔,老道这廂有礼了。”
  白玉秀吸了吸鼻子,十分厌恶的扬起手中的狭刀,一刀背打将这老道的道冠打落在地,却见对方竟是不闪不避,笑着脸弯腰拾起道冠端在怀里一脸疼惜的里外瞧瞧。
  “青山剑宗的天下行走果然都不讲理,老道的莲花冠可是蓬莱阁第一宝贝呢。”老道幽怨的打着抱怨,突然身子微微前倾将莲花冠递到白玉秀眼前,问道:“可还入得小师叔法眼,贫道将它送与您如何?”
  白玉秀眯起眼睛,觉着身前的气息骤然一滞,老道手中的道冠就要放在她的刀身上。手中只觉有山岳一般的力道要坐落下来。
  锵然一刀上撩,一线白光将道冠劈裂开来,那老道猝然疾退,饶是速度快成一道残影却仍旧被白玉秀的刀意搅碎了胸前的法袍,最后无力的跌坐在安世平身前的蒲团上。
  “我青山剑宗能灭云霄宗一次,就不在乎灭了你们蓬莱阁!”白玉秀抬起手以袖口拭去唇角的血渍,刀尖指着那老道左脚一跺地身形猛然前掠准备杀了蓬莱阁的老道人。
  安世平不得不开口阻拦道:“白施主,今晚是青山剑宗与我雪山宗的恩怨,与蓬莱阁无关。”
  白玉秀摇摇头,一脸不屑,刀身啪地一声拍着那老道的脸道:“知道我青山剑宗为何总跟和尚与道士不对付吗?“
  那老道苦笑,恬着脸问道:“愿闻其详。“
  “和尚理歪,瞎扯,道士话多,找打。“白玉秀弯下腰,揪起老道的两条眉毛,抬头望着安世平,手里拽了拽说道:“你们一个会躲,一个能跑,要你们聚在一起代价可是不小啊。“
  安世平面无悲喜,“树到深秋叶落尽,木遇劫时只留根!“
  那老道看似懵懂茫然,皮笑肉不笑的试探道:“小师叔堕境就只为引我们来此?三百年前,你们青山剑宗一把剑杀得东胜神洲山上之人不敢下山,我云霄宗也被迫一分为二,宗门内的悟道者至今都不敢踏入神洲地界。此次三百年之约到期,至于以后是何说法还请小师叔给个明示。”
  白玉秀思忖片刻,朝着二人将刀一扬,说道:“今日你们若败了,就各自给宗门传下话去,他日青山借剑时,大大方方的双手奉上。若是你们侥幸赢了,青山的剑就送给你们也无妨。“
  闻言,那老道眯着眼,笑问:“青山意欲剑指西洲?“
  西洲自然指的是西洲昊天神庙以及教廷,虽说数百年前东胜神洲与大泽西洲之间发生过惨绝人寰的数场大战,但岁月与时间终究在慢慢抹平伤痕。神庙在这期间与神洲武林摩擦不断却并未上升到战争层面。
  即使是青山剑宗也未多做干涉,在将一众山上人打压约束的同时也只是对偶尔涉足神洲的西洲悟道者进行一些适当的敲打。
  而在今晚,却从青山当世的天下行走口中听到青山剑宗有意向天下宗门借剑的打算。
  上一次借剑是为了对抗教廷的侵略,那是三百年前了!
  那么这次借剑又是怎么回事?莫非青山剑宗觉察到了教廷又有异动?
  白玉秀仰起下巴,似是看到了屋顶之上的澄清色的天空。
  她不想回答更是懒得回答,她心想自己肯定不会像上一次那样需要向天下借剑,我白玉秀只需要向上三宗借剑即可!
  “我青山的剑指向哪里需要跟你说?“
  原以为会有猛料爆出,却没想到得来这句噎心的回答,那老道立时翻脸,阴森森的说道:“小师叔可知这姑苏城是什么地方?“
  白玉秀无所谓道:“就是知道才进来逛逛的哦。“
  姑苏城是你云霄宗三百年前的道场之一,一座城就是一座大阵。
  “小师叔,三百年前玉安公没办成的事,你觉得今天就能成了?“老道伸了伸脖子,仰着头打量着身前的小女娃,心道这女娃娃未免也太托大了些。
  安世平依旧面无表情,手里又捻起了佛珠,片刻后停了下来,说道:“贫僧来此时,活佛已然全权托付与我,答应你不是难事,未知白施主可做得了青山的主?“
  那老道同样也在等待这一句话。
  “师兄甩手走人,整个青山自然得听我了。“白玉秀理所当然的语气像极了一个长大的孩子,终于在某一天掌控了以往明明是自己的却总也拿不到手的压岁钱一样。
  老道人有些犹豫了,他心里不止一次的肯定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同时伴着一丝小小的疑惑,一座纵横大阵纵然能压制阵中九品以上闯阵者的境界,但这女娃会不会有破解之法?随即有打消了这个疑虑,任你有破阵之法,可是你目前就是堕境了,目前的实力就是实实在在的九品境界而已。就算你能力挫小宗师境的柯西,打退了另外两名九品巅峰的好手,但这都在计划之内,并未出现不可控的意外因素!
  “小师叔一刀劈开我蓬莱阁的芙蓉冠,现在还有力气跟老道谈条件吗?江湖行走,生死自负!“老道笑的很是实诚,说的话也毫不掩饰。
  白玉秀眉头一挑,逐放下刀又瞅了一眼这老道,亦真诚地笑了笑,“这就对了嘛,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爱听,凭这一点,我定然不会打死你。“用刀尖指了指安世平道:“秃驴说话废脑子,我听着心烦,干脆先将你超度,免得扰我清静。”
  白玉秀一抖狭刀纵身而上,欺近到和尚跟前,手腕稍稍一拧,没有以刀刃劈砍竟以刀身拍打安世平脸颊。
  啪啪啪,三声脆响只见安世平咬牙切齿,怒目道:“白施主过分了!”
  “让你装深沉,师兄说的没错,臭和尚不拍几下都不说人话。”白玉秀面无表情,实则她拍的这几下很是吃力,额头上已隐隐沁汗。
  安世平抬手想要握住锃亮的狭刀,白玉秀手腕一抖唰的一下狹刀又拍了安世平一个耳光。安世平口中双手结印,手中光芒渐生,白玉秀却不给他机会,欺身而近一个箭步上前,弃了手中的狹刀不用,换成左手拿刀,右手攥起拳头如同擂鼓一般朝着安世平头顶轰然砸下。
  这一幕看的那蓬莱山老道牙根痒痒,心中不断臭骂秃驴活该同时又祈祷这位姑奶奶快些消耗体内真元,否则稍后定是一番苦战还讨不到便宜。
  安世平整个金刚法座都被白玉秀捶的打穿木板跌落到钟楼二层。直砸的整个钟楼晃晃悠悠。白玉秀并不跟着下去继续捶打,而是站在木板大洞的边缘,她看着安世平一脸鄙夷像极看着井中观天的蛤蟆。
  “小师叔好身手。“那老道两眼眯成一条线,竖起大拇指真诚地夸赞。
  白玉秀睨一眼蓬莱阁老道,“看戏很好玩吗?”
  这老道自然听出白玉秀话有所指,他立时板起脸很不高兴的样子。心里却有如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青山剑宗的小子们都喜欢揭人短处?
  这时地下传来一阵阵咔嚓声,原来是安世平终于起身。他抬眼从楼板大洞出瞧着那个一身清爽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心头疑惑。
  自己的不动金身竟然这般就被不得已破掉,实在想不通她竟有这般功力,按理来说有纵横大阵压制,她不应该这般强横才对。
  “迦叶舍多。”
  无奈之下,安世平骤然开口,宣一声佛号,声音落时人便化作一丝残影不见踪迹。
  白玉秀似是在等他这一刻,迦叶舍多四个字的声音还未落在心田之时,她就已经动身。
  蓬莱阁老道悄然起身伸出手准备抓住白玉秀的肩膀,他手法很快同时也毫无征兆,但就是落空了。
  白玉秀没有任何犹豫,竟是沿着来时的轨迹顷刻间退回到了街道的最开始的起点。
  成头上的周桠看着去而复返的白玉秀并不惊讶,好像这一幕就是白玉秀刚走过翁城踏上这纵横大阵的边缘的时刻。唯一不同的是,他站在了内城的城墙上。
  拔刀需要瞅准时机,周桠自知做不到城中那个青山小师叔那般收放自如,所以才需要藏刀于鞘。
  残月西坠,露气凝霜,木鱼声毫无征兆的响彻姑苏城。
  白玉秀脸色透露几分惨白,这一刻,姑苏城的纵横大阵算是彻底催动。
  白玉秀望着长街尽头的那一端,平静的举起手中的狭刀,“既然如此,怪不得了!”
  姑苏城中回荡的木鱼声出现一丝凝滞,即使连夜空中的寒气都在坠落过程中滞留了那么一刹那!
  俄而,刀锋斩下,一片光华散开,钟楼上的老道喷出一口鲜血,眼中满是绝望和惊恐,“大宗师!怎么可能?”
  青山剑宗怎么还有大宗师!唯一的大宗师不是张玉安吗?
  可是这些疑问他都来不及去思考了,道袍长袖一卷护住周身要害如同土拨鼠般滚作一团,而后巧妙的翻过钟楼栏杆跌到姑苏城的一团烟尘之中难觅踪迹。
  金色的光刃破开姑苏城的夜色瞬间割裂了纵横大阵的气机所在,哗啦啦的倒塌声久久未能停歇,唯有一团光晕刺破重重烟尘来到白玉秀的眼前。
  白玉秀本就不高,手中的狹刀此刻被她当作拐杖拄着,脑袋随意的耷拉在横着的手臂上。在她身后的城头上,周桠深吸一口气,锵然一声长刀出鞘,身影直扑筋疲力尽的白玉秀。
  与此同时,安世平瞬间来到白玉秀身前,佛印大掌朝着依旧耷拉着脑袋的白玉秀拍下。
  白玉秀手指微动,十分微弱的音节从口中弥散进姑苏城轻薄的雾气之中。
  “沉霜。”
  城外江畔,青衫儒者砸吧着干嗖嗖的嘴巴,怪叫一声,“我滴个乖乖!”
  王谢嘴角扬起,犀利的目光逐渐将姑苏城内的变化抽丝剥茧般呈现在脑海之中。
  “老秀才,你可是说小师叔只有一成胜算的。”王谢打趣道。
  青衫儒者耸耸肩,歪着脑袋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那一成就是小师叔直接突破到大宗师。”
  王谢终于正色的看了一眼船头上摇摇晃晃的青衫儒者,问道:“你看到那里的风景了?”
  青衫儒者摇摇头,“曾有幸一瞥,然终究看的不清楚,模模糊糊而已。”语气中有些许落寞。
  “大道仍旧可期。”王谢出声安慰。
  青衫儒者摆摆手,掏出腰间的话本,满脸堆笑的说道:“老了终究是老了,那里的风景是留给年轻人去看的,我能站在门槛上远远瞧一瞧就很不错了。”
  当城头上刀光亮起,王谢猛然抬头,肯定道:“这不是陛下的后手,这是神庙的闲子。”
  青衫儒者扭头瞧了一眼,早有所料,“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后手后手,自然是后面的手,他算个锤子。”
  该来的总会来,世界从来不会只有一个魔鬼,魔鬼从来都是孪生。
  他从来不缺伙伴,忠实的追随者,把地狱占满。
  白玉秀此刻便是想起了师兄对她说过的这些话,心里苦笑一下,暗自嘲道:“神庙的假道士果然没耐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