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绛寒秋

  枯草霜花,寒窗月影。
  如果说一段三百年前的恩怨延续到今日才做了结,大概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简单的恩怨,不是国仇即是家恨,可是现实却狠狠滴扇了众人一个耳光。
  “天启十三年?”凌烟阁江南云州监察谢一衡拿着卷宗大发雷霆,咆哮道:“夜岚之他是疯了吗?天启十三年那是什么时候,那是三百年前!他杀人就不会找个靠谱的理由?这个案子结不了,递到长安去看他们怎么处置,这根本就不是江湖事务!这群不要脸的是觉得云州还不够乱吗?”
  凌烟阁在江南七州也就设了三处分部,云州、灵州、绛州,其中每一处分部均由凌烟阁委派七品以上的高手坐镇,而云州的谢一衡自是实打实的九品高手。九品以下称之为术,九品以上称之为道。而九品介于其间,江湖人称之为悟道期或者称之为先天期。越过九品实则悟道,悟道者万中无一,又可分之为小宗师道和大宗师道。
  小宗师者,能化剑气或内力为有形之刃。云台山下胭脂江畔一战便是两位九品巅峰对小宗师初境,只可惜这罕见的一战只有寥寥数人可见。
  “云州乱不乱,还不是谢兄说了算?”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推门而入的是竟是明七。
  谢一衡屏退左右,谨慎问道:“那一战你见了?”
  明七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一衡有些懊恼道:“到底见没见?”
  “见了,没全看见。”明七无奈的解释道:“虽得一面之缘,却也只能远远瞧着那云山倾塌,香消玉殒……”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谢一衡打断道:“虽不知长安那几个老头子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但是细柳营的羽林军神不知鬼不觉就进了云州,你说青山剑宗会提前没有任何察觉鬼都不信!”
  明七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夜岚之你了解多少?“
  “青山弃徒,凌烟阁第一剑。“
  “没了?“
  谢一衡摇摇头,道:“剩下的你全都知道啊。“见明七隐隐有些怒气,便解释道:“我好歹也是食天子俸禄的,有些事情,说不得。“
  明七打趣道:“天子俸禄?那么你定是站在朝廷一边喽?“
  谢一衡闭目不答。
  “好好好,你有你的难处,我不为难你,我只问一句,青山何罪?“明七怒问。
  “我没法回答你,明七兄,你也应该明白,青山与朝廷早晚都要撕破脸,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谢一衡劝解道:“你我曾同在稷下学宫求学,又曾同入凌烟阁习剑,朝廷与诸子百家的态度你应该了解才是。“
  “诸子百家?“明七反驳道:“只怕是他岑夫子一家之言罢了!你也别拿这些官话搪塞我,我只问胭脂江畔的事,他夜岚之是不是掺和了一脚?“
  “你别忘了你不是江湖散人,你是凌烟阁客卿!“
  “凌烟阁客卿不做也罢!“明七掏出云雁令往案几上一拍,转身就走,“你不说,我亲自去问他。“
  谢一衡气的掀翻桌子,吼道:“若不是家族相逼,鬼才愿意受这鸟气,老子早就摔牌走人了,你是自在了,还不得我替你擦屁股?“只是明七已然走的没影,无奈之下令人收拾好云雁令,连同方越舟案宗一同抄送长安大理寺和凌烟阁。
  长安距云州两千余里,好在四通八达的秦直道可令云州的信息在两日内传回长安。与发生在云州并不激烈的争吵想比,长安某处的硝烟味就更浓一些。
  朱雀大街的东面再走两条道便是黑冰台于长安的总部所在,与长安别处不同的是,这里的院落清一色的灰暗,甚至连房顶上的瓦片都呈现冷色调的发黑发灰。
  越是静谧越是危险,也许只有墙角和地沟里流淌的血迹才能证明这里爆发过惨烈的争斗。
  “还有人有异议?”一间不起眼的小楼里,笼罩在灰色长袍里的人似是觉得油灯有些刺眼,拿起铜针摁了摁灯芯,使得自己的外衣刚好揉进昏暗的环境里。
  如果不是阁楼紧闭的门窗偶有一丝微弱的光线泄漏进来,身处其中的人又有几个会知道外面白日高悬?
  黑冰台执事顾影将前一夜处决的名单递上,同时说道:“一处和四处有异议者均已枭首,唯六处仍有一人待大阁领决断。”
  灰袍里的人声音已经有些沧桑,但依旧浑然有力,他就坐在点着油灯的桌子前,在昏暗的灯光下略略的看了眼名单上的内容,毫不犹豫的说道:“这种人杀了便是。”灯火晃动,灰色袍子里的老人裹了裹衣襟,抱怨了一句,“起秋风了。”
  “最近几日,我不管外面乱成啥样,黑冰台不能乱。长安城里就是飞进一只蚊子也要给我盯紧了,若是有那趁机为乱的,轻者尽管拿了送给刑部或者大理寺,重者就地处决,陛下已经批了朱召。凌烟阁和枢密院也给我盯住了,时刻要记住,我门黑冰台是做什么的!”
  灰袍下,一双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似是嗅到了某种猎物的气味一般,精光闪烁。
  “得令!”顾影领命而去。微弱的风从窗缝里窜进小楼,一丝凉意轻轻荡起桌前空荡荡的袖子。
  灰袍里的老老者闻着空气中淡不可察的血腥味,叹道:“一转眼竟是霜降,这秋风吹一阵也该结束了。”
  长安城的普通人永远与这汹涌的地下暗潮没甚么交集,他们能记得的也就是稷下学宫某年秋展开了为期数日的争辩,据说这场争辩没有输赢和胜负,只是有几位老先生在此之后便回归故地,临走前秦天子一送再送,銮驾一直出城十里才停。凌烟阁墙壁上一幅名臣画像被送往元光司进行修复途中不慎遗失,坊间一时间无数赝品涌出标卖高价。
  总之,帝国这年的秋天就在一片看似通透却又带着几分朦胧中走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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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草推理,身旁坐着两位看护的少年,一位少年老成的模样,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另一位少年一脸质朴,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灿烂的笑容里尽是烂漫和澄澈。
  “你醒了?”王宁率先问道。
  白玉秀似是想起什么来,瞧了瞧自己的衣衫,问道:“你换的?”
  王宁有些紧张,但想到对方的武器还在自己手里,且重伤在身,就如同没了牙还不能走路的母老虎不足惧哉,便没那么胆怯,大大方方道:“我是大夫,当时情况紧急迫不得已而为之。”
  “你呢?”白玉秀问端着汤药的李寺言。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要是说慌,就让我明天从城东头的柿子树上摔下来变成残废。”李寺言急忙赌咒发誓。
  白玉秀坐起微微调息片刻,刚要起身却听模样老成的少年说道:“你身上伤口较深,需要静养数日,这里是我自己调配的金创药,你可以试试。”说着王宁将包好的药粉递给白玉秀,“用不用在你。”
  “你知道我身份?”白玉秀没有接药,望着眼前一身布衣却颇有风骨的少年,问道:“星月玄天服呢?”
  “我埋了。”回答的是李寺言,他解释道:“宁哥儿说你穿着那件衣服会惹麻烦,我就暂时帮你……藏起来了。”李寺言瞧着白玉秀似乎有些生气,眉头已经微微皱起,竟是越说越害怕,说着说着就没了底气。
  “你怕她作甚,咱好心好意救了她,她不领情还给脸色,不管也罢,咱这就走!”说着王宁边要拽着李寺言往外走。
  李寺言手中端着汤药,生怕动作猛了把药洒了,又瞧着王宁的神色和语气不似作伪,当下只好糊里糊涂的跟着王宁往外走。
  白玉秀则饶有兴致的眯起眼睛,瞧着他二人该如何收场。
  走到门口处,王宁那余光瞥去竟不见白玉秀有任何动作,也没听到挽留的声音,心中有些失望和沮丧。李寺言见王宁出了门就停下,不禁问道:“宁哥儿,咋不走了?”
  “走、走、走!你就知道走,你还学不学武功了?”王宁没好气的说道。
  李寺言耷拉着脑袋,闷声闷气的嘀咕道:“漂亮姐姐不愿意教咱们,这有什么办法?再说了,你都看了人家两次身子,人家没有追究已经是很够意思了。”
  “你——,好你个李寺言,胳膊肘往外拐了不成?我这么做还不为的是你吗?”
  “那,那你有好办法吗?”李寺言问道。
  挠了挠脑袋,王宁突然问道:“你说她目前最要紧的是什么?”
  “吃的。”
  “不对,是消息。”王宁斩钉截铁道:“她休息了一整天,又不知在江水里昏了多久。如今她不方便外出探听,我们可以拿这个跟她换。”
  “换什么?”
  王宁一拍李寺言脑袋,恨铁不成钢,打趣道:“换她做我老婆!”
  不待李寺言反应过来,王宁迅速折返回观内,恰好与白玉秀两两对视。他感觉自己的一切算计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想好了?”
  “不错,我拿条件跟你换。”
  “换什么?”白玉秀问道。
  “宁哥儿要你做他媳妇……儿……”李寺言突然走进来插话道。
  王宁一把捂住李寺言嘴巴却为时已晚只得作罢,白玉秀闻言秀眉倒立,正要发作时只见王宁一脚将李寺言摁倒地上朝着她跪下,说道:“我们替你打探你想要的消息,你要教他武功。”
  白玉秀不怒反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让我收她为徒,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常言道,落水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以你现在的状态想堵住我的俩的嘴巴也没那么容易,不要说我去城里喊人,就算我在山坡上吼一嗓子,这十里八乡认识我王宁的可不止一二,别忘了我可是个大夫,恰巧在附近略有名气,只要我出事,你想安稳却也是不可能。”
  王宁壮着胆子,噼里啪啦一顿说,实则眼睛一直瞟着白玉秀的反应,只要有点不对他就会拉着李寺言拔腿就跑。见对方面色渐渐缓和,也就放着胆子说道:“咱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主儿,只要你教他武功,师徒名分你想给就给,不给的话,我也保证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再说了,你一旦答应,我俩自是千恩万谢的服侍你照顾你,保证你在离开这里之前过的舒坦。”
  白玉秀有些疑惑的望着王宁,试图在对方的眼神中寻找一丝端倪,为什么这厮瞧着完全不想十三四岁的少年,反倒有几分中年人的沉稳和睿智。只可惜对方似是有意不令她探寻一般,每每眼神接触就会有意无意的挪开不再与自己直视。
  “好,你说的在理,不过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白玉秀提出自己要加条件,王宁心中多了三成胜算,便问道:“什么条件?”
  “我要你在事成之后帮我送封信。”
  “送往哪里?”王宁咯噔一下,心知不妙。
  白玉秀一字一顿道:“青山,太白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