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出兵夔国
重耳不无忧虑道:“楚国一向野心勃勃,如今有了结缡,只怕更加难遏其北上逐鹿中原的野心了。”
赵衰向重耳低声道:“公子,你看那个装结缡的木盒,是否与咱们从渔民手中买来的木盒一模一样。”
重耳点头:“当初万成将结缡给我看时,也是放在这个木盒中,结缡只有一个,盒子却不止一个,看来万成行诡诈之术久矣。”
大殿上,有使臣惊呼道:“莫非这就是天下传闻的结缡?”
楚王呵呵一笑,“郑使好眼光。”
“在下早就听说结缡重出江湖的传闻,只不知是真是假,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虚。听说得结缡者得天下,如今结缡为大王所有,也是实至名归啊。”
众使臣一片附和之声,楚王哈哈大笑,“诸位过奖了,这玉石是宋公送于寡人的,他诚心相送,寡人推不过,只得接下了,玉石虽好,毕竟只是一赏玩之物,至于江湖上的传闻,不可尽信,不可尽信啊。”
蔡国使臣道:“听说结缡放在水中会生出无限变化,不知真也不真?”
楚王道:“此话不假,寡人爱它稀奇,也是因为这个。”
楚王带头走出正殿,众人皆随其后,来到前庭的流觞池边,这池子两丈见方,水深不过半尺,下面连着水道,通到外面的护城河,专为倒酒取水之用,水质清涟。
楚王让内侍将结缡连同木盒一起放在池中,一众使臣都围拢了来看,见水中的玉石果然变化开来,玉中那淡淡的云雾渐渐化开,似飘散于云端的云雾,遮挡着如碧的大山,又似湖泊上的雾气,缭绕不去,弥漫在万倾绿浪之上。
众人都啧啧称奇,随国使臣道:“依在下看,这玉石中暗藏的变化竟象是云梦大泽,绿色的是湖水,云雾后隐约若现的正是云梦泽中的几座小岛。”
此言一出,当即就有不少人附和道:“你这么一说,果不其然,细细看去委实象极了云梦大泽。”
“此乃是天意啊,上天早有兆象,结缡迟早归大王所有,也唯有楚国,才是真正的天下霸主,诸候所附。”
众人一片交口称赞,楚王笑道,“你等太言过其辞了,不过,你们这么一说,寡人也觉得确实象云梦的景色。”
此时夔国使臣道:“在下听说,美好者乃不祥之器,鬼神皆妒,凡珍宝、美色、权势皆为天下人所爱,而有德者才能持有,唯有德物相配,才能身安保命,否则就会有意外之灾。在下看这结缡虽好,却颇为怪异,只怕是不祥之物,当年黄帝将它藏起,或许也是因这一层原因。”
郑使道:“夔使这话好没来由,难道不知君命天授,楚国得此结缡,乃是天命所归,上天要兴楚国,你难道还能违抗天命吗?”
许国使臣也道:“夔使说美好之物鬼神皆妒,此话不错,只怕第一个见妒的就是你吧。”
“你……”,夔国使臣本就不善言辞,被众使臣群起攻之,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王道:“罢了,你们不用再说了,寡人今日请你们欣赏宝贝,本想与诸位同乐,可不想因此坏了心情,此物是好是坏,自有聪辨之人识之。”
楚王甩手进了正殿,安排下人摆上酒宴,一时钟磬齐鸣,雅乐缤纷,庖厨膳夫鱼贯而入,将一只只金光溢彩的鼎、鬲、盂、簋抬上席来,把菜羹分别用碗碟盛了,分发到众宾客面前。
重耳吃着美酒佳肴,心里却不是滋味,想当年文王灭殷克商,建立周朝之初,楚国还只是一介蛮夷部落,当时的部落首领鬻熊,跋山涉水,亲自到周都拜见文王,向周天子称臣,到了周公时期,周公姬旦平定四方叛乱,将鬻熊的曾孙—熊绎封到地处偏僻的丹阳,爵位为子爵,方圆不过五十里,命其镇守南疆。
熊绎与其后数十代部落首领,与虎豹争食,和虫蟒为邻,开山筑田,牧猎捕鱼,向北年年跋涉山川,向周天子进贡,向南攻伐蛮族,开辟疆土,筚路蓝缕,民勤无怠,积业百年才有了今日之成就,可谓来之不易。反观当今的周王室,却是日渐式微,不仅没了当初文王、武王时期振臂一呼,天下共举的气势,连年年按时进贡的诸候国都是寥寥无几了。
想起自己同为姬姓后裔,却坐在他姓国的庙堂之上,品尝着外族之人的酒宴,看着众多姬姓诸候国的使臣争相向楚王敬酒,重耳感慨之余,心头涌上阵阵酸涩,低头不发一言,只默然饮酒。
忽听殿门外一阵闹嚷,有个内侍神色匆忙地进来道,“禀报大王,在流觞池边看守玉石的内侍跳池身亡了。”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楚王陡然起身,径直往殿外走去,到了流觞池边,只见一个内侍倒在池中,脸面朝下,头部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但很快就被水流冲淡,再看池中,结缡连同那只木盒,已经不见了踪影。
楚王忙让士兵将池中的内侍拉上来,却已经没了气息,楚王脸色铁青,召来附近的守卫道,“这是怎么回事,玉石呢,玉石哪去了?”
众守卫皆面面相觑,因当时大宴宾客,庖厨膳夫之流从附近经过,手杂人多,所以谁也不曾留意这里的动向。楚王大怒,下令将附近的守卫抓起来,找不到玉石就全部处死。
回到大殿,楚王也无心再宴饮,匆忙结束了宴席,众使臣见此变故,都惶惶不安,向楚王辞了出去,楚王将众使臣安置在馆驿,一面命人暗中将使臣监视起来,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重耳一行也与朝臣一起退了出来,回到重明馆,众人讨论开来,颠颉道:“这结缡也是邪乎,怎么咱们到哪里,它就跟着到哪里?”
先珍道:“我看那夔使说得不错,这玉石不是吉祥之物,当初在齐国时,几个公子为了争一块石头,闹得兄弟反目,齐国分崩离析,后来结缡到了宋兹甫手中,宋兹甫为了当天下霸主,又是一番折腾,差点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如今到了楚王这里,怕又要引起不小的变故。”
魏犨道:“依舅爷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在楚王的眼皮底下偷东西?”
狐偃道:“这却不好说,在场的都是各国使臣,得结缡者得天下,试问天下有哪个国君不想称王称霸的?”
几人讨论多时,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各自睡觉去。第二日一早,楚王派人来唤重耳去前朝议事,重耳进了殿,见殿内已坐了不少大臣,成得臣坐在上首。
重耳行过礼,坐在下首,众人神色肃然,正在议论结缡丢失一事。
成得臣向楚王道:“大王,昨晚夔国使臣乘夜偷偷逃离馆驿,依小臣看,这个夔使大为可疑,偷结缡的应该就是他了。”
楚王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啊?”
“他必是惧怕大王得此宝物后,称霸天下,于他夔国更为不利,因此趁宴饮时,偷偷让手下出宫,趁乱将内侍推下池子,拿走了玉石,再趁夜逃脱。大王不见昨日,夔使出言不逊,顶撞大王吗?”
坐在殿中的多是斗氏族人,听成得臣一番话,纷纷表示赞同。
左尹蒍吕臣道:“没有真凭实据,怎可仅凭夔使逃走,就断定他是偷结缡之人呢?微臣看那夔使虽然无礼些,但不失为忠直之人,应不会做这等偷盗之事。”
成得臣道:“既然没有真凭实据,左尹大人又怎么知道偷玉石的不是夔使?昨天他被大王一通斥问,怀恨在心,所以行此偷窃之事也大有可能。大王,依我看,不如咱们发兵将夔国灭了,再将夔君拿到郢都来仔细审问。”
蒍吕臣道:“夔国与我国同宗同源,当年若不是嫡长子熊挚自认有疾,退居至夔,将君位让给熊延,岂能有后来的楚国?如今咱们只因疑其使臣窃走了玉石,就灭其国,只怕会遭天下人指摘。”
成得臣道:“我楚国与夔国的嫌隙已非一日两日,当年先君将夔子封在荆山之南,巫水之东,就是让其扼制住巴人,不使巴人东侵,可夔君却与巴人暗中来往,背弃与我楚国的盟约,使我楚国屡受巴人侵扰,他既已不念同族的旧谊,咱们何必再顾及旧情?”
此言一出,斗勃、斗般、斗宜申等人纷纷赞同。
楚王沉吟片刻道:“咱们出兵夔国,恐怕师出无名啊。”
成得臣道:“这个无妨,眼下就有个现成的罪名,听说夔君在国中祭祀的是夔国的祖先—熊挚,并不祭祀楚国的先祖祝融与鬻熊,如此大不敬之举,岂能留着让后人效仿?”
楚王沉吟片刻,算是默认了,抬头道:“令尹,你知道我楚国的军令吧,若是兵败该如何?”
“若是兵败,为将的自裁以谢其罪,小臣一日不敢或忘。”
“你知道就好,寡人给你五万兵马,没有援兵,你自己估摸好了。”
“多谢大王,五万足够了。”
“至于司马的人选,”楚王停顿片刻,转向重耳:“寡人看,要不就让晋公子来当吧。”
在座之人都为之一愣,重耳更是吃惊,忙不迭起身:“多谢大王抬爱,但此事万万行不得。别说在下不懂领兵之道,就是会打仗,初来楚国,诸事生疏,怎可贸然接受重任。”
成得臣也道:“这司马乃是军中要职,怎可让一个初来乍道的外人担当,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座上斗氏族人一片反对之声,楚王虽然不情愿,只得作罢。楚王让成得臣和其余人先退下,准备出兵事宜,留下蒍吕臣和重耳商议。
楚王将重耳唤上前来,道:“如今军国大事都由别人作主,寡人这个大王现在是越来越清闲了。”
重耳听出楚王话中的深意,这等大事,也不便回答,只得默然。
楚王又道:“寡人看结缡被偷一事没那么简单,恐怕另有隐情,不知晋公子可能替寡人暗中察访结缡的下落,你是外客,察访玉石应更为方便,如有需要可随时向左尹求助。”
楚王又转向蒍吕臣,“你必须全力协助晋公子,直到找回玉石。”
蒍吕臣起身领命,重耳也只得允诺下来。
两人退出殿来,蒍吕臣邀重耳同坐一辆马车,重耳曾听田纥说过,蒍氏也是楚国三大家族之一,这蒍吕臣便是蒍家的首要人物了,在朝中任左尹,官职仅次于令尹,楚恽将其单独留下,看来也是对蒍吕臣信任有加,因此重耳不敢怠慢,一路上恭敬相待。
蒍吕臣道:“听说晋公子初来楚国,已为大王解了不少难题,今日一见,晋公子果然一表人才,让在下仰慕得很。”
重耳也不免客套一番,蒍吕臣又道:“大王让公子察访结缡的下落,不知公子可有线索了?”
“在下也是毫无头绪,正想请教左尹大人?”
“刚才庙堂上公子也看见了,令尹坚持认为结缡是夔国使臣偷的,下官虽不知结缡的下落,却并不赞同令尹出兵夔国的做法。下官曾经听说关于令尹的一两件趣事,虽不知对寻找结缡是否有帮助,或许公子愿意一听。”
“在下洗耳恭听。”
“公子自然知道令尹名叫成得臣,但你可知令尹的字是什么?”
“在下不知。”
“听说当初令尹的母亲怀胎十月,曾梦见自己吞下一颗鸡卵大小的玉石,梦醒之后就生下了令尹,所以为令尹取字为子玉。令尹长大后也确实不负众望,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为斗氏一族中的后起之秀,身经百战,立下无数战功,从未有过败绩,斗子文退隐后,便推举他为新任令尹。令尹平生有一大爱好,就是爱收集玉器,听说家中所藏玉器不下数千,可与宫中的玉府所藏相媲美,或许公子可以此为线索也不定。”
蒍吕臣将重耳送到重明馆,便告辞去了。
重耳找到狐偃,将今日之事全盘告之,狐偃皱眉道:“我看此事颇为棘手啊,如今斗氏一族权倾朝野,依楚王所言,显然他已对斗氏有所不满,蒍吕臣更是将矛头直指成得臣,如今你去调查结缡一事,万一真的牵扯上斗氏族人,咱们岂不是惹火上身?我看咱们不插手此事也罢。”
“论理咱们与楚王并不同姓,但自到楚国以来,楚王对我们盛情相待,情谊深厚,相比之下,同为姬姓的郑国、曹国却将咱们拒之门外,实在令人心寒,如今楚王又与我惺惺相惜,将这等要事托付给我,我怎可知难而退呢。”
“古来成就大事者不能义气用事,这么多年来,咱们始终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却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我常想是不是咱们有哪里做错了?如今咱们来向楚王求助,以楚国之强,若再无法相助,天下还有哪里是咱们的容身之所,所以咱们如今一步也错不得,以楚国目前的形势,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谁胜谁负还难说得很,咱们还是观望为宜!”
“舅父放心,我必会权宜行事,不会让众兄弟陷入危难,也不会让咱们的大业付之东流。”
狐偃心中不悦,站起身来,往后屋走去,边道:“公子既已打定主意,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重耳走出房来,正遇见胥臣和赵衰结伴出行,重耳问两人往何处去,胥臣道:“在馆中住了几日,也不能出宫去,未免闲得慌,听说此处往东有个小苑囿,我俩想去赏玩一番,公子可要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