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随国见闻
众匪贼果然停了手,站到一边,将信将疑地看着来人,再看重耳一行已是大汗淋漓,魏犨心中暗道惭愧,自己和颠颉鲁莽行事,差点把众兄弟都连累了进来。
一男子上前向重耳作揖道,“让公子受惊了,公子可还记得在下吗?”
重耳仔细看去,眉眼颇为熟悉,这才想起此人原来是经过卫国祖神庙时遇见的那个游侠,当时他依稀自称为田纥,不料一别数年,今日竟会在此处遇见,还在紧要关头救了自己和兄弟们一命。
田纥向众人介绍了重耳和其手下,刀疤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公子重耳,我等早有耳闻,今日一见,诸位壮士果然都是豪杰勇武之士,我等好生钦佩,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重耳见对方武艺高强,颇有侠义之风,心中也是敬服,一一介绍了众位兄弟,双方互通了名姓,重耳问起田纥这些年的经过,原来田纥等人离开卫国后,在中原各国四处游荡,原也想谋一份正经差事,怎奈各国战乱纷纷,大国争霸,小国谋存,几人竟是无处可以安身,一路流落至楚国,仗着身上有些功夫,入了此地的帮派,成了江湖草寇。
田纥又问了重耳此行的目的,重耳大概说了,田纥道:“此去郢都还有不少的路程,此地帮派众多,常有流寇匪徒出没,不如我带着诸位一同走,路上也可有个照应。”
重耳一行出得庙来,回到船上,毛不遗已等得焦急万分,只道重耳一行今晚是凶多吉少,看见众人平安归来,还有江湖人士相随,这一路自是平安无虞了,不禁喜出望外。
第二日,船夫一早开船,刀疤带着手下来为重耳等人送行,将毛不遗的商队先前送的贡奉都交还了回来,让客商们都受宠若惊。
十几条大船,顺着淮河逶迤前行。重耳问起田纥关于江老大的来历,据田纥所言,楚文王虽然灭了息、弦、黄、江等小国,但这些国家的一些公室子族幸存了下来,成了漏网之鱼,流落在江湖上,建立了帮伙派别,或占住山头,或扼住河水要道,自立为寨主。
这个江老大原是江国的一位公子,被楚文王灭了国后,招集了江国的流亡士族和一众流匪贼人,组建了江龙帮,以息县为据点,占住淮水一带,凡有过往船只便收取贡奉,若有不肯交的,轻则抢货掠物,重则杀人沉船。那息夫人庙是江龙帮的一个据点,那晚与重耳等人交手的俱是帮中的舵主、头目,因此武功非同一般。
田纥从怀中取出一面黑漆漆的木牌,上面刻着一条盘曲吐信的蛇,道:“从此地到郢都,一路上帮派众多,但江龙帮是个中魁首,别的帮派都要给几分面子,我持着这块木牌,行路可以方便不少。”
船队走了两日,这日上了岸,行了一段旱路,又换坐另一批船只,顺着氵员水,来到随国境内。毛不遗和一众客商进城去做生意,田纥带着重耳等人在城中闲逛。
自进入了楚国腹地,景物与中原又大有不同,南方多水多雨,楚人的房屋多以竹茅秸杆搭建而成,上面覆以泥瓦,又楚人原为荆蛮淮夷,衣饰也不似中原人诸多讲究,常蓬头散发,身着短衣短襟,袒胸露腿,言行多豪放不羁。
重耳一路走来,见城中建有不少庙宇,内塑凤鸟的雕像,楚人早晚祭拜不绝,便问田纥缘故。
田纥道:“楚人祭祀的是先祖祝融,这凤鸟就是祝融的象征。据古书上说,凤鸟生于丹穴,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甘泉不饮,身备五色,鸣叫时五音俱全,楚国上至贵族,下至庶民,都以凤鸟为尊。”
重耳问:“汉淮之间的小国大都已被楚国所灭,为何独剩了这随国没有被灭呢?”
“随国国主本是姬姓,周朝建立之初,周天子曾将一些姬姓、姜姓国迁至汉水东部,称为汉阳诸姬,以扼制淮夷国家的北侵,其中就以这随国实力最强。楚武王虽然陆续灭了周边的小国,诸如贰国、轸国、绞国之类,但碍于对周天子的顾忌,并没有灭掉随国,而这随国也夹在周天子和楚王之间,十分为难,一面暗中向楚王表示臣服,一面又前往洛邑向周天子示好。”
“这个我也是知道的,随国也曾经多次与楚国作战,但都被楚国打败。”
“不错,齐桓公还在世时,随国还不敢公然投靠楚国,当时楚武王自认为功勋盖世,天下无双,便让随君去面见周天子,请求天子赐予自己公爵的封号。楚国一向被中原视为蛮夷,对周王室而言又毫无功业,周天子哪里肯给,还将随候申斥了一番,随候回去后向楚武王如实禀报,楚武王一怒之下就自封为王。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周天子听闻此讯十分震怒,命随候带领汉阳诸姬的黄国,道国,柏国,攻伐楚国,但被楚国打败,此后随国便彻底臣服于楚国。周天子也是鞭长莫及,对此无可奈何。”
魏犨道:“这随国也太不济事,怎么被楚国一打就服软,如何带领得了汉阳诸姬?”
先轸道:“这些国家国小力弱,面对强敌只得夹缝中求存罢了。汉阳诸姬中,当初江国、黄国仗着有齐桓公的支持,不肯臣服于楚国,结果被楚王出奇兵,以迅雷之势一举攻灭,同年被灭国的还有柏国,弦国,道国和英国,唯有江国、厉国和随国,因早就臣服于楚国,而免于遭受灭顶之灾。”
这时众人经过一座大宅,从精雕刻镂的窗洞中看去,只见宅内庭深院阔,数百棵桃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红的白的粉白,层层叠叠,灿若云霞,滴粉含酥,似是西王母的蟠桃园降落在人世一般。
重耳等人都驻足观看,赞叹不已,重耳见景致虽美,宅内却空无一人,又见大门紧闭,门上还挂着一杆铁锁,向田纥道:“这就奇了,这么美的宅子,怎么竟象无人居住一般?”
田纥道:“公子不知,这里是息夫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因息夫人喜爱桃花,所以园内遍种桃花,息夫人有外号又称桃花夫人。”
“不是说息夫人被楚文王抢入后宫,当了夫人吗,如何又会住在这个地方?”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这桩公案说起来已是几十年的事了。当时息夫人被楚文王掠走后,为文王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叫楚堵敖,一个叫楚恽,楚堵敖六岁那年,楚文王去世,楚堵敖即位,不知何故,息夫人遭国人驱逐,带着年仅四岁的楚恽来到了随国,在此地住了三年,后来楚恽又在随国的支持下,回到楚国,杀死楚堵敖,做了楚国国君,也就是现在的楚王。”
赵衰道:“这就怪了,息夫人初到随国时楚恽四岁,三年以后楚恽也不过七岁,正是天真无邪的孩童,如果能带领兵马回到楚国杀死楚堵敖?那息夫人又为何没有和楚恽一起回楚国?”
田纥道:“君候贵族之间,从来你争我夺,权势倾轧,其中内情楚人自己也说不清楚,更别提这么多年过去,外人更是无从得知。”
众人在城中逛了半天,看天色不早,便回到船上,不多时毛不遗和客商们做了生意也回来了,因有江龙帮的照应,买卖也是一帆风顺,客商们将之前的香油、脂粉卖了,买进了漆器,茜草,栀子等物,将货物都整理妥当了,准备一早往楚国的郢都进发。
船队第二日出发,经过清发水,换道进入汉水,又是走了两日两夜,这日田纥来向重耳辞行道:“再往前走十里水路,便到郢都了,此去应是无碍,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在下也该向公子告辞了。”
重耳等人与之依依惜别,田纥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一事,转回头向重耳道:“我有一事忘了提醒公子,公子到了郢都,可要万分小心行事,得罪了楚王也许无碍,可得罪了斗氏,麻烦就大了。”
“这是怎么说?”
“如今的楚国由楚王把持自然没错,可是在楚国有三大家族,势力遍布朝野,甚至超过了楚王一族的熊氏,上至朝堂,下至阡陌巷弄,无不有他们的耳目眼线。”
“不知田兄指的是哪三大家族?”
“分别是斗氏,蒍氏与屈氏家族,这三大家族原与楚王同宗同室,都为芈姓后裔,尤其是斗氏家族,自楚武王开始就任令尹,为楚国的称王争霸立下赫赫功劳,且家族中人才辈出,斗伯比,斗子文,都是在中原也负有盛名的贤臣名将。”
重耳道:“斗子文我到是听说过,听说可与齐国的管仲齐名,不仅有治国安邦的雄才,更有文韬武略的奇谋。”
田纥道:“此人辅佐楚文王数十载,楚国大治,他自然是功不可没,听说此人廉洁无私,当初为了支持楚文王征战,将家中的钱财全部捐出,自己麻鞋鹑衣上朝。做了令尹以后,也是秉公执法,不徇私情,既然是自己族人犯了法也毫不袒护,所以楚人没有不信服的。”
“那斗子文若果真如你所说,为何如今的斗氏族人权倾朝野,不可一世呢?”
“楚文王死后,他的儿子楚恽做了国君,在国中励志图新,斗子文自知年老力衰,便荐了族人成得臣接任自己的令尹,斗子文则退隐田庄,安度晚年去了。斗氏族人众多,又正是最得势的时候,没了斗子文的约束,便一发地飞扬跋扈起来。就说这个成得臣,是斗子文的族弟,虽然枭勇善战,有勇有谋,却刚愎自用,恃才傲物,自他当了令尹,斗氏一族更是在朝中大权独揽起来。”
田纥又关照了几句,与重耳等人拜别而去。重耳和毛不遗一众客商又乘了一日的船,终于来到了楚国的国都——郢都。
自从数十年前楚武王称王以后,便将楚国都城从丹阳迁至此地,郢都地理位置绝佳,东西南北的江河湖水都在这里汇集,流入东面的云梦大泽,西面的漳水和沮水似两条蛟龙,将都城围绕起来,成为守护都城的天然屏障。
重耳随毛不遗一行到了城门口,见城门口贴了张告示,有不少客商正围着观看。毛不遗挤上去一看,原来说即日起,他国的钱币不得在楚国使用,凡来楚国做买卖的客商,需将他国的钱币兑换成楚贝,才能进入都城做买卖。
毛不遗向城门口的士兵道:“不知这钱币是如何兑换法?”
“不论什么铜钱,一斤铜币换八两楚贝。”
“这就奇了,楚贝也是铜钱,为何一斤铜钱只能换八两楚贝?”
“楚国的钱币是纯铜打造,哪里象别国的钱币,五金混杂,自然要值钱一些。”
毛不遗掏出一枚楚贝和一枚刀币,道,“我经商多年,也曾做过铜铁金器的买卖,这是我们郑国的刀币,色泽红亮,吹气有声,哪里差了,到是你们的楚贝,半黄不红,掺杂不纯,成色还不如我们郑国的刀币。”
士兵将眼一瞪,手中的长戟往地上一掷,“这是令尹的命令,你们谁敢不从,若是不想进城去的,大可就此打道回你们郑国去。”
毛不遗和一众客商都不言语了,将身上所带的钱币都拿出来,换成了楚贝,连着金饼,银锭,折七折八地一并兑换了楚国的银钱,才进得城去,重耳一行遂向毛不遗辞了行,往宫城而去。
郢都城中河道密布,屋舍多临河而建,宫城建在西北处的高地上,仿照周王室的四方形制,面北朝南,四个方向各有四个正门,边上开有数个角门和翼门,宫内殿阁深重,多是重檐庑殿,从远处望去,那屋顶上的雕花鎏金宝顶,就不比洛邑周天子的宫殿差了去。
众人经过一街道时,见一人坐在路边嚎啕大哭,引得不少路人聚拢来看。重耳是个好管闲事的,便上去向那人询问究竟。
那人抹了把泪,向众人叙述了经过。原来此人是住在郊邑外的渔民,前些日子在云梦泽打鱼时,捕得一只千年的大鼋,渔民将鼋杀了,在腹甲内寻得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渔民欣喜若狂,拿着这宝贝到街市上来卖。
此时有个客商模样的人过来,自称是珠宝店的掌柜,想买下这颗夜明珠,两人遂议定了以五百金的价格成交。但那人不曾带得那么多的金子,便拿出一枚玉璧,放在木盒中,和渔夫交换了夜明珠,约定待他到店中取得金子,就立刻过来拿回玉璧。
不想那人去了半日,踪影全无,渔人只得寻到这家珠宝店,打听掌柜的消息。谁知店里的伙计说根本就不认识此人,掌柜另有其人,渔夫便想将玉璧卖了,换成金子,谁知打开盒子,那盒中的玉璧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块顽石,渔民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所以坐在这里,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