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相国管仲

  重耳回到厢房找平戎,唤了两声却无人应答,若换了往日,平戎听到重耳的脚步声就会笑着迎出,重耳心里奇怪,走进内室,燕儿从屋里出来,向重耳盈盈施礼道:“公子回来了,公主到宫里给齐侯请安去了。”
  “她入宫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重耳在席上坐下,随手拿过一卷竹简来看。燕儿端来一碗汤饮,道:“公子出去一日,想必渴了,喝杯蜂蜜饮润润噪子。”
  重耳只嗯了一声,并不抬头。燕儿在旁边站了一会,忽然失声道:“公子的衣领上怎么有个破洞,快脱下来,奴婢给你补上。”
  重耳低头,衣缘上确实有个不起眼的小洞,不及推辞,燕儿已经伸手来脱重耳的衣裳。燕儿一边脱衣,一边将绵软的身子倚靠过来,熨贴在重耳身上。
  重耳抬头,放下书册,笑道:“公主进宫,你怎么不跟了一起去。”
  “奴婢留下来侍侯公子不好吗?”
  “你不是说你自小跟随公主左右,与公主情同姐妹吗?”
  “正是因为奴婢与公主情同姐妹,所以奴婢想和公主一同服侍公子,公子难道觉得燕儿哪里不好吗?”
  燕儿此时已是对着重耳媚眼如丝,只差不曾投怀送抱了。
  重耳也不推她,任燕儿把自已的外衣脱了,笑道:“你既然愿意,我就将你纳入房中可好?”
  燕儿登时喜笑颜开:“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只是你们既然情同姐妹,你得先同公主商议好了,是封你做如夫人,还是次夫人,府里的事由谁管着,都得说清楚了,否则伤了你们姐妹多年的和气,岂不是反而不美?”
  “公子说笑了,我哪里敢当什么次夫人,如夫人,能得公子的恩宠我就是三生有幸了。”
  “岂止是如夫人,我看你这般伶俐能干,正夫人也当得。”
  燕儿此时才知重耳刚才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便将脸拉了下来,道:“原来公子这般会作弄人,枉费奴婢对公子的一番情义。”
  燕儿端起汤碗就走,走到门口又转身道:“你以为公主是真心爱你,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重耳一愣,也不放在心上,随燕儿自去。
  羿日,重耳想起自从在齐无亏府上一别,已有多日不曾见陈完,便到陈完府上拜访。陈完亲自迎出,笑道:“贤弟今日来得正好,我要出去祭拜一故友,贤弟可随我一同前往。”
  两人坐了马车,一同往城外赶来。走了数十里,到了一山清水秀,林草丰茂之地,两人下了马车,陈完领重耳往山上走去,这山并不甚高,但巉岩巍峨,旁有深涧流泉,林间隐隐有飞鹤援猴出没,别有一番离世脱尘的气势。
  重耳心里奇怪,什么故人会埋葬在这种地方?陈完已在一坟茔前停下,重耳见坟前连墓碑也没有一块,三尺高的坟头,顶上掬着一抔新洒上去的黄土,一丛杂草而已。
  陈完此时将带来的酒壶酒杯拿出,往杯中满斟了酒,举起酒杯,对着坟茔道:“管兄,小弟看你来了。如今小弟再也不能与管兄对饮畅谈,听管兄指点江山,写意天下,深以为憾,小弟无以为敬,唯有浊酒一杯,请管兄勿怪。”
  陈完将酒浇于坟头,然后向其行稽首大礼。
  重耳道:“这下面葬的莫非是管仲?”
  陈完起身:“正是齐国已故的相国,管仲父。”
  重耳不觉好奇:“管仲辅佐齐侯可谓是忠肝沥胆,他内修齐政,外联诸侯,匡扶周室,齐国能成为天下的霸主,管仲是第一劳苦功高之人,为何死了只得一孤坟荒冢?”
  “这是管仲父临终前的遗愿,齐侯也违拗不过。管仲父生前常说,他出身贫贱,不过机遇巧合,凭着些奇巧之术得到齐侯重用,位列人臣之极,若真的对齐国有什么贡献,生前的荣华富贵也已享受尽了,何必死后再用这些高椁大墓,金珠玉翠葬了,惹得后世那些个盗匪流贼无所不用其极,掘墓破棺,弄得尸骨破败,魂魄不安。所以管仲父才选了这一处地方,希望死后与山水为伴,以鸟兽为伍,日日游山玩水,无牵无挂,岂不为美!”
  重耳听罢,叹道:“管仲真乃一明睿之士,恐怕上至古人,下至千年以后,都少见这样的贤人了。”
  重耳遂也跪下,在坟前行了稽首礼。
  两人祭拜完,慢慢走下山来,同坐一辆马车,往城中赶去,路经一座高台,只见台上摆放着鱼肉鲜果等各色祭品,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民众跪在石阶下,磕头跪拜不已……
  重耳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管仲父生前的住所了,今天是他的祭日,民众都不知他的坟墓所在,所以到这里来祭拜他。”
  重耳见这座高台共有三层,高瓴叠瓦,气势非凡,虽不及齐侯的遄台,也可算是天下一绝了。
  重耳道:“这个莫非就是管仲生前为自己造的三归台?”
  “正是,管仲建此高台,为其取名为三归台,意为人民归,诸侯归,夷狄归,可谓概括了管仲父一生的功绩。”
  “愚弟有一事不解,听说管仲年老后喜好奢靡,食必膏粱,衣必锦绣,出门非数十辆马车,上百仆从跟随不行,又耗费数万民力造此高台,岂非与他死后的轻殓简葬之志大相径庭,还请陈兄指教。”
  “贤弟有所不知,管仲此举并非为他自己,而是为了齐侯。”
  “这是怎么说?”
  “管仲为齐国挣得天下霸主,被封为上卿,可谓是功高盖主,爵无可加,齐侯又素好奢靡排场,搜罗天下珍宝,建九层楼高遄台,引得天下诸侯和齐国民众多有不满。管仲遂向齐侯请求赏赐金银珠宝,并建造三归台夸耀自已的功绩,不过是为了引谤上身,为齐侯分担非议罢了。自管仲父死后,他的后人便搬离此处,这三归台如今只供人祭扫观瞻而已。”
  重耳叹息不已。马车快到府邸时,重耳突然想起一事,道:“陈兄可听说莱国曾将其公主送给齐侯?”
  陈完道:“依稀是有这事。莱国本是东夷国家,与齐国争战多年,两年前,莱国向齐国称臣求和,当时好象是送了公主还有不少金玉珍宝过来。”
  “听说莱国也曾是东夷国中的强国,如何会这么快就向齐国称臣呢?”
  “说起来此事又要归功于管仲了。莱国民风剽悍,多年来一直不肯向齐国屈服,齐国虽曾多次征讨莱国,但莱国兵力颇为不弱,又倚仗着山奇水险,齐国难以撼动其根基。管仲就出了一计,因莱国国中盛产柴薪,管仲让士兵们在齐莱边境大量开采铜矿,冶炼铸币,然后用钱币购买莱国的柴薪。管仲将柴薪的收购价格从最初的两个刀币一担,涨到一千五百个刀币一担。莱人见有利可图,纷纷荒废了农耕织造,举全国之力去砍柴薪。不料两年后齐国突然停止了柴薪的收购,莱人田里无人耕种,早已断炊磬食,家无余粮,市场上也无粮可卖。齐国又联合周边的诸候国,不许他们卖粮给莱国,同时将齐国国内的粮价降至一担十个刀币,莱人便纷纷逃至齐国来安家落户,莱国一月之内竟然十户九空,莱君根本无法阻止,最后莱君无法,只得将公主和宝器献给齐国,并向齐国称臣,许诺每年缴纳贡奉。贤弟怎么想起问这个?”
  “陈兄可知莱国公主后来如何?”
  “这就不知道了,每年各国送来的公主滕妾不计其数,尤其是那些夷狄小国来的,国家都旦夕难保了,谁还会顾得上这些女子呢!”
  不觉两人已到府邸门口,重耳下了马车,陈完辞别而去。
  数日后,重耳接到齐侯的诏令,称要在太庙举行宴会,为前去救援徐国的将士置酒送行,邀重耳也一起参加。
  重耳这次喊了胥臣一同前往,两人来到宫城,进了太庙,见齐国的太庙又是一番不同的气势。论理齐国祭祀的始祖是姜子牙,与周天子不同姓,齐国又是侯爵国,只能配享五庙的规格。可眼前的齐国太庙不仅七庙齐全,而且宫室连绵,殿阁深重,只怕周天子的太庙也不过如此。
  一内侍引着两人入了座,今日在坐的除了即将出征徐国的将士外,六位公子都赫然在坐。不多时竖貂扶着齐小白出来,一时钟鼎齐鸣,昭乐合奏。
  齐小白今日精神大好,命人斟满面前的酒杯,向众人道:“诸位都是齐国的猛将枭士,此番出战楚国,救援徐国,责任重大,诸位将士需全力以赴,万不可叫楚蛮轻视了我齐国。”
  齐小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跟着喝下,接着一片对齐侯的称颂之声。
  齐小白向齐无亏道:“寡人此番任你为统帅,带领联军救援徐国,你可已想好了退敌之策?”
  “儿臣苦思冥想了几日,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哦,说来听听。”
  “咱们与其千里迢迢地跑去徐国,和楚国强敌正面交锋,不如攻打楚国的盟国厉国,趁楚国回军救援之际,我军以逸待劳,将楚军一举歼灭。”
  齐小白连连点头,“看来无亏近来精进不少,竟然也深谙兵法了,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千万马虎不得。”
  齐小白转向齐昭:“鲁国、宋国、郑国、曹国那边怎么样了,军队何时能到?”
  “鲁公谴人回话来说国中正在嫁女,军队要迟两日才能到,郑国那边说近日有淮夷扰乱边境,恐怕一时半会军队集结不了,至于宋国,听说正和曹国闹不和,恐怕军队也不会那么快到达。只有曹国派了一支五百人的步兵,不日就要到临淄了。”
  齐侯蹙眉道:“五百人虽然少了点,说起来毕竟也是诸侯联军。徐国已经多次派人来告急,齐曹联军只得作为先锋,先行出发了,等诸侯联军到了,再一起赶来吧。联络诸侯一事就由世子处理,需让他们尽快将军队集合起来,赶到临淄城。”
  齐昭起身领命。齐小白又问:“至于募粮补给一事,元儿办得怎么样了?”
  齐元道:“儿臣己派人去了宋国和鲁国,两国国君都答应沿途为联军补给粮草,供应饮食。”
  “如此甚好,这一战只可胜,不许败,如今的楚国咄咄逼人,大有与我齐国一竞高低的气势。徐国是咱们的盟国,地处要冲,是东面通往荆楚的必经之地,不容有失,请诸位将士勉力而为。”
  众将士纷纷向齐侯敬酒,口中说着:“不退楚蛮,绝不回师。”个个慷慨陈词,斗志激昂。
  庖厨上过两巡酒菜后,齐小白突然向群公子道:“寡人听说前些日子无亏和商人两下动起手来,伤了不少手下人,可有此事?”
  齐无亏道:“不瞒君父,确有此事。儿臣因机遇偶然,得到一块名叫结缡的玉石,儿臣听说得结缡者得天下,所以儿臣想着先请宾客们来看看真假,再将玉石献给君父,不想宴席上,玉石神不知鬼不觉的,竟不知被何人盗走,儿臣怀疑是五弟手下人所为,遂与五弟交涉,五弟却因一言不和就同儿臣动起手来。”
  齐商人起身道:“君父明鉴,那日儿臣受邀赴宴不假,可那日宾客众多,长兄他只因儿臣手下人长相怪异,就非说是儿臣指使手下偷了他的玉石,还要儿臣等脱了衣裳搜身,君父说这等辱人之举,儿臣怎能忍得下?当时二哥,三哥和六弟都在场,可为儿臣作证。”
  齐潘也道:“五弟所说不假,那日并没有人看清玉石到底是被谁拿了,长兄一时情急,说了些伤和气的话,所以两下动起手来。”
  齐无亏道:“君父,并非儿臣有意为难五弟,只因五弟手下有个……”
  齐小白打断道:“好了,你们也不用再争辩了,寡人问你们,玉石后来找到了吗?”
  齐无亏道:“儿臣已让人四处打探玉石的下落,却消息全无。这盗贼着实可恨,明知玉石是要给君父的,却还是偷了去,不知是何居心。”
  “寡人已经是天下的霸主了,还要结缡干什么?”
  齐昭道:“依儿臣看,所谓得结缡者得天下的说法不过是那些贪奸之商贩,为了获利所捏造出的连篇鬼话,哄人耳目,借机抬价罢了,哪里是可以当真的!”
  齐小白点头道:“还是昭儿说得在理。”
  这里正说着,有内侍进来向内竖貂耳语几句,内竖貂向齐侯道:“主公,宫门口来了个郎中,自称是从秦国来的名医,可为鲍叔牙治病。”
  齐小白点点头,“哦,让他进来。”
  不多时那郎中进得殿来,向齐侯行礼毕。齐侯见是一个瘦弱的黑矮汉子,貌不惊人,问道:“寡人遍召天下名医,为太傅看病,来的人都说自已能妙手回春,却都无功而返,你有什么本事,自信能治好太傅的病啊?”
  “草民不仅擅长望色、诊脉,还能为病人做开腹之术,曾经周游列国,治好了无数的病人。”
  齐小白变色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禀气天地,岂能随便开切,不是与受剐刑的死囚无异了吗?委实骇人听闻。你是哪里来的,姓甚名谁?”
  “草民是秦国人,名叫扁鹊。”
  “你既自诩为名医,为何不在秦国为国君效力,而要周游四海呢?”
  “正因为在下医术高明,不容于俗世,所以太医令以逆伦不道为由,将草民逐出了太医局,草民只得四海为家,浪迹江湖。”
  “也罢,你既然来了,就给太傅看看吧,若治好了,寡人收你入太医局,若治不好,就离开齐国,去别处安身吧。”
  扁鹊道:“谢国君成全。只是草民今日既然见了国君,有一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但说无妨。”
  “草民看国君脸色,似有积食癖热之症,且病气已入脏腑,若再不医治,恐怕就错过时机了。”
  齐小白哈哈笑道:“所以寡人最见不得的就是你们这些郎中,成日里开口闭口修身养性,节欲克已,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好,还为了彰显自已医术高明,动不动就说别人有疾,你没看到寡人刚才连饮了五杯酒,吃了两大盘肉吗?罢了,寡人今日也不与你计较,你去吧!”
  扁鹊走后,齐小白又与众人宴饮了些时侯,便散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