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又见结缡
重耳回去后将与齐侯的一番话告诉狐偃,狐偃道:“公子今日的应答甚是妥当,先不说咱们在齐国根基未稳,齐侯态度暂不明朗,就算齐侯愿意支持咱们回国,夷吾在国中的党徒众多,吕甥、卻芮等人已牢牢掌控了晋国,咱们也没有把握能将他们一举铲除,到不如静观其变为好。”
两人又商议片刻,重耳回厢房去歇息,走到门口,见平戎跟前的婢女正站在廊檐下,见重耳过来一边行礼,一边掩着嘴儿笑。
重耳问:“公主呢?”
“公主正在房里铺被衾呢,这种事情本应由奴婢来做,可公主将奴婢打发出来,非要亲自铺床。”
见重耳径直往里走,婢女喊住重耳,“公子,你怎么也不问问奴婢的名字呢?”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燕儿。”
重耳刚要转身,燕儿唤住道:“公子,奴婢今年十八了,自小跟随公主身旁,可算是公主的体已人,今后跟随公子,若有服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
燕儿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觑着重耳,重耳点点头,进屋找平戎去了。
重耳当初娶了沁格,心里便只有沁格一人,如今得了平戎,也满心满眼地只有平戎,两人在一起弹琴吟曲,写诗作画。平戎精通诗书礼乐,通晓文墨,常能和重耳对坐着谈古论今,丝毫不输了男子去,令重耳夸赞不已。
这日两人正在房中谈论天下的形势,门人进来,将一封请贴交给重耳过目。重耳打开来看,见落款人是齐无亏,上面说的是三日后请重耳到府上赴宴,到时将有一绝世珍宝,拿出来请众人欣赏。
重耳问:“我与齐无亏并无往来,为何他会邀我前去?”
平戎道:“你如今已是齐候的乘龙快婿,也算是贵胄国戚了,何况遄台一会,公子和手下人等名声大噪,在齐国已是无人不知,齐无亏要请众宾客赏宝,岂能忘了你?”
“不知他有什么宝贝,值得如此大张旗鼓的遍邀宾客?”
“我这位大哥向来是个好大喜功,贪慕虚荣之辈,必是得了什么别人没有的宝贝,才急着炫耀一番。”
重耳将刚来齐国时,在宫门口看见六位公子抢着进宫,为长卫姬贺寿一事说了,平戎道:“我这些兄长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齐无亏年纪最长,仗着有长卫姬撑腰,宫中又有易牙和竖貂帮衬,所以目中无人,从不将另五位公子放在眼里。齐昭是世子,身份尊贵,也不屑于其他公子为伍,而齐雍出身低贱,所以常依附于齐昭。齐潘虽然是第三子,但他的母亲葛嬴颇为得宠,所以在宫中势力也不弱,还拉拢了卫开方,门下也有一众门客。剩下的齐元和齐商人势力要弱一些,所以两人合抱成团,合伙对抗齐无亏。明日公子前去赴宴,万事可要仔细些,千万不要卷入他们的纷争中去。”
重耳拿着请贴又去找狐偃,狐偃道:“咱们虽不想与齐无亏有什么瓜葛,但他既下贴请你,不去到显得轻率无礼,你就走一趟吧。”
狐偃曾经见过齐无亏,不便出面,便让赵衰陪着重耳前去。第二日两人来到齐无亏府上,持着请贴进门,来到花厅上,见厅上已聚了不少宾客,坐席一直摆到庭院中。重耳的坐席在靠近门口的客座,正要入座,听见有人朗声唤道:“贤弟今日也来了?”
重耳转身,原来是陈完,忙上前施礼。
陈完道:“听说贤弟刚做了齐侯的乘龙快婿,愚兄我还没有上门道贺呢!”
“陈兄见笑了,那日酒楼一别,我至今还未回拜陈兄,真是失礼得很!”
“晋公子来齐国这些日子,还未拜会过朝中卿士,今天正好拜会一下。”陈完带着重耳,见过席上的宾客,这些都是齐国的达官贵卿,望族子嗣,他们也都听说过重耳的名字,纷纷上来与重耳相见寒喧,重耳向众人行过礼,和陈完一起入了座,只听外面一阵骚动,一众随从簇拥着一个长袍博带的人进来。
陈完小声道:“此人就是齐潘。”
齐潘向众宾客拱了拱手,见其他公子还没到,便大喇喇地坐在主席的上首,让随从们坐在客席下首。不多时,门口又拥入一拨人进来,陈完道:“齐元和齐商人来了。”
宾客们起身向两人行礼,齐元举止颇为斯文,向众人回礼,齐商人则十分率性随意,带着一帮随从径直走到主席上来,一内侍拦住道:“请五公子上座,其余人等在客席入坐。”
齐商人虽然不悦,还是让手下在客席坐了。
重耳见齐商人的手下长得俊丑不一,装扮异特,举止也颇为怪诞,似是江湖人士,这几人与齐潘带来的随从坐在一处,彼此冷眼相对,不发一言。
此时一阵雅乐声传来,齐无亏从后堂走进花厅,向宾客们行礼。齐无亏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衣长袍,头帽青玉冠,腰挂螭龙白玉佩,腰间悬着一把玉具剑,更显得龙章凤姿,气势非凡。
齐无亏一脸神采飞扬,向众宾客揖手行礼。此时门人上来报说,世子的车驾到了,无亏带着宾客,走出花厅,到门口迎接世子。谁知从外面走进几个人来,为首的虽是公子打扮,却并不是齐昭。
重耳认得此人,正是在宫门口为齐昭驾车的齐雍。
齐雍走到齐无亏跟前,施了一礼道:“世子今日早上突感不适,无法前来赴宴,让我向无亏兄代为致歉。”
齐无亏碍着齐昭的世子身份,才率众到门口来迎接,不想进来的是齐雍,齐无亏一脸难堪,又不好多说什么,与众人回到花厅,分主次坐定了。无亏一面让人奏乐,一面让庖厨摆上食馔。
喝过两巡酒,齐商人道:“长兄请我们来,不会就是为了喝酒赏乐的吧?”
齐无亏道:“喝酒赏乐是必不可少的,但今日请大家来却是为了赏一件宝贝,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想请诸位与我一同赏玩。”
齐商人道:“天下有什么宝贝是我们没有见过的,能让长兄如此大张旗鼓地请众人前来,必不是泛泛之物,快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齐无亏让手下把东西拿上来,众人见一内侍托着一精美的木匣过来,匣内黄缎为衬,托着一块鸡卵大小的玉石,那玉石莹白润腻,内里若隐若现地透着一团雾气,似远山、似朝雾,似露水,似云霞,看不透又化不开,却让人忍不住地想看个究竟。
内侍托着木匣从宾客面前慢慢走过,众人皆探身延颈而望,一片啧啧之声。
齐商人道:“我听说天下有四大名玉,其中以结缡最为离奇,可惜失踪已久,下落不明,但近年来有结缡重现江湖的传闻,不知是否就是此物了?”
“五弟果然见多识广,我也是机遇巧合,无意中得了这个宝贝,也不知真与不真,请大家一起看看。”
齐潘笑道:“长兄无意中都能得此宝贝,他人处心积虑,搜寻多年都难睹一真容,可见长兄真乃福泽深厚之人啊!”
齐无亏哈哈大笑:“四弟过奖了,我也不过是机缘凑巧罢了。”
齐元道:“我听说江湖上有传闻,得结缡者得天下,不知是真是假?”
“道听途说之言固然不可信,但此玉确实是玉中珍品,世上难得一见啊!”众宾客听闻此言更是艳羡万分,无不想伸手摸上一摸。
齐商人道:“要知此玉是不是真的结缡,只需将它放入水中,听说如果是真玉,其纹理会在水中现出无限变化。”
齐无亏道:“五弟果然是行家里手,今日诸位既然都来了,我少不得卖弄一番,让大家看个稀奇,过把眼福。”
齐无亏让内侍端上一盆水来,将玉石放入水中,内侍端着水盆穿梭于席间,展示给众宾客,宾客们见水中的玉石果然起了变化,玉石中的纹理渐渐化开,似一片云雾弥漫的远山,眼见雾气就要退去,山川的真容呼之欲出,却又飘来一团云气,始终遮挡着远山的真面目,让人看不真切,却又欲罢不能。
宾客们大呼怪异,纷纷离开坐席,挤身上前来看。
齐商人道:“玉石是真的结缡没错,我听说上古时期不少君王为了抢夺此玉,不惜大兴兵戎,得到此玉的人虽能称王一时,但后来都死于非命,所以黄帝才将它藏起,以免人们再为它掀起战乱,如今结缡落到长兄手中,固然是件可喜的事,长兄还需将它好生收着,免得生出是非来。”
齐无亏听齐商人说得阴阳怪气,暗含讥讽,不悦道:“我无才无德,不过暂时收着这个宝贝罢了。要我说天下本无事,都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暗中拨弄是非,有人嘴上兄弟前兄弟后地叫得亲热,实则包藏祸心,让人难以测度。”
两人正说着,只听咣当一声,走到客席中的内侍突然向前一摔,水盆脱手而出,清水泼洒在宾客们的食案上,溅了个水陆杂陈。内侍慌忙爬起来,再去捡玉石时,却哪里还有结缡的影子,地上连石头也找不到一块。
内侍一时惊得手足无措,愣在那里动弹不得。齐无亏也看出情形不对,忙过来查看,见水盆内明晃晃地可以映照出人的影子,唯独不见玉石。
齐无亏勃然大怒,揪住内待的衣襟,单手将他提了起来,喝问道:“玉石呢?”
内侍的咽喉被扼得喘不过气来,惊慌之下,越发口吃起来,“小,小的,不慎摔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已不见了玉石,也不,不知是被谁,谁拿走了?”
齐无亏怒极,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将内侍贯胸而过,然后吩咐卫士,将尸身拖出去喂狗。
在场的宾客都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齐无亏道:“究竟是谁拿了玉石,我劝他早些交出来,否则今天一个都不许走出大门。”
宾客们都喧嚷起来,“长公子,不是我们存心瞒着,实在是刚才人多手杂,我们都没有看清楚是谁拿了玉石,你不能将我们都当作贼人吧。”
齐无亏怒道:“你们既然都没有看清楚,就把衣服全部脱光了,一个个地搜身,我就不信,玉石还能自已飞到天上去。”
此言一出,宾客们十分不满,叫嚷道:“今日的宴会可是长公子请我们来的,你自已把玉石弄丢了,却要我们一起受罚,恐怕并非待客之道吧!”
齐商人冷冷道:“长兄不会要我们几个也脱光了衣裳搜身吧?”
齐潘道:“我们几个坐在上座,屁股都没有挪过地方,玉石是在下首客席上丢的,与咱们几个何干!”
齐无亏用手指着齐商人:“你们坐在上座,可你们带来的随从都坐在客座,你们没拿,难保他们都是干净的。”
齐商人拉下脸来,“长兄,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我们今日带了随从来,就是为了偷你的玉石?”
“哼哼,在坐的谁不知道,五弟的门客中,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听说还有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江湖人称黑指的,不知今日他来了没有啊?”
齐商人愤然起身道:“我广聚门客,从不以身份贵贱论英雄,到我府中便是客。长兄侮辱我的门客,便是侮辱我,士可杀不可辱,兄弟们,咱们走,看他究竟能不能拦得住!”
齐商人朝下座的随从一挥手,众人一齐起身就要往外走。齐无亏冷笑一声,也挥一挥手,一队披甲执戈的卫兵涌进来,拦住了众人。
“我说了,要走必须先搜过身。”
“谁敢动我齐商人的手下,别说你不过比我虚长几岁,我碍着脸面,叫你一声长兄,就算世子在这里,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齐商人说罢带人就往外走,卫兵过来拦住,这些随从本就是江湖豪强,为所欲为惯了,如今见有齐商人撑腰,更是不肯示弱,亮出兵刃,就与卫兵打在一起。齐元,齐潘和齐雍见此忙上来相劝,却哪里劝得住,两下已打得难解难分。
齐元和齐潘平日也对齐无亏多有不满,干脆趁乱打劫,帮着齐商人与无亏的卫兵交战,你来我往,一众人将整个花厅闹得人仰马翻。
宾客们纷纷离席遁去,重耳带着赵衰,和陈完也趁乱逃出府来,到了门口,陈完道:“今日徒生变故,实在始料未及,此地并非说话之处,改日我再到贤弟府上拜访。”说完便匆匆走了。
重耳和赵衰也打道回府,路上重耳百思不得其解,问赵衰:“今日之事赵兄弟可曾看得明白?”
“说来也是蹊跷,我见那内侍不知何故突然摔了一跤,玉石滚落到一食案下面,当时就有不少人趴到食案下去寻找,但人多手杂,看不真切究竟是谁拿了。”
“赵兄弟这么锐利的眼神都没看清楚,看来拿玉石之人是有备而来,而且出手奇快,非是寻常人可以做到!”
“齐无亏本是为了卖弄宝贝,却把结缡白白弄丢了,自然不肯善罢干休,惹得兄弟间一场争斗,看来他们六人之间的纷争由来已久。”
“只是结缡原在那个自称万成的人手中,不知何故又到了齐无亏手上。”
两人说着已经回到府邸,重耳到屋里来见平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