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长材小试

  这遄台是齐侯晚年修筑的一处行宫别院,里面修建了猎苑,游园,高台,楼阁,并且收尽天下珍禽异兽,齐聚四海奇花异卉,各国进献的珠宝珍玩也收入其中,园内极尽奢华,可谓是古往今来第一高台。
  重耳等人从西侧的小门入内,马车沿着官道缓步而行。前殿是齐小白接待诸候、处理国政的地方,高阁巍楼,气势恢宏,左右设有配殿,中间有游廊相通,正殿前是是一组如刀剑一般直耸的山石堆叠而成的假山,状如屏风。
  转过前殿后,景色瞬间变换,出现一方玲珑的湖泊,所有的道路和建筑以湖泊为中心布置,零散而不零乱,房屋大都是以带庭院的小院落并列而成,大约是给后妃、公子公主居住的地方。
  过了前湖,便可见一开阔的后湖,湖边游廊环绕,多建有横亘的长桥和蜿蜒的曲桥,四周遍植翠木繁花,浓荫绿盖。后湖沿岸是一片人工堆砌的假山,以山抱水,以水接山,众人皆啧啧赞叹,这一方游园,与天下山水之形势相合,齐候将天下的奇山秀水以微缩园林的形势,尽收入囊中,可谓气势恢宏,雄心勃勃。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在西面一高台附近停下。众人下了车,抬头见那高台,约有十五、六丈高,共有五层,台身用汉白玉砌成,四周皆有步道,步道上刻有飞龙腾爪的图案。
  台上的楼阁以楠木为梁,檀木做檩,涂以丹漆,屋顶铺设五色琉璃,流光溢彩。楼阁外面的石壁上还刻着壁画,除了有周天子向齐小白敬献胙肉,封齐小白为天下盟主的图画外,还有齐小白击退山戎和孤竹国,并九次联合诸侯,主持会盟的画面,彰显的正是齐小白一生的丰功伟绩。
  令重耳等人出乎意料的是,齐小白并没有在高台上会见大家,而是选择在高台东侧的一处竹篱馆接见众人。这竹篱馆只是一间简陋的茅舍,屋前数畦菜地,遍种杏李桃等果树,屋后是一片青葱的竹林,。
  齐侯今日一身素简的便服,一双布屦,正眯眼看着内侍们往田里种菜。内侍们穿着农人的衣衫,卖弄地挥动着梨耙等物,在地里耕作着,有人挖出一个萝卜,跑到齐小白面前献上,齐小白点头赞许。
  重耳等人过来见过齐小白,齐小白让人赐座。重耳见齐侯身后站着三个人,一个内竖打扮,一个身披革甲、腰佩长剑,还有一个便是在女娃馆见到的锦衣青年,重耳心道这三人应该就是竖貂、易牙和卫开方了。
  齐侯感慨道:“当初寡人的妹妹嫁去晋国时,寡人曾随送亲队伍一起去晋国,见过献公一面,那时寡人还是年少狷狂的少年,这一晃就近四十年过去了,寡人的妹妹早已不在,故人都逝去,寡人也老迈不堪了。”
  重耳道:“先父在世时常说,从古至今,他敬佩的不过两人,一位是周朝开国之祖,周武王,还有一位便是当今齐候您了,周武王灭商除纣,开朝立业,有不世之功勋,伯父则匡扶王室,周济天下,有济世之伟业。”
  “献公言过其实了,献公他一生戎马,克敌无数,为晋国开拓了无数疆土,不愧为一代英主,寡人也是仰慕得很呐。只可惜献公他晚年迷恋美色,错杀申生,致使晋国政局动荡,至今贻害不止,可惜啊可惜。”
  重耳一时无言以对。
  狐偃试探着道:“听说晋夷吾成为晋国国君后,几度背信弃义,不仅违背了对秦君许下的承诺,连将当初对臣民的许诺也一并丢之脑后,引起天下人的不满,相信秦君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一定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齐小白听出狐偃的言外之意,道:“寡人已经听说夷吾和贤侄之间的事,晋夷吾背信弃义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但他远非昏庸无能之辈,听说他在吕甥和卻芮的帮助下,在晋国图治革新,实行援田、州兵的新政,获得了不少民众的支持,如今的夷吾地位已然稳固,轻易撼他不得,寡人也知道贤侄是个胸怀大略的人,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你们且在这里安心住着,既然来了我齐国,寡人必不让贤侄受了委屈去。”
  重耳等人再三道谢,齐侯道:“你们一路走来齐国,路上吃了不少苦,寡人今日要好好招待你们。”
  齐侯让庖厨摆上食馔来,众人见尽是山珍海味,鲍鱼,鱼唇,鹿肠,象拔之类,且蒸煮脍煎,精工细做,令人垂涎,但众人在齐侯面前,都不敢放开了吃去,生怕失了礼数。
  易牙在旁奏道:“难得今日主公高兴,又来了贵客,小臣特意调配了一道菜,一早让膳房备下了,请主公和宾客们品尝。”
  “哦,易大人调配的菜肴必是难得的美味,快拿上来给大家尝尝。”
  庖人将簋盒端上,置于齐侯和重耳等人面前,原来是一条齐整的鳙鱼。
  齐侯道:“不就是一条鱼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易牙道:“主公尝了就知道了。”
  齐侯挑了一块鱼腹肉,放入口中,只觉满颊生香,奇道:“这明明是鱼肉,怎会有羊肉的口感?”
  齐侯再挑第二块时,才发现鱼腹中竟藏着一块羊肉,不禁笑道:“寡人说这鱼怎么有了肉味,原来是内里暗藏乾坤,说来也怪,鱼肉和羊肉本都是腥臊之物,放在一起烹煮,不仅腥臊之味全无,肉质更加肥腻鲜嫩,的确是难得的美味啊!”
  重耳等人品尝过后,也都是赞叹有加。
  卫开方笑道:“易总管虽然任了内廷总管,主管宫内三千禁卫,但终究不忘庖厨本分,上次献了幼子之肉,这次又做了鱼羊大鲜,不知下次又要献什么珍羞美撰了?”
  易牙为了讨好齐小白,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煮成肉羹,献给齐小白,这已是全天下皆知的事情,虽然令闻者毛骨悚然,但易牙并不以为意,此时听卫开方冷嘲热讽,易牙笑道:“你我做臣子的,总是以君事为上,尽心竭力,凡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开方兄不是一样宫里宫外无不侍奉周到吗?”
  内竖貂与易牙都已拜到了齐元亏的门下,自然是同气相求,见卫开方冷言相讥,内竖貂帮衬道:“我们做奴才的,没什么识见,主公跟前不过多勤快些,或拿些微末伎俩承君上欢心,哪里做得了什么大事,比不上开方兄,宫里宫外地日夜操持,白天陪着主公郊游四野,晚上还要与公子宾客聚众欢饮。”
  卫开方听出内竖貂是暗讽自己聚养门客,与齐国公子勾相成党,嘿嘿一笑,正欲反唇相讥,齐侯向重耳道:“寡人听说贤侄手下有不少能人,可是在坐的这几位啊?”
  “正是,”重耳当即起身,向齐侯介绍道:“这位是狐舅父,名偃,能观天象,望地气,机谋多智,有治世之才能。这两位一名颠颉,一名魏犨,俱是力大无穷,枭勇善战,有万夫不挡之勇。这位胥臣精通医术,妙手怀仁,这位赵衰箭术无双,且文武双全。这是先轸,精通兵法,胸藏韬略,这位介子推先生忠肝义胆,清明廉直。这位壶叔则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齐侯哈哈大笑:“好极,好极,寡人最爱的就是能人异士,这么多人才竟被贤侄一人笼络去了,让寡人好不羡慕。正巧寡人这里也有几个拙才,叫出来让他们切磋一下可好?”
  不待重耳说话,齐侯已喊上一个人来。但见此人长得膘肥体壮,身长九尺,非两人不能合抱其腰围,显然是有一身蛮力。
  齐侯道:“即然是切磋,不用兵刃也罢。这位力士是从燕国来的,善长角氐之术,不知哪位兄弟愿意与他比试。”
  颠颉第一个起来道:“让我老颠来会会他。”
  颠颉刚刚站定,力士已一个跨步上前,一头抵住颠颉的腰,一手抓住颠颉的肩膀,任颠颉一身的气力,竟挣脱不开,被力士一个抓举,侧面翻身摔倒在地。
  颠颉一骨碌爬起来,紫涨着面皮道:“你这是什么招式,好好好,比摔跤是不是,老子三岁就在泥坑里和人练摔跤,今儿就陪你玩玩。”
  颠颉这次抢先一步上前,拍出两掌,击在力士小腹上,这两掌少说也有百来斤重,力士却只住后小退了两步,气色如常。
  颠颉心中暗暗惊诧,暗忖此人莫非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外功,当下又使出一招连环腿法,向力士下盘扫去,不想力士下盘亦是稳若磐石,任颠颉出腿如风,竟站着纹丝不动。
  颠颉一时无计可施,力士已暴长右手,来抓颠颉的前胸。颠颉急转身形,躲过一招,力士身法亦不慢,步步紧跟,开阖着两只臂膀,来抓颠颉的要害。
  颠颉躲闪之余,数次出招,力士却根本不躲,毫发无伤地生扛硬受下来,只一味来抓颠颉,颠颉无法,挪移闪躲而已。
  重耳等人看得着急,知道如此下去,颠颉体力耗尽,必输无疑。先轸大声道:“攻他后背!”
  颠颉心里骂道:老子也知道他的弱点在后背,可老子绕得过去吗?眼见颠颉已被迫到苗圃边上,力士蹲步踞腰,准备作势一扑,颠颉故意露出破绽,力士跨步上前,又想故伎重施,来抓颠颉的腰胯,颠颉搭住力士的肩膀,借势一个鲤鱼穿隙,跃过力士头顶,翻到了后面。
  先轸喊道:“攻他命门、肾俞两穴。”
  颠颉不待力士回转过来,攻出两拳,打在后背的命门、肾俞两穴上,力士登时泄下气来,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
  颠颉想要乘胜追击,被重耳喊住道:“多承这位壮士相让,侥幸被颠颉赢了去,角氐之术果然有趣,让我等开了眼界。”
  齐小白向先轸道:“你如何知道他的弱点在命门肾俞两穴?”
  先轸起身,“回国君,练金钟罩铁布衫之人,虽全身刀枪不入,但总有一处弱点,便是气门,虽然经多年练化,可将气门移至督脉任何一处穴位上,让人难以窥破,但他终究是人而不是神。我见他与颠兄弟正面相击,毫不闪避,气门必不在身前,颠兄弟翻到他身后,壮士立刻做蹲步下锉之势,我就猜他的气门在命门肾俞两穴,所以让颠兄试了一次,也是运气使然。”
  齐侯道:“这位小兄弟不仅精通武学,而且眼光独到,洞若观火,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能人啊!”
  此时远远地见一众宫人簇拥着个美妇人过来,那妇人一身夫人装束,见齐侯正在宴请宾客,也不敢贸然闯入,让一个内侍先来禀报。
  齐侯向内侍道:“卫夫人特意从宫城赶来遄台,有什么要事吗?”
  内侍道:“夫人已经将今年送往周都洛邑的供奉列了清单出来,按着主公的要求,多添了些马匹和布匹上去,请主公过目。”
  “这等小事就不用再和寡人说了,让夫人自已酌情办理。”
  “夫人说还有一事要禀报,是关于公子无亏的。”
  “又是无亏的事,怎么就他的事特别多呢,让夫人先等着,没看见寡人这里有客人吗?”
  内侍退下后自去向长卫姬禀报,长卫姬只得在场外侯着。
  齐侯向重耳道:“贤侄刚才说这位赵壮士精通箭术,可否请赵壮士一展身手,让寡人见识一下啊?”
  赵衰道:“在下技艺粗浅,怎敢在国君面前卖弄?”
  “赵壮士不用过谦,寡人为赵壮士出个考题,赵壮士若能过得了关,寡人定有重赏。”
  齐侯一指场外的长卫姬,“她是寡人的姬妾,壮士看到她头上的玉笄了吗,你若能将那支玉笄射下来,寡人就赏给你们一座府邸。”
  齐侯命人拿来弓箭交给赵衰,赵衰为难起来,刚从内侍的话中,赵衰也已经猜出此人正是长卫姬,即齐小白的夫人,齐无亏的生母,若自已用箭射下她的玉笄,必被认为是大不敬,引起长卫姬的盛怒,若不照办,刚才重耳已对自己盛赞在先,若这点事情都办不成,岂不是让齐侯等人轻视了去。
  赵衰略一犹豫,已经有了主意,搭箭上弦,一箭朝着长卫姬的方向射去。长卫姬正背对着宴席,站在一棵桃树下,忽听耳边一阵疾风,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掠过,接着一枚桃子砸落下来,正掉在头上,将长卫姬头上的发饰一并带落在地。
  长卫姬吃了一惊,转头去看,见远处的一棵树干上插进了一枝箭。婢女忙捡起头饰,以及连在上面的玉笄,帮长卫姬将鬓发梳理了,重新戴上。
  长卫姬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道:“刚才是何人放箭?”
  内侍过来道:“主公正在让重耳的手下展示箭术,刚才那一箭射中了树上的桃子,掉落在夫人头上,正是一件大喜事啊。”
  “喜从何来?”
  “诗经上有云:桃之夭夭,有贲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夫人怕是有喜事当头了。”
  长卫姬这才转怒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