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真相大白
重耳好奇,道:“今日为何这般热闹,田兄弟这是上哪里去?”
“你们不知,今日是初一,按着惯例,初一,十五我们都要到祖神庙去祭拜。”
“这些东西都是献到祖神庙里去的?”
田辟点头。
“你们自已尚且衣食不保,为何还要拿这许多东西祭拜祖神?”
“祖神高兴了,我们才能种些薄田,得以度日,若把他惹怒了,一场水灾就可把近百里的土地村庄全淹了,那是万万得罪不起的。”田辟说完也出门去了。
重耳向狐偃道:“咱们也不急走这一时半会的,不如去看看热闹。”
狐偃本不欲多事,见众人皆附和,只得点头同意。
重耳等人跟随村民走了不多几里,便见一庙宇,泥墙茨顶,建在一宽阔的河滩上,背倚茂林,庙旁种着数棵参天蔽日的大树。众人走近了,见庙门口的石阶旁还筑有一尊石像,那石像人身蛇尾,长着九个脑袋,个个面部狰狞,眦目欲裂,让人不寒而慄。
众人进了庙,见庭中已挤满了村民,正排着队依次向前,向坐在大堂上的庙祝磕头,敬献祭品。
那庙祝戴着顶虎头帽,帽顶饰以五色雉羽和珠贝,穿着左黑右黄的偏衣,手中执着根兽骨法杖,脚上趿一双缠丝蟒头靴。半闭着双眼,待村民们献礼完毕,向旁边的村长道:“献给祖神的供奉可都在此?”
村长道:“都在这里了,一份都不敢少,还请神仙在祖神爷爷跟前多美言几句,保佑今年风调雨顺,河水不泛,灾害不作。”
“只要你们把祖神爷爷敬奉好了,自然没有什么不能依的。祖神爷爷说了,三日后有灾星—实沈经过卫国,路过淇水时,会引起不少的风浪,你们这几日还是不要下水捕鱼了。”
村民们又一齐下跪磕头不止。
庙祝又道:“过两日就是祖神的寿诞了,让你们准备的新夫人可备好了。”
村长道:“已经备下了,这次是田杵家的女儿,今年刚好十六,长得细皮嫩肉,保管祖神爷爷满意。”
庙祝点头:“告诉老田家,祖神爷爷满意了,不会亏待他们的,这锭金子先拿去做个聘礼。过两日让他们把新人依例打扮好了,祖神爷爷自会让手下前来迎亲。”
村长道了谢,收下金子。村民们上过香回到庄上。重耳等人也跟着一起回来。重耳路上问狐偃,“舅父,你看他们拜的这祖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看那庙宇前的石像,他们拜的大约是相柳。上古时期,共工和颛顼争夺帝位失败,怒触不周山,使得天柱折断,大地倾斜,日月星辰都落向西方,而大江大河都奔向东方,从此洪水泛滥,涂炭生灵。帝舜命共工治理洪水,共工手下有个臣子,叫做相柳,长着九头蛇身,所过之处会变为寸草不生的沼泽。共工便让相柳治理河水,因此后人常在河水附近建造庙宇,供奉相柳,大概就是这位祖神的来历了。”
重耳道:“相柳不仅下凡到了这里,还要迎娶新夫人,当真是一件稀奇事。”
颠颉道:“我老颠什么人没有见过,唯独没见过活生生的神仙,这次我一定要开开眼界。”
重耳本就是个爱管闲事的,见此也来了兴致,向狐偃请求再住几日,狐偃道:“不让你们掺和这个热闹,怕是走了也不甘心,也罢,咱们就再住两日吧!”
重耳等回到田辟家中,向田辟打听这庙祝的来历。据田辟说,前年淇水泛滥,淹没了沿河数百里的田地,有个巫人来到村上,自称可通神明,告诉村人此水灾乃是河妖做乱,需在河口修建祖神庙,祭祀相柳,方能保得水土平安。村民遂建了庙宇,将这巫人奉为庙祝,一切依其所言,除了初一、十五敬奉贡品外,每年逢祖神的寿诞,还要向祖神敬献新夫人。这庙祝也十分地神通,除了能和祖神沟通,还能观气候、行占卜、断诉讼,被村民们奉为神仙,无人敢违其号令。但也有些村民不愿献出女儿的,掣家带口地迁到别地,或有赤贫之家,为了一锭金子的聘礼自愿将女儿送给祖神的。
重耳道:“庙祝既要你们供奉这许多,天下之大,你们何不迁到别处呢?”
“天下虽大,肥腴之地都为贵卿达官所占据,与其在那些人手下交租税,终身为奴为婢,不如敬奉给祖神,以图个自由之身。”
重耳又问了祖神娶夫人的详细事宜,然后回房和众人说了,大家商议出一条计策。
两日后,嫁女的村民早早地将女儿装扮好,实上玄色的喜服,披上盖头,在村长的陪同下,将女儿送到村头,村民们皆簇拥着来送行。
村头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村民们将哭哭啼啼的新夫人绑在树桩上,在树下放一盘果李,然后一哄而去,只有孩童和几个胆大的躲在屋后偷看。
除了狐偃、壶叔、胥臣和介子推留在家中看守马车外,其余人都和重耳一起躲在不远处的草垛后观看动静。到了正午时分,一声长啸传来,从远及近,一个白色的身形从远处的林中窜出,连跑带跳,片刻就到了老槐树下。
走近了重耳等人才看清楚,这白色的身影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只通体白色的通臂猿猴。这猿猴身长三尺,全身覆着白色毛发,几步蹦到树下,抓起几只果李塞到口中,然后麻利地解开绑缚在女子身上的绳索,一把抱起女子,头前脚后地扛在身上,又蹦跳着去了。
众人都暗暗称异,重耳道:“当年南燕国也曾送给晋国两只白色的猿猴,养在珍禽苑内,但身量如此巨大又颇懂人性的猿猴确是少见。”
赵衰道:“这白色猿猴既是君侯赏玩之物,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遂一起疾步跟着猿猴往祖神庙去。那白猿进了庙就不见了,众人跟了进去,发现除了神坛上有一尊相柳的泥塑神像,灵位前燃着香火,殿内空无一人。几间后室内也只有被衾蒲草等寻常之物。众人来到后庭,见这里杂草丛生,青苔漫浸,显是久已无人打理,正不知从何处找起,先轸喊道:“这里有扇小门。”
重耳凑近了看,见布满藤萝的围墙一隅果真有扇虚掩的小门,因被茂密的枝叶覆盖,难以辨认。众人推门出去,见是一片浓密的树林,没有道路可寻。众人都不知该往哪里走,赵衰道:“猿猴身上负了个人,难以在树上攀爬,必定会在道上留下痕迹。”
众人仔细察看,果然见有猿猴经过的脚印,大家顺着脚印走入林去,这片山林甚是荒凉,越走越觉得凉意逼人,耳边听得鹤唳鸟鸣,水流淙淙,只不知身在何方。忽听头顶传来一阵枝叶窸窣之声,先轸大喊一声:“小心!”
说话之间一巨大的白影从树上直扑而下,冲着重耳面门撞来。重耳急忙退步闪身,正是劫走女子的白猿,此刻见一扑落空,挥动巨臂,向重耳扫来,同时林中出现几个做游侠打扮的汉子,各执兵刃,将赵衰,魏犨和颠颉几人围在中间。
先轸眼明手快,一招肘底翻掌,击在白猿胸膛上。白猿力气虽大,却不知闪躲,被打得吃疼,哇哇乱叫。赵衰,魏犨和颠颉三人也各自与对方交上了手。这几个游侠武功虽然不弱,但在三人手下拆了几招后,还是渐渐落了下风。颠颉将铜锤使得呼呼生风,如风卷残云一般,三丈之内的树林纷纷折枝断木,露出一片开阔的空地来。
一名游侠自知难以招架,转身要逃,颠颉一招追星赶月,掷出铜锤,正中游侠脑门,砸了个飞星四溅,满地狼藉。这里先轸也将白猿打得呲牙裂嘴,连声嘶叫,转身就朝林子深处逃去。剩下几个游侠心生惧意,想要逃遁,被赵衰和魏犨迫得无法抽身,勉力支撑而已。
重耳喝道:“放下兵刃,速速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其中一游侠道:“我们自知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重耳喝令大家都住手,魏犨和颠颉不情不愿地停下来,重耳向游侠道:“我要你们性命有何用?看你们身手并非泛泛之辈,没有多年的苦练不能成,又何必在此做助人为恶的勾当,毁了自身的名节。”
几个游侠均默然不语,显然心有悔意。重耳又道:“想来你们都是庙祝手下的人,带我们去见了庙祝,你们便自行其便吧!”
游侠便在前面引路,带重耳一行穿过树林,到了一处山脚下,只见一所屋宅坐落在山坳处,背靠山体,面朝南面开阔之处,正是个遮风避雨又隐蔽的住所。
一游侠道:“庙祝就在前面的屋里,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我是晋国公子重耳,正欲前往齐国,经过此地,见民众困顿不堪,受奸徒愚弄,想一探真相。”
游侠向重耳行礼道:“原来是晋国的二公子,我等早就听闻公子的大名,竟不知公子来了卫国,不瞒公子,我等也是因国破家亡,为了糊口,在此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蒙公子手下留情,我等感激不尽。”
“你们既已悔过,往后改邪归正就是,天下之大,英雄何愁无处可以存身。”
“在下田纥,就此别过诸位好汉,咱们后会有期。”
田纥和几个游侠拜别了重耳,转身而去。重耳等人走近屋子,就听里面一片莺语燕叱之声,在女子的娇语之外,还有一男子的声音。
那男子道:“你也不用害羞,她们刚来的时侯哪一个不是如此,时间长了就好了,我这里虽然不是仙宫,却胜似仙宫,遥逍自在,衣食无忧,岂不比你那个破壁寒屋好得多?”
一女子只是嘤嘤哭泣。
魏犨心头火起,直接一脚将门踹开,见七、八个女子拖拽着刚被掠来的新夫人,抓手的抓手,按脚的按脚,将其拖到床上,另有两个女子在一旁帮庙祝脱下衣裳,铺设衾枕。
庙祝见魏犨等人闯入,大吃一惊,不及穿衣就要往后屋走,被魏犨两步赶上,一把抓起头发,提了过来。众女子惊得尖声呼叫,挤做一团。
重耳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自称神仙,骗得村民的信任,还掳来这么多女子供你淫乐?”
庙祝见这几人衣着鲜亮,气势不凡,尤其是重耳,腰间还佩着玉佩,知道不是此地的村民,必是公子贵卿之流,道:“你们从哪里来,如何会寻到这里?”
魏犨按住剑柄:“公子问你话呢,你到反问起我们来了,是不是现在就不想活了?”
庙祝知道今日是躲不过了,只得一五一十地讲了。原来这庙祝是卫国宗祝府内的一名巫祝,颇懂些算卦问卜,夜观气象之类的事,数年前卫狄一战,卫懿公被杀,都城被攻破后,宫人们逃的逃,降的降,这巫祝和几个侍卫逃出宫来,躲在郊邑的一处村宅内。齐小白率联军打退狄兵后,帮助卫国在楚丘重新建都。巫祝和侍卫几人不愿再回卫国宫城去,遂在附近的山林找了处僻静之所安顿下来。又正值发生洪水,附近的村民们困顿无助,巫祝便自称可与祖神沟通,祖神降下神谕,有水妖作祟,可在淇水上建祖神庙,以保水土平安。村民们深信不疑,凡庙祝所求无所不应,当神仙一般的供了起来,所以才有了先前的种种。
重耳道:“卫懿公虽然玩物丧志,失国丧命,但他亲率军队,战死疆场,虽非明君,也不枉是个大丈夫。你既是他的臣子,不思效力君侧,为何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
巫祝道:“公子所言极是。只是我不愿去楚丘,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另有重责在身,公子随我去看了就明白了。”
大家将信将疑,跟随巫祝走出屋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