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佳偶天成
此时见后山一众族老簇拥着一个锦衣长袍的老者出来,一望便知是敖中的国主,身后一人便是曾假扮樵夫的汉子,此时已换上了一身戎装。
老国主手捧玉节,向重耳跪下道:“请公子放过这两位小将军,老朽愿举国向翟国投降称臣。”
重耳命将俘获的青衣和白衣少年带上来,让人给他们松了绑,向老者道:“两位将军在此,刚才多有冒犯。难得国主如此识大体,使我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
重耳说完上前搀扶,老国主诚惶诚恐,道:“翟军赫赫神威,枭勇骠悍,我敖中确实远非其对手,向翟国称臣,自然心服口服,虽不敢向将军请求赦其全族,但请将军念在两位小将军年纪尚幼,不知天高地厚,饶了他们的性命,老朽感激不尽!”
“我翟国向来以仁治国,严宽相济,只要敖中诚心归顺,岂止这两位将军,一应部落中人,不论男女老幼,自当全部赦其性命。”
老国主犹是将信将疑,道:“将军敢对天发誓吗?”
重耳只得以手指天,发下誓愿,老国主这才颤巍巍站起身来,命将先前俘获的翟国人等都带过来。
不多时颠颉和数十翟军被带了过来,颠颉口中兀自骂骂咧咧。那樵夫模样的人亲自上前松了绑,颠颉刚松开手,就一拳向樵夫砸去,樵夫眼明手快,侧身闪开了去。
重耳喝道:“颠颉不得无礼。”
颠颉气哼哼道:“这小子用计赚我入了他的圈套,还杀了我翟国不少士兵,公子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敖中已归顺我翟国,从此便同为同胞兄弟,怎可再自相残杀?”
颠颉虽心中不愤,也只得作罢。
老国主随即带重耳等人入了山口,重耳见青衣少年一路上拿眼冷冷地瞪他,心里虽觉奇怪,也不去计较。
又走了五、六里路,才来到主寨,这主寨位于整个村寨中间的一片高地上,自然较别的屋宇更为气派,全屋用泥坯大石砌成,屋顶是梁木结构,别的屋所都用茨草铺就,围绕着主屋所建,形成四四方方的样式。屋前家家户户都有地窖,门前晒着风干的兽脯和兽皮,不远处的坡地上三五成群的牛羊信步吃着草,好不自在的样子。
老国主将重耳、赵衰和魏犨等请入主屋坐下,将部落中的人口、牲畜、库藏数量等事宜一一报上。重耳命老国主安排下灶饭,让翟兵饱餐一顿,再让手下清点敖中民众人数,除了一些老弱外,其余民众一律收拾家当物品,跟随翟军回翟国大都。吩咐妥当后,当晚重耳就歇宿在老国主住的屋中,准备第二日就出发。
重耳和士兵们一起用过晚膳,又在军中走视了一圈,回到屋子,手下来报说有人要见重耳,已经侯了多时。
重耳唤那人上来,此人正是青衣少年,那少年此刻眉眼含笑,与日间的冷眼相加全然不同,手中端着一壶酒,向重耳行个礼,口中道:“在下日间多有得罪,难得公子大人大量,不与在下计较,在下特意前来陪罪。”
重耳道:“小将军不用多礼,还不曾请教小将军尊姓大名!”
少年道:“在下贱名沁格,那白衣少年是我的兄长,名叫伊格,父亲年老,膝下只有我俩侍奉左右,所以格外疼爱些。假扮樵夫,诱你们过桥伏击的是我的族兄,就任国中都尉,名叫乌力格,此人素来狂妄自大,出此诱敌之计的正是他。幸得公子宽仁,不计前嫌,赦了国中所有人等,我等感激不尽。”
沁格说完斟了一杯酒,高举过头,上前向重耳进献。
重耳笑道:“小将军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军中有令,出征在外,所有将士一律不许饮酒,我身为统帅,怎可带头破坏军规?”
沁格只得收回酒杯,讪讪道:“公子令出如山,军纪严明,让在下佩服之至。在下应当自罚一杯!”
沁格将酒一饮而尽,重耳见他脸上立刻浮起晕红之色,十分俊俏可爱,笑道:“原来小将军并不擅长饮酒,若再自罚两杯,今晚岂不是要醉卧在我房中?”
沁格突然脸色飞红,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重耳想起临行前狐偃曾拿敖中的两个公主打趣自已,暗想:这国中所有人等并无脱逃,却并不见有什么公主,只怕是讹传也不一定。似他这般容貌,若真有一个妹妹,应当也是如花美眷了!
正想着,沁格突然沉声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赐教!”
“小将军但说无妨。”
“我敖中既已归附翟国,公子为何要将所有人等迁往翟都?”
“翟国与敖中本是同宗之国,多年来受赤狄压制,彼此日渐生疏,此番敖中能与我翟国归为一统,其他部落便不敢再小觑咱们,将两国民众迁到一处,方显我翟国容人的气度,将来万一有其他部落侵入此地,也不致鞭长莫及,难以救援!小将军放心,你们在大都住满两年后,尽可以再迁回此地,随尔所愿!”
沁格闻言双膝跪地,低头道:“公子深谋远虑,非在下寻常人等可以测度,在下深受教诲,先前对公子多有误解,还请见谅!”
重耳正要上来扶起,沁格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重耳胸口刺来。
重耳大惊之下仰身躲开,顺势抬腿将地上的案几朝沁格踢去,沁格躲避之际,重耳已抽出腰间的佩剑,直指沁格眉心。沁格举匕首来挡,不想重耳这把剑乃是在昆仑山打造出来宝剑,锋利无比,两兵刃相格,匕首竟被断为两截。
沁格一愣,重耳已伺机将剑架上了他的脖颈。
重耳道:“我并不曾亏待你,你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
沁格咬牙道:“重耳,我早就听说你诡诈多端,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将我族人迁去翟都,是为了当着所有翟民的面,将他们杀死,然后祭祀神灵,以彰显你翟国的神威武勇。虽然你满口道义宽仁,实则与那已故的狄王一般,暴虐无道。我敖中受赤狄欺压已久,好不容易盼得他死于非命,怎可再跟随一个暴君?我自认技不如人,如今既落在你手上,你杀了我便是。”
重耳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这就奇了,我重耳虽称不上仁人君子,但自忖也没做过什么不义之举,怎到了小将军口中,就变成十恶不赦的暴虐之人了?敢问小将军,你从何得知我将敖中民众迁回大都,是为了杀人祭天的?”
“告诉你也无妨,想必你认识翟国的国师吧?”
“你说的是国师乌湄?”
“乌湄是他后来改的名字,他原名裴日格,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姑兄弟。半月前,他托人前来告密,将你和莫貉如何阴谋篡夺君位,赶走戈日勒的事详细说了,还说你们不日将征伐敖中,裴日格告诉我,你们嘴上说是要迁民,实则是为了屠民,我岂会再被你的花言巧语所惑?”
重耳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让你们躲进大山,出此诱敌深入,分而歼之的计策的也是他了?”
沁格恨恨道:“只恨人算不如天算,事已至此,我也认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杀了我,否则去翟都的路上,我还会找机会下手。”
重耳笑道:“那我岂不是要时刻提防着,只是小将军先需找把趁手的兵刃才是,似这种匕首,砍瓜切菜尚嫌不足,哪能用来杀人?”
沁格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重耳叹道:“看来多说也无益,无端背了个暴虐的名声,这到也好,不怕回翟都的路上你们生事,若谁敢逃跑,我就把他扔到野外喂饿狼。”
重耳让人把沁格关起来,又加派人手对伊格和乌力格等人严加看守。这一夜平安无事,第二日全军离开村寨,出了大山,往翟都进发。
与来时不同,翟军此番带了敖中的男女老幼,他们又各自带着家什物件,牛马牲口,一日行进不过数里,走了两日,翟都依旧远在百里之外。重耳生怕伊格和沁格又生出事来,将两人绑了,安置在马车上,交待赵衰仔细看护。
到了第三日,敖中国主因年老体弱,经受不住路途颠簸,又经此战乱丧国的变故,便得了病,神昏志乱起来。军中没有医官,胥臣又不在身边,重耳好不容易在敖中民众中找到一位巫医,让其为老国主症治。
那巫医看过后,拿出备在身旁的草药,熬制汤药,但还缺一味主药——秦艽,找遍了附近的山坡,都不见踪迹。巫医向重耳提议,距此处五十里外,有一处老山,名叫垛子山,遍生各种稀有草药,或可到那里一寻。
一旁的魏犨道:“照现在的行走速度,还要三日才能到大都,若还要去采草药,一来一回又要花上一日功夫,甚为耽误,如今距离和国主约定的十日之期已到,若再不回去,怕是国主要怪罪,还是回到大都再做打算。”
重耳道:“咱们可以等,他一老年病重之人,只怕等不得。”
重耳让几个士兵同巫医一起,快马赶去垛子山。这一路到也顺利,大半日功夫巫医就采了草药回来,熬成汤药,让老国主喝了。
老国主喝了汤药,渐渐醒转过来,自知寿数已到,此劫难逃,遂将重耳唤来,恳求重耳让自己再见沁格和伊格一面。
重耳不忍拂人伦之情,让赵衰将沁格和伊格松了绑,带到老国主面前。两人一见父亲,扑倒在榻前,哭得不能自已。
老国主道:“为父怕是不能陪你们去大都了,我这一生无甚遗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俩。你俩岁数也不小了,总得找个归宿才行,不能一辈子就使棒弄枪,装成假小子一般吧?依为父看,这位重耳甚有君子之风,到不象是别人说的那般不堪,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俩不如就倚靠了他,今后断不会有人敢欺辱你俩!”
说到这里老国主已喘作一团,难以开口,沁格和伊格连连抹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重耳和赵衰在一旁听得摸不着头脑,再看沁格和伊格,哭得鬓发散乱,珠泪涟涟,似梨花带雨一般,哪里还有执鞭斗勇时的英姿,分明就是两个柔弱无助的女儿模样。
巫医端来汤药,沁格接过碗来,在嘴边尝了,正要送到老国主嘴边,老国主张着嘴,只有出去气,没有进的气了。
沁格和伊格哭了一阵,伊格渐渐止了泪,请求将父亲按照敖中的惯例安葬,重耳允了。
沁格和伊格便带领全部落的男女老少,选了一处向阳背阴的山凹处,将老国主埋了,又聚在坟前,按着敖中的惯例,齐唱挽歌,直到月上当空,葬礼才结束,沁格和伊格带着全族人回到营地,各自安顿就寝。
重耳也不派人看守,也不催促,任其自处后事,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日天还未亮,沁格来到重耳的大帐,谢过重耳为其父治病并允其安葬一事,重耳笑道:“为人子者,自应尽孝,人之常情,何必言谢?”
沁格一改先前冷若冰霜的样子,退出大帐时,讪讪道:“此事耽误了大军不少时间,我部落人众一早已俱收拾妥当,可随军立刻出发!”
重耳遂命军队收拾了营帐,马上出发,不日到达了大都。
莫貉接到奏报,早已在城外侯着,见了重耳,不免一番赞许褒扬之词,重耳道:“此次出战远超国主给的十日之期,其中颇有些曲折,还请国主见谅!”
莫貉道:“我已经有所耳闻,领兵在外,哪能事事皆在意料之中,是我先前考虑不当,急于求成。公子此次出战谋略得当,用兵如神,才有如今的大胜而归,我能得公子如此贤才,何愁我翟国不能雄霸于众狄之上?”
重耳献上清单,上面详细记录了所获敖中人口数量,及牲畜、兵器等一应物品,莫貉让手下一一清点完毕,向重耳道:“公子一路兵马劳顿,先回去好生歇着,几日后我再安排酒宴为你们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