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多行不义
推木香说着凑到狄王面前,低下头,以嘴亲触狄王的双脚,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狄王用一只手抓起推木香的下巴,见她目中含泪,满脸凄楚之意,颇为动人。狄王用手在推木香脸上摩挲片刻,目光突然一凛,冷声道:“本王早就说过,本王喜欢的是野马,似你这般温驯的女子,本王后宫多的是,根本没有一点趣味。你既然舍不得他先死,那本王就成全你们,把你们放在锅里一块儿烹了。”
狄王将推木香重重一推,推木香额头触地,顿时渗出血来。
重耳怒喝道:“你今日若敢杀一人,我在城外的两万人马就立刻攻入大都。”
戈日勒也劝道:“大王,此事急不得,还是按照咱们原定的计划行事为好!”
狄王并不理睬戈日勒,向重耳道:“就凭你的两万人马,想要攻克城池,别说一日,就算给你三个月,只怕也是徒劳无功。你大概还不知道,留吁和林方俱已臣服于我赤狄,赤那也被我军打得落荒而逃,只待我儿收复采桑回来,我军便可合为一处,将你的两万人马围而歼之。”
狄王话音刚落,有个狄兵从门外进来,向狄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狄王脸色一变,刚刚还是不可一世的神情,立马变得阴冷下来。
狄王一声令喝,“将这小子给我拿下!”两个武士上来就要捉拿重耳。
重耳拔出剑来,向戈日勒厉声道:“国主将我召进宫来,美其名曰和谈,其实是想杀人灭口吗?”
戈日勒也不知狄王何故突然动怒,连声道:“大王,万望息怒,不是说好了今日只和谈,不动手吗?万一重耳的军队强行攻城,于你我都无益处啊!”
狄王指着重耳,怒道:“又是晋国,竟然打败了我赤狄的军队,还生擒了本王的儿子,本王一定要以牙还牙,杀了晋诡诸的儿子,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快给我把重耳拿下,本王要亲手杀了他,把他的人头拿给晋诡诸。”
重耳哈哈大笑:“我晋国多年来征伐夷狄,驱逐蛮戎,何曾打过败仗,此番赤狄自恃人多,但在我强晋面前,究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狄王见士兵犹豫着,不知该听谁的命令,越发怒不可遏,起身就要来拿重耳。
戈日勒忙道:“大王,千万不可鲁莽,今日若杀了重耳,必然惹怒晋诡诸,使晋军挥兵北上,攻伐翟国和赤狄,到时一发不可收拾,还不如和晋国和谈,拿重耳和太子进行交换。”
“那本王的采桑呢,就白白让晋国给占了?”
戈日勒走下席来,连连向狄王作礼,殷殷相劝。可狄王盛怒之下,哪里听得进去。
这里几个武士已经制服了重耳,夺下剑来,将重耳绑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外面进来一个翟兵,向戈日勒道:“禀国主,翟国叛军已到城下,列好了阵势,为首的叫狐偃,向城内喊话说,立马放重耳和戈日重华等人出宫,否则就立刻攻城。”
不待戈日勒说话,狄王喝道:“调动城内所有军队守住城门,不可放一个人出去,也不能让一个人进来。把重耳和戈日重华几个也带到城头上,本王要让所有人看看,敢跟本王作对的人是什么下场?”
戈日勒急得来拉狄王的衣裾,狄王一脚将其踹开,骂道:“本王听从你的建议,千里迢迢率军赶至大都,帮你将戈日重华赶下国主的宝座,扶你当上国主,如今你如愿以偿,本王却得不偿失,丢了采桑之地不说,把我儿也赔了进去,若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到时也饶不了你!”
狄王命人将重耳、戈日重华、推木香和赵衰押解到城头上,一字排开,分别绑在木柱上,又用绳子将木柱高高吊起,木柱下面放置柴薪。
狄王布置完一切,让人向城下的狐偃远远地喊话,令其速速投降,否则就烧死重耳和戈日重华等人。
这里喊声刚落,狐偃便在那头高声道:“公子重耳受戈日重华之命,率军抵抗侵入翟国的赤狄军队,大胜而归,堪称翟国的功臣,国主几次召公子进宫商议和谈,公子念在国主诚意笃然,才前往宫中,不想国主出尔反尔,假借和谈之名,勾结赤狄贼子,将公子抓捕起来,你如此背信弃义,若不怕背上万世的骂名,不怕上天降下凶兆,尽管点火!”
戈日勒一心只想拿回国主之位,根本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大开杀戒,何况赤狄被晋国打败,再无人能阻挡晋军,自己若杀了重耳,只怕晋军指日之内就要挥军北上,攻伐翟国,自己根本无力抵抗,因此戈日勒跟在狄王身边,一路苦苦相劝。
狄王道:“狐老儿几句话就把你吓破了胆,告诉你,本王就是天意,谁敢不服,本王就杀了谁,本王若不高兴了,不用等晋军到来,本王现在就可以废了你。”
这里正僵持间,忽见宫城内冒起了滚滚浓烟,火舌借着风势迅速上窜,既使是白天,站在城头上也可见宫城内暗红色的火焰如鬼魅般时隐时现。
一众内侍宫人纷纷往宫外跑,口中大叫着:“着火了,着火了,天意,天意啊!”
戈日勒吓得手脚发软,已有内侍快马出宫,跑到城头上来报说,宫中上书房,内苑和燕寝处,不知何故突然起火,火势迅猛,请国主速派人前去救火。
戈日勒命令调集城门口的士兵,全部到宫中救火。
狄王道:“不急这么一时半刻的,先把这里的火点了,咱们在这里观看就好!”
狄王见一旁的士兵拿着火把,迟迟不肯点火,便一个跨步上前,夺过火把,亲自点燃柴薪。
戈日勒突然一个跨步,走到狄王身后,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接从后背插进狄王的身体。
狄王瞪圆双眼,身子僵直了片刻,很快便瘫倒在自已点燃的柴火上,被熊熊烈焰吞没。
戈日勒将剑上的血迹擦净,命人将重耳等人放下来,先押入囚牢,其余士兵先往宫中救火,说完便径直入宫指挥救火去了。
城头上的这一幕,直将城内城外的翟军和赤狄军队看得目瞪口呆。
戈日勒与狄王暗中互通款曲已有多年,戈日勒向来以狄王唯命是从,俯首贴耳,此次请求狄王出兵助自已登上君位,更是以重利相许,所以狄王只拿戈日勒当手下的一条狗,毫无戒备,不料自己征战一生,竟命丧在自已的一条狗手中。
狐偃见狄王已死,忙命人擂起战鼓,指挥翟军全面进攻,城外的赤狄军队大乱,哪里还有心思作战,纷纷逃命的逃命,投降的投降,还有跑到城头下,跪求打开城门。
此时城内也是乱作一团,狄王当初进宫城时,只随身带了数百的精兵和十几个贴身的武士,其余军队都驻扎在城外。
城中的残余狄兵见戈日勒杀死狄王,纷纷作起乱来,因此城中救火的、厮杀的,直闹得人仰马翻。
这里一队士兵押解重耳等四人去囚牢,重耳和赵衰互换了一下眼色,赵衰会意,暗中运气,将身上的绳索挣脱开来,然后迅速抽出士兵腰下的马刀,砍倒一人。
赵衰还不及将重耳身上的绳索砍断,士兵们已一齐将赵衰围住,赵衰手脚被绑缚久了,一时行动不畅,对付几人颇感吃力。
此时只听一声大喝,似平地中突然一个响雷,只见来了两个彪壮大汉,一个满脸黑髭,手执铜锤,另一个紫棠长脸,身高八尺,手执双刃长戟。
不用说,这两人正是颠颉和魏犨。两人都有以一敌百的力气,在暗道中憋闷了数日,此时精神大振,撒开臂膀,一通砍杀,将十几个士兵打得落花流水,还剩下两个,屁滚尿流地逃回宫中去了。
狐毛和胥臣过来,解开重耳、戈日重华和推木香身上的绳索,几人又重新聚在一起,都是又惊又喜。
颠颉道:“公子,你看我放的这把火不错吧?”
狐毛道:“此事留待以后再说,咱们先出城要紧。”
重耳见戈日重华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急忙将他负在背上,与众人一同往城门口而来。
城门口的士兵正执着弓矢,严密注视着城下狐偃的军队和狄军的动向,眼见城下两军拼死厮杀,任他们打得热闹,并不出一兵一卒参战。
翟兵正在这里两下观战之时,见有一伙人过来,那将领认得重耳和推木香,知道是戈日勒下令抓回宫的要犯,一声令喝,城头上的士兵纷纷将弓箭对准了重耳等人。
重耳高声道:“我身上背负的正是你们的老国主,现任国主的亲侄儿——戈日重华,谁若敢伤了他,你们所有人等都要跟着陪葬。”
推木香用剑一指那将领道:“快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去,否则本公主杀你全家。”
那将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下正僵持间,见宫城内又急驰而来一支卫兵,走近了,才看清领头的正是国师。
众人不约而同将重耳围在中心,决心拼死一战。
国师到了近前,道:“国主有令,只要将戈日重华留下,公子重耳和其它人等就可出城!”
狐毛靠近重耳,低声道:“眼下这情形咱们先出去要紧,戈日勒一时不会拿戈日重华怎么样!”
戈日重华也伏在重耳肩上,道:“你们不用管我,我已是苟延残喘,命不久矣,你去办正事要紧,翟国的将来就全指望贤侄了。”
重耳咬咬牙,只得将戈日重华放下,推木香大为不忍,哭着跪倒在戈日重华身边,赵衰和重耳拉住了,国师命守将打开一侧小门,让众人出城而去。
重耳一行出了城,翟军和狄军刚刚经历一场厮杀,显然胜负已分,狄兵的尸首横满了壕沟,到处是弃甲残刃,一片狼籍。翟军大获全胜,士气十分高昂。
狐偃得了信,赶忙出来迎接重耳一行,见了重耳,向其跪倒行稽首大礼。
重耳惊问:“舅父何故行此大礼,侄儿实不敢受。”
狐偃道:“我在公子被缚城头,遭遇危难之际拒绝了狄王的招降,将公子置于险境,老臣有罪,还请公子责罚。”
“舅父不用自责,若不是舅父以激将法迫得戈日勒对狄王兵刃相向,哪有侄儿如今的平安归来?”
重耳再三扶起狐偃,狐偃才勉强起身,狐毛、赵衰等人一一上前与狐偃相见。
狐偃邀众人入帐坐定,询问几日来的经过,狐毛将自已遇到胥臣并如何躲进暗道的前后说了,末了道:“我们几个无时不在打探外面的消息,这日忽见四处巡逻的卫士都被调集去了正殿,就知情形有变,弟兄几个换了装束,从暗道出来偷偷打探,听说公子被狄王绑住,押往宫外。弟兄们遂商议定计策,在宫中放起火来,想趁众人救火之际,伺机救出公子,不想此计果真奏效,不仅救出了公子,连狄王也被戈日勒杀死。只是阏氏不愿离开宫中,我等也不便勉强。”
狐偃叹道:“这也是天意如此。想那狄王曾经不可一世,叱咤戎狄和中原,最后却死在自已人手里,可谓是天理昭彰,死有余辜了。”
魏犨道:“狄王既死,他的五千精兵也已被尽数歼灭,戈日勒再无可以倚仗的靠山,咱们何不一鼓作气攻入都城呢?”
狐偃笑道:“我军刚经历一场恶战,且调养些时侯,你放心,戈日勒不日就会主动来向咱们求和,咱们尽管以逸待劳。”
第二日,狐偃和重耳正听探子报说宫城的烧毁情况,士兵进来禀报说戈日勒派了使臣前来。
狐偃向重耳道:“不料戈日勒这么快就派人前来,我看他已是焦头烂额,难以为继了!”
重耳命使臣进来。那使臣正是原来那人,只是与前番不同,今日一改倨傲的神色,一脸谦卑,趋着腰上前向重耳和狐偃行礼,口中道:“小臣奉国主之命,前来向公子和舅爷问好!两位率军来了这么长时间,驻扎城外,多有劳累,此次又大破敌军,立了赫赫战功,国主命小臣带些美酒,并牛羊等物犒劳翟国的兵士们,请公子和舅爷笑纳!”
重耳也不推脱,命人将东西收下,然后道:“使臣今日应该不只是来送礼的吧,可有别的见教啊?”
“哪里敢言见教两字,小臣是来转达国主的歉意。国主上次请公子进宫和谈,不料陡生变故,令国主措手不及,所以失了礼数,让公子遭受不少委屈,国主深感惶愧。”
使臣看了看重耳,见他面无表情,顿了顿又道:“国主说,上次请公子和谈不成,想约公子再和谈一次,为表诚意,国主愿意以壕沟为界,亲自出城与公子在阵前会面。”
重耳道:“我本对国主信任有加,只身前往宫内面见国主,不想被当做阶下囚,还差些被一把火烧了,如何能再信任国主?”
使臣再三道歉,直把好话都说尽了,重耳方道:“国主若诚心和谈,就先放了戈日重华和他的旧党。”
使臣连连许诺会向戈日勒禀告,并尽力促成此事,重耳这才松了口,答应和谈事宜,两下又约定了日期,使臣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