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深入虎穴

  重耳睡意上来,趴着池边正欲打盹,就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闯进几个狄兵,不由分说上来将重耳从水中拉起。
  重耳还没来得及披上衣袍,便被狄兵拖行着到了一间内室。狄兵将重耳放开,重耳见这个房间不大,布置却十分不俗,地上的坐席一律用鱼皮做成,这鱼皮冬暖夏凉,且十分耐用,就是中原诸侯国也是难得一见。
  重耳见席上躺着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四个宫女正围在四周,为其按揉扇凉。
  狄兵道:“大王,人已经带到!”
  那壮汉一翻身,从席上坐起,正是不久前还在酒宴上对重耳大加赞赏的狄王。
  见重耳衣不蔽体,一脸尴尬之色,狄王哈哈大笑道:“有人密报说你就是晋重耳,本王开始还不信,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你果真逃到了翟国,此番还自投罗网,送到本王的门上,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重耳虽心道不妙,面上却强自镇定,道:“小臣名叫苏合,大王怕是认错人了。”
  狄王哈哈大笑,“本王早就得报,说送亲的人就是晋国逃亡的公子,晋重耳,本王还不信,所以请公子前来沐浴,为的是亲自验证你的身份,天底下两条腿走路的人也许不好认,但骈胸重瞳的,天下恐怕除了你重耳,找不出第二个了吧。晋公子体格奇特,与人有异,今日本王可是开了眼界。”
  重耳自知瞒不过,只得勉强笑道:“在下的确是晋重耳,但也是翟国的使臣,大王几个时辰前还与外臣把酒言欢,现在却对外臣兵刃加身,变化如此之快,简直如翻云覆雨,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狄王双眼一瞪,厉声道:“晋国与我赤狄积怨多年,两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晋申生还杀了东山皋落氏的国主,侵占我赤狄的土地,这个仇本王一直设有报,今日你落到本王手里,本王岂能让你活着回去。”
  “大王杀了我不过泄一时之忿,带给赤狄的却是无穷的后患,在下的命并不足惜,但影响的是大王和赤狄的大业,请大王三思而后行。”
  “本王到是要听听如何影响我赤狄的大业?”
  “在下是重耳不错,也是翟国国主信任的使臣,国主的侄亲,大王若将我杀了,只怕翟国国主一怒之下将公主嫁给留吁,赤翟两国便再无联姻的可能,而翟国万一与留吁联起手来,则对赤狄大为不妙,这是其一。在下虽流亡在外,但毕竟是晋国的公子,晋侯若得知我死于大王之手,以他的性情必定出兵攻打赤狄,若晋国与翟国,留吁联手,大王觉得自己的胜算有多少?大王杀我一人,却将自已陷于危困中,岂不是十分的不划算?”
  狄王哈哈大笑,“公子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番话说得本王动了心。想我手下能人将士虽然众多,但都只懂杀敌冲锋,策马陷阵,似公子这般胸怀大略的却是难得,不如公子就不要回翟国了,留在赤狄为本王效劳。”
  不待重耳开口,狄王向左右道:“让人把住汤池馆的大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另外吩咐厨子,备下酒宴,本王要和公子欢饮达旦。”
  赵衰等人在偏房等了半日,不见重耳出来,狐毛遂向门口的宫人询问,宫人道翟使正由人伺候着洗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众人又等了一个时辰,腹中饿得饥肠辘辘,却连个招呼的人也没有,而出入汤池的宫人却往来不绝,一个个长腿纤腰的宫女们,梳着乌黑油亮的辫子,手中捧着各色菜肴、美酒,从门口鱼贯而入,让颠颉几个看着直瞪眼。
  颠颉连声道:“公子自已在温柔乡里酒足饭饱,却把我们几个给忘个一干二净!”
  胥臣道:“到了这里,凡事也由不得公子作主,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众人又等了许久,魏犨也坐不住了,走到偏房门口,请宫卫进去通报一声,那宫卫不耐道:“大王正和翟使喝酒,任何人不得打扰,你们还是等着吧!”
  眼看到了天黑掌灯时分,才有个宫人从里面出来,踱到偏房,向众人道:“大王要留翟使在这里住些日子,暂时不得回去。翟使让你们先回国去复命要紧,过几天翟使自会回来,这是翟使交给你们的手书。”
  那宫人从怀中取出一份绢书交给狐毛,狐毛打开来看,的确是重耳的笔迹,遂向宫人道:“可否让翟使出来一见?”
  “翟使今日喝醉了酒,已经睡下了。”
  狐毛叹口气,收了绢书,向众人道:“罢了,公子此时哪里还会想到咱们,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宫人打着灯笼,领着众人走出行宫,到了门口就转身回去了。众人走了一段路,胥臣见四下无人,向狐毛道:“舅爷可否将公子的手书借我一观。”
  狐毛将绢书递给胥臣,胥臣见上面写的是:大王盛情难却,我在宫中还有些赘事勾留,你们回到翟国后,向国主如实复命即可,此行劳苦功高,国主必定以金银珠玉相赠。
  胥臣向赵衰道:“依我看这封信大有蹊跷,远不是公子的本意,赵兄弟看如何?”
  赵衰接过绢书看了,蹙眉道:“咱们此行明着是奉国主的令,送公主到赤狄成亲,实则是为了挑起赤狄和留吁的争端,促成翟国和留吁的同盟,如今事还未成,若照此信上所说,回去向国主如实复命,岂不是自讨苦吃,哪来的劳苦功高,金银珠玉赏赐。依我看,公子或遭狄王胁迫,不得已写了这封信,实则是让咱们设法相救。”
  狐毛接过绢书,又反复看了数遍,道:“幸亏赵兄弟提醒,我一时疏忽,竟然没有注意公子在复命两字上多了两笔,看来公子确实是遭遇了意外。”
  颠颉摸摸脑袋道:“这么说来是我误会公子了,该打该打。”
  狐毛也道:“是我这个做舅父的太低估了侄儿,公子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见过,岂能被一个赤狄的后宫所迷惑。”
  魏犨道:“狄王将公子囚住,难道他已得知咱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胥臣道:“我看不然。狄王若得知咱们将公主藏起,一伙人还在这里摇唇鼓舌,早就将公子和咱们都杀了,岂还会放咱们走?”
  魏犨道:“其中缘由恐怕只有见到公子后才能知晓了。只是这行宫进来容易出去难,里面守卫重重,咱们又不知公子被囚在什么地方,从何找起?”
  狐毛道:“此事还需计划周全了方可行事,否则不仅咱们性命不保,还要连累公子。”
  众人决定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商议过后再行事,大家找了半日,发现整个郝邑城,总共才两家客栈,一家已满,另一家虽然简陋,也只能将就住着。
  五人挤在一间窄小的草房里,旁边就是马棚和羊圈,膻臭味透过手指粗的木板缝隙飘进来,让人几欲作呕,五人和衣而躺,忍了一宿。
  第二日颠颉起来,问掌柜要水洗漱,那掌柜瞪起眼,道:“现存的那点水喂牛马都不够,你是哪里来的大老爷,还要用水洗漱?”
  颠颉刚想发作,赵衰忙过来一把拉住,轻声道:“颠兄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咱们办正事要紧!”
  颠颉被赵衰拽进房内,狐毛怕颠颉闹事,让魏犨和赵衰把他看住了。几人就着凉水,啃了一盘胡饼,然后到街上和行宫附近四处转悠。
  自从上次狄王遭刺客行刺后,行宫门口便增加了不少守卫,日夜巡逻,五人在宫门口转了几天,都找不到入宫的办法。
  这日赵衰回到客栈,见客堂前聚了不少客人,议论纷纷,热闹不同往日,赵衰仔细听去,原来上次行刺狄王的刺客已经被抓获,狄王下令两日后在宫门口举行镬刑,与民同乐。
  赵衰上前打探道:“不知什么是镬刑?”
  一客商道,“小兄弟是新来的吧,镬刑就是把人放进大锅里煮成肉汤。除了狼刑和虎刑,这镬刑也是狄王最爱用的酷刑之一。”
  赵衰又问:“这刺客如此大胆,竟敢行刺狄王,究竟是何许人?”
  “刺客的身份是早已查清的了,就是那被扔进狼笼的林方国主的护卫,林方国主那日被喂了狼群后,他手下的护卫们一心要为国主报仇,明知不管自己行刺是否成功,都是难逃一死,虽然死得惨烈,到也不愧为忠义之士。”
  赵衰忙回房,将此事告诉众人,狐毛道:“真是天赐良机,狄王举行镬刑之日,正是咱们潜进宫去的好机会。”
  五人遂商议妥了,分头准备。
  到了行刑的这一日,五人将兵器藏在衣内,一早就顺着人流来到宫门口,宫门口已是人山人海,方圆数十里的民众听闻此讯,早早地赶来看热闹,将宫城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到了约摸中午时分,一声鸣锣响起,宫门大开,走出一列卫兵,将民众喝斥驱赶一阵,圈出中间的一块空地来,接着四个宫人合力抬出一架三足的铜锅,摆放在宫门口。
  宫人们络绎不绝地出入宫门,将木炭,柴草,炊具,水桶等物搬运出来,又将大锅内倒满水,这里大锅下面刚燃上柴火,接着又是几声锣响,狄王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左右贤王和护卫们紧随身旁,宫人们忙着在地上铺设坐席和垫褥,张起伞盖,伺候狄王入坐。
  狐毛等人看机会来了,挤在人群中,套上早已准备好的宫人们的衣衫,手中拿着拂帚,漱盂,水盆等物,趁着宫人们出入宫门之际,混入宫人中间,一路走进宫门去。
  狐毛一行一直走到行宫深处,见四周的人渐渐少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颠颉将手中的痰孟往地下一摔,骂道:“老子的手是拿铜锤的,不是端这种劳什子的,老子这次勉为其难,下次可别想再让老子干这个。”
  不想那铜制的痰盂被用力摔在地下,发出咣当当几声脆响,引起了正在不远处的一队狄兵的注意。
  说来也巧,这队狄兵为首的正是图坎,此刻正从狱中提了刺客出来,押往宫门口来行刑,听见动静转头来看,这一看当即就认出狐毛和赵衰来。
  图坎大喝:“快抓住那两个贼子。”
  狐毛向众人道:“他已认出了我和赵兄弟,我俩引开狄兵,你们速到汤池去找公子。”
  说完狐毛和赵衰向内宫跑去,图坎果然带着卫兵跟随狐毛而去,胥臣、颠颉和魏犨藏身于宫墙后,见狄兵走远了,才从藏身处出来,走小道快步绕行去汤池馆。
  一路上偶见宫人经过,胥臣三人也不敢走得太快,以免引起怀疑。幸好今日大部分的宫人和卫兵都到门口行刑去了,宫中的人并不多。
  上次去汤池馆时,胥臣就已经将路暗暗记在心里,因此并未经过什么波折,三人就来到汤池馆门口,见门口站着几个守卫。
  胥臣低声向颠颉和魏犨道:“这就是了。别的馆邑门口都不设守卫,唯独这里有人把守,公子必是在里面无疑。你们在这里等我,我想法哄那守卫放咱们进去。”
  胥臣手中拿着个提盒,走上前去,守卫拦住道:“大王有令,一律人等不得出入。”
  胥臣道:“大王已命人将刺客煮成了汤羹,让我等送一碗过来,要看着翟使亲口喝下。”
  守卫见三人虽穿着宫人的衣衫,颠颉和魏犨却身材魁梧,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不象善类,喝道:“什么翟使不翟使的,这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胥臣还想再说,魏犨抽出剑来,跨步如流星,以迅雷之势将两人斩于剑下,边道:“胥先生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这样岂不是爽快些!”
  魏犨和颠颉索性脱了宫人的衣衫,闯进大门,直往内院而来,一路上见卫兵上来,便斩于剑下。胥臣阻拦不住,也只得随他们去,三人匆匆到了后庭,四处寻找重耳。
  宫女们见闯进三个提着长剑,凶神恶煞的人物,惊得四下逃散。
  胥臣拦住一宫女问:“前几天来的翟使在什么地方?”
  宫女战战兢兢道:“前几天是有个使臣来这里洗浴,还与大王一起用了酒宴,但后来大王将他押到灵台去了。”
  胥臣还想问灵台在何处,听到外面传来一片喊杀声,知道狄兵得了消息已经赶来,忙招呼魏犨和颠颉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