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国师作法

  过了不多时,赵衰也回到营地,重耳见赵衰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赵衰领着几个狄兵,在山林里打转,一路上只称自已转迷了路,记不太清马车的位置,赵衰边走边估摸着时间,观察沿途可有脱身之地。那几个狄兵本想找到马车后,趁机打劫车中的财物,然后再杀了赵衰,谁知绕了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见马车的踪迹,这才心生疑窦,正想寻赵衰的不是,赵衰却在林中绕了两个弯就不见了,狄人追了一程没追上,自己却在山林里迷了路,唯有破口大骂而已。
  众人听了都是哈哈大笑,一行人收拾了行装,带上掳来的马匹,继续前往翟国。
  此时雪渐渐地大了,一行人走了两个时辰,估摸着已经进入翟境,却连一个牧民也没遇着,地上白茫茫一片,偶有些狐狸和兔子的脚印,连牲畜都难得一见。
  重耳道:“我自小出生在晋国,小时候虽常听母亲说起家乡,却似乎遥远得很,如今踏上母亲的故国,不是回来光宗耀祖,却是因为避难而逃亡到此,我重耳心中着实有愧啊!”
  狐偃道:“这也是形势所迫,公子不必自责!翟人虽然蒙昧,但素来爱憎分明,义字为先,不惜为亲友两胁插刀,公子是狐氏郡主的血脉,当今国主的侄儿,国主必定不会亏待公子。我俩临行前,狐老爷子还亲手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翟国国主,论起辈份来,当今国主还要称狐老爷子一声叔父的。”
  一行人又走了半晌,才见远远地有一牧民,赶着一群羊匆匆地走,众人上前向其问路,因重耳说得一口的好翟语,又长得浓眉踞鼻,碧眼重瞳,酷似戎狄人的相貌,所以那牧民一点都不疑他,向众人指了一条去翟都的路,道:“往这里往西再走上七八里就到了。”
  重耳问:“怎么一路走来也不见个人?”
  牧民道:“小兄弟怎么连这等大事也不知道。”牧民道了来龙去脉,原来国主近日得病,卧床不起,国师要为其请神祛邪,特选了今日在降灵台作法,所以合城的男女老幼都到大都去看国师请神了,自已腿脚不便,只得在村中负责照看牲畜。
  重耳辞别牧民,快马加鞭往翟都赶。到了城门外,果然见人渐渐多了起来,个个神情肃然,不声不语地往都城里去。
  重耳一行进了城,见城里的店铺大都关张了,众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客栈,好说歹说要了两间房,这房紧挨着马棚,原来是堆草料的,不仅破坏,而且潮湿,众人都不喜,又见四周的客房大都是空着的,心生不满,便找掌柜的理论,掌柜道:“不是我不租给你们,这些客房是客人们早就订下了的,只是客人们一大早都往降灵台去了。”
  重耳一行愈发好奇,“降灵台是什么地方?”
  “那是国师专门做法的地方,如此盛事,一年也难得看一回,知道的人哪有不去的。”
  掌柜说完自己也把杂务交给伙计,匆匆地赶去了降灵台,重耳好奇,便也和赵衰,狐氏兄弟顺着人流往宫城西南方的降灵台来。
  还未到降灵台,只听得一阵锣鼓喧天,民众不约而同地夹道站立,一队人马远远地走来,数十对盛装的年轻男女,手中捧着金银制的水桶、炭盆和扫具等物走在前列,其后跟着几十列戎装革甲的士兵,护送着行进在中间的国师。
  这国师坐在一匹银鞍马上,头戴金冠,身穿紫色窄身短袄,外披一件金鼠裘袍,缓缓地从道中经过,沿途民众都毕恭毕敬地站着,不敢抬头张望。
  待国师走过后,民众才一路跟随着到降灵台,重耳等人也挤在人流中,欲一看究竟。到了降灵台,国师跳下马来,由那些年轻弟子们簇拥着走上台去。这降灵台高约五、六丈,正中放着一只青铜大鼎,那鼎上绘刻着一只睚眦怒目的饕餮,张开巨嘴,正将一人吞入口中,令人不寒而慄。
  弟子们点燃起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炭盆,高台上顿时升起阵阵黑烟,烟雾缭绕中,国师站在台中,脱下金冠和裘袍,露出浑身狰狞的纹身。民众们围站在降灵台四周,将数十丈内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见国师开始作法,纷纷虔诚地跪倒在地。
  国师手中拿着耗牛尾制成的法器作起法来,两个弟子在一旁击鼓,国师仰面朝天,口中念念有词,法器忽而指天、忽而向地,国师浑身似筛糠一般地抖动。不多久国师忽然怒目圆睁,抓起手中法器向前方做击刺状,一边口中不断厉声喝叱,众弟子们也一齐大声呼喝,念到高声处,声若霹雳,民众们惊恐不已,不住地磕头祈祷。
  国师向着空中搏击一番后,脸现狰狞,其状甚是痛苦不堪,又勉强支撑作战一阵后,最后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手中的法器也应声掉落,顶部直指向前。
  两个弟子忙上前扶起国师,国师睁开双眼,定一定神,指着地上的法器道:“神明已经开示,邪祟在东北方向,三里左右,是一个穿红衣的,你们速去把它找来。”
  弟子们去了不多时,押着个十几岁的红衣少女过来,在民众一片“国师神武”的呼喊声中,将惊恐万状的少女押上台去。几个弟子在青铜鼎上竖起木架,然后将少女绑缚在架子上,一面点燃青铜鼎内的柴火,片刻间,熊熊火焰就将少女吞没。
  国师高声道:“青帝陟降,天神干疾,四方邪祟,哪里容身!快将此邪魔烧了,保我国主千年不坏之身!”
  民众皆山呼不已,这里弟子们擂起鼓点,任那少女的叫声再凄厉,也被淹没在一片嘈杂的轰鸣之中。待那少女焚化完后,弟子们献上酒来,国师将骨灰洒入酒中,遍祭完四方诸神,仪式才算结束。民众这才陆续散开去。
  重耳一行混在人群中,将这一幕看得心惊不已,重耳怒道:“这国师是何来历,如此嚣张妄为,竟还让国人对他奉若神明?”
  狐偃道:“上任国主还在世时,狐老爷子与翟国的族人还有些往来,后来国主因病去世,由现任国主,也就是老国主的儿子继位后,便与族中断了消息,也不清楚这国师的底细,只知道十分受当今国主的信任,朝中政要皆交其处理。”
  重耳叹道:“我本想暂时在此存身,不想国主昏馈至此,恐怕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待人群散了,三人来到宫城门口,狐偃请门口的守卫进去通报一声。守卫喝道:“国师有令,这两日国主身体欠安,任何外来使节都不予接见。”
  狐偃与众人商议后,决定先去找狐突旧时的一位老友,此人曾在翟国任过太师,应该有办法带众人进去面见国主。众人向人问询后,一路寻访而来,这翟国的屋宇结构大都与晋国相仿,不同的是在晋国,仅从屋子的大小、样式便可知居住者的身份。卿士的屋宅有卿士的规格,大夫的屋宇有大夫的范式,门前的台阶层数,大门的髹漆颜色,都是有礼节规范,不可僭越,一般的庶民若用了士或大夫的规格,轻则黥面,重则刖刑。而这翟国大大小小的房屋看上去并无多大差别,都是黄土墙,草秸顶,只是有的人家院子里拴的羊牛多些,有的则少些。
  四人寻着了老太师的住处,报上了名姓,老太师见是狐突的族人来访,意外之余十分欣喜,请四人进去,坐为上宾。
  重耳等道明身份,又说了些狐突离开翟国后到晋国的状况,以及晋国如今的动乱局面,老太师感叹一番,道:“我与狐老爷子是多年的好友,当年共同辅佐国主治理国政,是何等的契合,后来国主将郡主嫁到晋国,老爷子也跟着一起去了晋国,翟国的朝政便松懈下来,后来老国主死后,新任国主又宠信了这个国师,翟国更是一蹶不振。”
  重耳道:“不知太师能否带我等进宫见上国主一面?”
  老太师道:“国主病了半月有余,一切事务都由国师和太子料理,就是臣子要见他一面也不易。但我凭着这张老脸面,要见国主一面应是不难。”
  狐偃试探着问:“当今国主应当正是盛年,何以总是疾病缠身呢?”
  老太师叹道:“这也是我翟国国运不济,接连几代国主都在壮年之时就因病亡故,当年老国主突染病症,一夜之间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说是被鬼邪附体而死,因当今的国师会法术,所以国主特别宠信国师,常命国师为他禳灾祛病。”
  重耳将今日国师在降灵台作法一事说了,问道:“不知这国师是何来历,将好好的一个人活活烧死又是请的哪门子神?”
  老太师道:“这话可千万不能到外面去说,万一被国师知晓,那可是惹祸上身。这国师原本是左贤王府里的一名巫人,那年国主生病,多少郎中看了也不济事,左贤王将此人荐到国主跟前,花了一日作法请神,国主羿日就有好转,后来就将他留在身边做了随侍,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国师荣宠渐长,成了翟国权势遮天的人物。那国师曾向主上进言,称国主是天上的星宿,本应长命百岁,寿数绵长,却因煞星冲撞,所以常有个七病八灾,这煞星化气于无形,遁迹于人间,常附身于人兽或隐匿于山林,只有请神明开示点化,国师才能将其捉拿伏诛。每当国主身体欠安或国中有灾异时,国师就请神作法,捉拿邪祟妖星。”
  “国师如此作为,国中难道就没有人反对吗?”
  “因国主时常身体有恙,所以国中的军队交由太子掌管,太子与国师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但彼此水火不容,常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国中的大臣们也大都依附于这两人,以他们的号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