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顺藤摸瓜

  蒲城令正要喝令退堂,介子推起身道:“大人,请容属下说一句冒犯的话,路人纵然有错,但此事本是由司市引起,司市欺民霸市,恐非一日两日,若不将他严惩,众胥吏之恶势则见风日长,吏治愈坏,国民日疲,断断不可纵容此风增长。依在下看,不光要让司市赔邭二蛐蛐的钱,还要革了他的职,打二十大板方能泄民忿。”
  介子推再三进言,蒲城令早已不耐,看了眼重耳,见他一脸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知重耳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得耐下性子,道:“司市虽有不是,但毕竟不是什么大罪,且念他是初犯,就赔一锭银子,二十大板就免了吧。”
  介子推道:“吏治之坏,皆从有令不行开始,法令出于上,而执法者却因人而异,这是将法令的威严交于下民,教唆民众行奸使诡;法令虽然严明,却无法执行,是教唆民众都违背法令,各行其是,民众对法令不懂敬畏,如何依法治理……”
  介子推还要再说,蒲城令知道他必定又要讲出一番滔滔不绝的大道理来,只得挥一挥手,道:“罢了,既然书吏坚持,就照书吏所说的,让司市赔邭二蛐蛐的钱,再打二十大板吧。”
  邭二和路人都无异议,这里退堂后,蒲城令过来请重耳到里面花厅上坐。
  重耳在厅上入坐,笑道:“蒲令禀公执法,断案有理有节,真乃蒲城民众的父母官。”
  蒲城令诚惶诚恐,连声道:“公子谬赞,小官实不敢当。”
  “那介子推蒲令用着可还趁手?”
  “还好,还好,只是偶尔有些迂腐。”
  “介子推原是一介寒士,虽满腹诗书但于官场中事还生疏得很,有失礼之处还望蒲令多多包涵!”
  蒲城令连连称是,心中暗道:看来公子对这位介子推相当赏识,幸得刚才在堂上时依了他的话,否则今日怕是不好下台。
  重耳接着说起想修建城墙一事,蒲城令沉默片刻,道:“不知此事司马大人如何说法?”
  “此事只需蒲令同意既可,与司马何干?”
  蒲城令道:“公子要建城墙,下官自是全力安排下去,但除了银钱耗费不菲以外,修建如此规模的工程,怕没有个三年五载下不来,如今蒲城城内约有人家两万三千户,郊邑地区约有三万八千户,以每户征调民工一人,五万人轮流做工一年计算,除去农忙时节,这中间还有五万人的缺口。如今驻扎在蒲城的士兵约有三万,对外号称五万,且辎重、车马齐备,若能征得魏司马的支持,借士兵过来一同建造,则可节约不少民力和时间。”
  重耳道:“此事我自会与魏司马商议,如今并非战时,让士兵们帮着一起修筑城墙,只留数千军队在郊邑驻防应无大碍。”
  两人正谈着,先轸此时进来,在重耳耳边说了几句话,重耳遂起身告辞,蒲城令送出门来。
  重耳回到公子府,先轸将事情始末详细说了一遍。原来自重耳让先轸,赵衰当了城门令,每日在城门口巡查,发现往来的人到是不少,都无什么特别之处。
  这日先轸见一汉子背着一捆柴木,自称是进城去卖柴的,先轸见他形迹可疑,便尾随在汉子后面,果然那汉子背着柴进了城,并没有去街市上卖柴,而是径直去了司马府,有人从边上的小角门接着他进去了。
  重耳道:“你看他如何形迹可疑?”
  “大凡卖柴的,都是挑干树枝捡,又以松木、柏木枝为上,哪里见过有捡半湿不干的树枝卖的。这人分明就是入城前,在路边随意捡了些树枝,然后假扮成柴夫,借以蒙混进城。”
  重耳道:“轸弟果然是洞若观火,所幸你们并未打草惊蛇。”
  重耳将卻氏兄弟,吕甥和颠颉一起叫来,又将先轸所说之事又讲了一遍,然后向众人道:“你们看此人是何来历?”
  卻溱道:“公子可还记得那柳午,因感激我等为他们父女主持公道,经常来府中拜访,因此我与他颇有些结交。据他私下说,魏司马暗中勾结狄人,已非一日两日,司马从中得了大量的好处,府中金银财宝数之不尽。我问他魏司马如何结交狄人,那柳老儿却是再不肯往下说了。我看这个卖柴的八成与狄人有关。”
  赵衰道:“狄人每年冬春之际都来蒲城抢掠,魏司马却屡不能禁止,其中必有缘故,这个柴夫只怕是狄人派来向魏司马通风报信的。”
  重耳道:“魏犨那日送我两大箱的钱物,说是士族乡绅送给他的敬奉,我当时就觉得十分可疑,我已让人打听过,蒲城的大户总共不过二十来家,虽说在蒲城一带还算殷实,究竟比不得那些巨富官宦之家,如何平白无故地给魏犨送这么多好处?我刚才与蒲城令说要修建城墙,他言词闪烁,推三阻四,恐怕与魏犨不与干系。”
  颠颉道:“这还不简单,那卖柴汉子既躲在司马府中,咱们多带些人去把他找出来,让他亲口招供不就是了。”
  卻縠道:“不妥,别说咱们不一定能在魏犨府中找他出来,就算找着了,无凭无据的,魏犨随便找一条理由都能为他开脱了去。”
  吕甥道:“此人若是狄人的探子,必定是要返回狄军中去的,咱们不如坐等其成,让他自己来投即可。”
  吕甥遂将自己的主意说了,众人都拍手称好,重耳将各人都安排下去,分头行事,只让颠颉留守府中。
  颠颉不满道:“怎么他们都有事做,却把我一人留在府中。”
  重耳笑道:“这是细活,怕你做不来,后头自有你出力的时候,你先在府里养着点精神。”
  数日后,先轸与赵衰照旧在城门口巡守,吕甥则找了个附近的酒肆,坐在靠窗的一侧,日日喝酒赏景,如此过了两日,到了第三日,眼看已过日暮,先轸见那柴夫远远地走过来,那柴夫这次换做了商人打扮,一身长衫,身上还背了个搭链。
  先轸向赵衰使了个眼色,赵衰大声喝道:“往来人等注意,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闭城门,全城戒严,还没出城的速速出城去。”
  正坐在酒肆里的吕甥得了赵衰的暗号,遂从酒肆中出来,尾随着汉子一同出城。吕甥跟着汉子走了二、三里的光景,到了一路口,赶上前面的汉子,连声道:“兄弟好快的脚程,让我一路好赶。”
  那汉子转头,却并不识吕甥,诧异道:“不知兄弟是?”
  “兄弟如何不记得我了,我是司马大人手下的,兄弟走了以后,司马大人才想起来把这个交给兄弟,因此让我特意走一趟,这一路好赶,总算是撵上兄弟了。”
  吕甥掏出一个包裹,塞在汉子手中,汉子只觉沉甸甸,硬梆梆,用手一摸,似是两大锭元宝,当下喜上心来,全没了戒备之意,一面请吕甥向司马致谢,一面询问吕甥的名姓。
  吕甥道:“在下单名甲字,姓氏不提也罢,我与兄弟一样,都是做的有家难回,两头受累的苦差,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赚些辛苦钱,也是今日赚钱今日花,此生不做他求,只求有钱买个一醉方休。”
  那汉子被吕甥说到心坎上,当下就把他当成知已,两人称兄道弟起来。
  吕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卖酒的铺子,咱们兄弟不如去喝上几杯再走。”
  两人来到前面的路口,果然见有个酒肆,说是酒肆,其实就是挑了个酒旗在路边,扯一块帷幕挡在头上,下面摆了几块平整的大石,作为客人歇脚处。
  两人在石头上坐了,问店家拿酒来,店家从里面走出,不用说正是卻氏兄弟。卻縠拿了一坛酒上来,又摆上几碟野味,吕甥道:“怎么才一坛酒,怕我们付不起酒钱吗?多拿几坛上来,我俩酒逢知已千杯少,要喝个痛快才走。”
  卻縠道:“不是我们瞧不起客官,只是这酒入口虽好,劲道却烈,怕客官一时忍不住多喝了两杯,今晚就走不了了。”
  吕甥道:“做生意的,哪有不说自己好的。你这是明着为客人着想,实则夸奖自己的酒好。不用啰嗦,把好酒拿上来就是。”
  卻溱又拿了几坛酒上来,揭了盖子,那酒果然浓香扑鼻。吕甥遂和汉子你一碗我一碗地对着喝。吕甥只管天南地北地胡扯,那汉子却都信以为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架不住吕甥再三劝酒,喝了十几碗下去。
  两个店家也分外热情,不停地添酒添菜,没过半个时辰,汉子就醉得两眼惺松,舌头打结。吕甥在他身后轻轻一拍,立马就趴倒在地,打起呼噜来。
  三人围过来,在汉子身上一通摸索,果真在搭链里搜出一卷用羊皮筒子包裹着的绢书,打开来看,见上面写着:三日后,乙丑日,子时,按约定行事,下面的署名是乌儿答。
  三人看过后把绢书按原样放好,收拾了东西,回城去见重耳。
  那汉子醒来时已是深夜,见吕甥和店家都已不在,只道是都回家去了,又一摸怀中的东西安然无恙,遂放下心来,摸黑继续往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