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骊姞观戏

  宴席结束后,骊嫱和顺嫔又赏了些绸缎、珠花给里氏。里氏谢恩不尽,欢天喜地得回去了,到了府中,里氏当晚就将骊嫱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里克,要里克上书给晋候,提议将奚齐立为世子,里克愣了半晌,才道:“此事万万行不得。”
  里氏圆瞪双眼,“这是你升官晋爵的好机会,怎么行不得?”
  “别说他奚齐只是一个黄毛小儿,对晋国毫无功绩可言,就说我里克若上书请求改立奚齐为世子,晋候必定先要废掉申生,岂不是要让我背上一个见异思迁、背信弃义的骂名。我里克一生勇武,立下战功无数,都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何曾用过这等卑鄙的手段?”
  里氏怒道:“骊夫人已指明要你做成这桩事,你有几个胆,敢抗拒不从?”
  里克只是摇头:“人人皆知晋候改立世子的念头久矣,晋候即不言明,大家也只当不知,我何苦背上万世骂名,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里氏气得差点一脚把里克踢下床来,怎奈好话说尽,里克就是不听。里氏说得多了,里克不耐,起身就往别的小妾房里去。里氏也怕逼得急了,被别人趁虚而入,只得暂且作罢。
  这里骊嫱还在宫中等里克的消息,一连多日,朝中却毫无动静,骊嫱想唤里氏进宫询问,打发去的人回来却说里氏重病在床,连人也见不得。
  这几日正碰上晋诡诸带着两位楚姬去长庲台游玩,骊嫱便时常召优师进宫商议。
  昨晚下了点雪,今日天气放了晴,骊嫱唤骊姞到庭中烤鹿肉吃,把优师也叫来一同作陪。骊姞的病自入秋以来,就一直不见大好,但也并未加重,只是时常恹恹地懒怠动弹,每日不过陪卓子读会儿书,别的事一概不理。骊嫱好说歹说,骊姞才同意出来略坐一会。
  外面天气寒冷,止水给骊姞披上黑貂毛的斗篷,把头和手都捂严实了,又往骊姞怀里塞上手炉,两人才走出寝宫。骊姞乍然走到外面,浑身打了个寒颤,见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树枝上、石阶下、草丛边,星星点点的白絮,被风吹着,舞做凌乱的一团,又四下飘散开去。
  下人已把庭中间清扫出一块,架起一只三足高鬲,下面柴火烧得通红,几个庖人在鬲上支起铁架,翻烤着一只焦黄的鹿腿,一边往上面涂抹着蜜汁。骊嫱招呼骊姞来下风口坐,让优师在下首作陪。
  优师今日带了两个伶子过来,是两个身长不过三尺多高的侏儒,长得似七八岁的孩童,手脚却又格外粗大,眉毛眼睛长成一团,十分滑稽可笑。
  骊姞问这小人是干什么的,优师说他们长得虽小,能耐却不一般,遂让他们演一段杂耍来看。两个侏儒先在庭中撑起幕布,两人藏在幕布后,口中絮絮而语,作对话状。两人均是吴越口音,虽口齿有些含糊,但依稀是做口舌之争,渐渐地针锋相对起来,两人越说越快,口中似长了两条舌头,只听唇齿鼓动,语不停歇,不多时语调又生了变化,生出两个齐鲁口音的人来。两个齐鲁人似在旁边好言劝解,吴越人只是不听,渐至越吵越凶,众人看不见幕布后的情形,只听一阵摔砸扯裂之声,两人依稀动起手来,最后“豁拉”一下,幕布也被扯翻在地,众人看那两个侏儒,一前一后跑出来,在后面的那个拿着木棒要打前面的那个,前面的侏儒或跃或闪,或就地空翻,眼看就要打中,却总是鬼使神差地被他躲过,两人边跑,边做出恢谐夸张的表情来,将骊姞等都看得忍俊不禁。
  表演完毕后,骊姞将那个身手伶俐的侏儒叫到跟前,问他的来历,原来他本是邢国乐府里的伶子,邢国遭戎人攻破都城后,大肆屠戳,大部分宫人都被杀的杀,被抢的抢,因他们几个侏儒长得奇特,就留了他们的性命,被带到戎人部落里做奴隶,专做逗笑取乐之用。他们不堪忍受,找个机会逃了出来,一直流落到晋国,又在街上卖艺时被优师看中了,选进宫来。
  骊姞感叹一回,又问了些话,那侏儒口齿颇为伶俐,问什么答什么,骊姞想问还没来得及说的也一并答得清清楚楚,骊嫱见骊姞喜欢,便道:“我看他到底也是在国君跟前侍候过的,懂得礼节,人也机灵有趣,不如妹妹就把他留在宫中解个闷吧。”
  “好是好,只是他是乐府里的戏伶,留在章含宫只怕不合宫规,主公那边不好交待。”
  “你放心,主公那边我自会去说明。主公因你病了这许久,只愁找不到药方治你的病,若妹妹因此开心起来,身体也渐渐地好了,主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里庖厨已将鹿肉烤好,一片片切下来放入俎中,又呈上姜、桂、葱、蓼、醢等各色调味酱,三个拿鹿肉蘸着酱料吃了,又喝了两杯酒,骊姞究竟久病未愈,坐了片刻便觉得寒气袭人,起身告辞回寝宫去了。
  骊嫱打发下人们先下去,让优师给自己倒酒。优师近前来斟满了酒,双手将酒杯奉上,骊嫱并不接过,语含嗔怪道:“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的,想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难道我不叫你来,你就不会来请个安、问个好?”
  优师躬身端起酒杯道:“小臣的心何尝不是与夫人在一处,只是眼下正是最为紧要的时候,咱们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什么紧要的时候,如今事事安排妥当,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只等申生自己来投即可。”
  “麋鹿将死时也要挣扎一番,何况是在晋国根植多年的申生。说来也是上天助我,前几日刮了一日没头没脑的风,吹得白昼如同黑夜一般,小臣趁势让人在城中散布传言,称上天已降下预兆,晋国不日将有大变。小臣还让人在城内传播了一首诗:曲沃厥显,与日争辉,天陟晦暗,未堪多难。恐怕这首诗现在已传得外面人人皆知了。”
  骊嫱虽听不甚懂,大意还是知道的,遂莞尔一笑,这才接过优师手中的酒杯,轻轻啜了一口,让优师在边上坐下。
  优师问:“里克那边可有消息?”
  骊嫱将里氏托病不见一事说了,优师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里克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是有的,但经里氏这么一闹,里克即使不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轻易倒向申生,等我再适时点拔他一番,就有了七八成火候了。”
  两人又饮了几杯酒,骊嫱脸上泛起了桃红色,眼神也迷离起来,柔声道:“我给你的那块汗巾子还在吗?”
  优师笑道:“此刻就贴身放着呢,每日睡前都要拿出来嗅上一嗅,见物如见人一般,不过今儿你身上的香味怎么又不一样了呢?”
  骊嫱假意嗔道:“偷惯了腥的猫儿还挑起嘴来了。我给你的那块帕子用的是百合香,今儿我身上戴了个蓝姬给我的香囊,我闻着还好,有淡淡的蔷薇花的香味。”
  “蓝姬是谁?”
  骊嫱将那日里氏来赏花时,把两个楚姬的名字给改了一事说了,优师道:“如此要恭喜骊夫人又得了两个可用之人,如今后宫之中你的地位已固若金汤,只等奚齐当上世子,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若真到了我无所顾忌的一日,晋国千里沃土,随你挑一处作为你的封邑,加官晋爵是更不用说的。”
  优师叹道:“沃土虽好,只是我本是一零丁之人,夫人身边若能为小臣留一栖身之地,只需区区三尺草席,小臣此生心愿足矣。”
  “只怕你是嘴上说得好听,这会儿还没当上大司乐呢,成日这个宫里的娘娘,那个府里的夫人来唤,若真当上了大司乐,只怕你更是舍不得脱开身去,我这里鄙室陋舍的,哪里留得住你?
  两人又调笑了一阵,看着天色不早,优师才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