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骊嫱献言
梁五笑道:“狄人若真的攻打洛邑,恐怕主公还不及带兵赶到,洛邑城里就已经换了主子了。俗语说:远水解不了近火,晋国距离周都有千里之遥,周天子还不致糊涂至此。”
“那是为了何事?”
“说到底还是周王的家务事。齐小白这次可是在诸候国面前丢了颜面了。”梁五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太子姬郑跑到齐国向齐小白求助后,齐小白召集诸候在首止会盟,起誓共同拥护太子姬郑,周天子姬阆十分恼怒,有意要拆散以齐小白为首的同盟,便暗中撺掇郑国国君—郑踕,劝其投楚背齐。郑踕本就在楚国和齐国之间摇摆不定,有了周天子的支持,便从盟会上偷偷地逃走,令齐小白十分震怒,因此决定率军征讨郑国。姬阆知道晋诡诸对齐小白也略有微词,便想拉拢晋诡诸共同支持郑国,以楚、郑、晋三国的力量共同对抗齐小白,这才多次派人来与晋诡诸商议。
骊嫱听完奇道:“齐候不是自称‘尊王攘夷’,带领诸候国敬奉周天子吗?周天子又怎么会从中作梗,自乱阵营呢?”
“齐候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不过是一面蒙着虎皮的大鼓,做给外人看的,这些年齐候不知替周天子做了多少主,内里和洛邑的嫌隙不计其数。就说这换太子一事,本是周王室的家务事,周天子宠爱小儿子姬带,想改立姬带为太子,可齐小白偏偏要插上一手,还带了联军向周天子施压,周天子哪里会高兴。说到底,如今的周天子究竟不是齐小白扶持上去的,怎比得上亲自扶立一个亲齐的天子来得称心如意呢。”
骊嫱又问了些话,让梁五坐着吃了些果点,梁五才回去复命。
晋诡诸这里应付完周使,亲自送出城去,这才停歇下来,却因这几日喝多了酒,痰症咳喘都上来了,一连几日在燕寝养着,下不了床。
骊姬姐妹轮流到燕寝服侍,将别的姬妾一律挡在外面,只说晋候有令,不经传唤一律不得觐见。骊姞将奚齐和卓子交给下人看着,自己在燕寝忙内忙外,看着下人们煎药熬汤,亲手为晋诡诸端痰盂、进饮食,十分细致妥贴。幸得晋诡诸此次病得不十分重,休养了几日,身体便逐渐转好。
这日晋诡诸觉得精神头好些,便让骊姞搀扶着坐起,骊姞拿过个软垫放在晋诡诸后面靠着,服侍其坐稳当了,又拿过篦子来,轻轻梳理着晋诡诸的头发。那半白的头发经这一病,又似新添了不少白发,用篦子一梳,疏疏落落地飘下来。
骊姞心中有所触动,柔声道:“医官说主公今日比昨日更好了,所以汤药中减了一味瓜蒌,增了一味补虚的药,相信主公不日就可痊愈,这几日可把妾身吓得不轻。”
晋诡诸咳了片刻,吐出一口浓痰,骊姞拿过痰盂来接了,交给下人。晋诡诸喘息片刻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寡人竟不知道我的姞儿这么会服侍人,你姐姐行事虽爽快,论体贴细致还是姞儿更强些。”
骊姞道:“主公如此盛赞,妾身就厚颜领受了。其实姐姐也是对主公一番深情厚义,只是她能人多虑,管的事多,于细微处自然粗略些。”
晋诡诸点点头,“今日怎么没见嫱儿过来?”
“姐姐昨日听说赤狄的廧咎如部落攻入丽土,屠杀了不少骊戎的族人,姐姐一时悲上心来,心口痛了一晚上,今儿我让她歇着不要过来了。”
晋诡诸叹道:“寡人本想慢慢再将此事告诉你们,不想你们已经知道了。过会儿让医官为寡人诊过脉后,让他去给嫱儿也看看。”
晋诡诸心里惦念着骊嫱,第二日身体略好些,便让东关五备了轿辇,亲自往章含宫来。骊姞见劝不住,只得陪着一同过来。
晋诡诸进了寝宫,骊姞打起门口的帘子,只见一个眼眉娟秀的婢女趋身从里面退出,脸上还挂着泪痕,那婢女见了晋诡诸和骊姞,慌忙低头行个礼,就退到外面去了。
晋诡诸走进里屋,见骊嫱半倚在床上,五月的天气渐暖,骊嫱还穿着件棉布的夹袄儿,脸上似是怒意未消的样子。
晋诡诸问:“刚才那个婢女是哪个宫里的,怎么看着眼生?”
骊嫱道:“她是专门服侍卓子的,名叫珠儿,孩子们今儿到宫苑去玩耍,我让她们仔细点跟着,却还是让卓子在假山上摔了,可不是比摔在奚齐身上还让我心疼,因此让我训斥了一番。”
骊姞急道:“卓子摔到哪里了?受伤了没有?”
“妹妹放心,虽破了些皮,见了点血,骨头应是无碍的,我已经让他们把卓子送回屋去了。”
骊姞终究不放心,向晋诡诸告了退,回去看卓子去了。
晋诡诸在床边坐下,握了握骊嫱的手,关切道:“手怎么这么凉,医官过来诊过脉没有?”
“依臣妾看,这脉不看也罢,人有五脏六腑,七情六欲,哪里是吃几味草药就吃得好的?那些土里生,根上长的花花草草,即使碰上个识它的人,做成了草药,还需个慧眼的郎中候准了病症,拿捏准份量,也不过治个皮囊肉身而已,臣妾这个病是心病,哪里是寻常汤药能治的?”
“寡人知道你的心病,自申生灭了东山皋落氏,戎狄部落开始向东南迁徙,在中原各国边境四处劫掠,骊戎往日与赤狄并无仇怨,不想廧咎如突然侵入丽土,实在嚣张之极。寡人已经让里克带兵前往丽土,收复城镇,安抚民众,若抓住了狄人首领,必定带回来千刀万剐,以解夫人心头之恨。”
骊嫱含泪道:“臣妾自进入晋宫,一晃多年过去了,虽然宗庙已不在,但只要知道故族旧人都安好,臣妾也是踏实的。不想经此一番变故,故土不再,亲人流离,难道真要留臣妾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吗?”
骊嫱一汪含烟杏眼,腮上挂着几滴桃花泪,蹙着一对柳叶眉,与平日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姿态,晋诡诸心中又爱又怜,揽过骊嫱的肩膀,拥入怀中,低声劝慰道:“夫人如此挂念亲人,寡人让里克把他们从丽土找来,留在宫中陪伴夫人可好?”
骊嫱闻言推开晋诡诸,正色道:“主公只知道臣妾是为亲人伤心,却不知臣妾更是为主公和晋国担忧。晋国先祖们多年来东征西讨,才打下如今的千里沃土,晋国又在主公的手上扩疆无数,可谓百年基业,得之不易。可是打天下容易,守天下却难,如今赤狄等部气势甚嚣尘上,往东攻灭邢国卫国,往南直侵王畿地区的温邑,另外西戎和白狄也对晋国虎视眈眈,不时侵扰我国边境,臣妾虽然不懂政事,但见主公常常为其寝食不安,只恨自己不能为主公分忧。主公虽然能为臣妾将族亲找来,陪伴臣妾,可晋国哪个人不是主公的子民,主公又怎能任他们遭贼人的屠戳呢?”
晋诡诸心中一凛,道:“夫人如此深明大义,令寡人欣慰之至。寡人也知道此次廧咎如侵入丽土,是为了报复上次寡人灭了东山皋落氏一事,无敌连累了夫人的族人,令寡人深感不安。寡人何尝不想将狄人尽行诛灭呢,只是戎狄之患,由来已久,非一日可以除之,犹如人患旧疾,虽反复发作,疼痛难已,犹可忍之,那眼中沙,肉中刺虽无伤性命,却是人之大患,需首先除之。”
骊嫱道:“臣妾有个主意,姑妄言之,还请主公不要见怪。”
“夫人但说无妨。”
“晋国是个大国,南北有千里之距,四周有戎狄环伺,若贼人来犯,势必一时头尾难顾,如今世子攻灭东山皋落氏,其威名令戎狄闻风丧胆,主公何不令世子驻守曲沃,让他震慑周围的戎狄。再者曲沃城高池深,历来是晋国的宗庙所在,交给世子镇守,也可彰显世子的身份。”
“夫人言之有理,是寡人疏忽,不曾想到这一点,世子跟随寡人征战多年,于军政上已十分通晓,现在是时候让他独挡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