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爱恋修成正果
东方刚刚发白发白,花轿便抬到了黎府门口,轿上轿下前前后后一片声放百子炮仗,打锣吹号筒,轿前一人以五谷撒地,祓除不祥。
迎亲的花轿一到,只见门口花团锦簇尽是人,欢笑声锣鼓声就像是晴日里的鸟鸣花开,声音热闹深宏。
铜镜里的黎雪青,像是整个人都被镀上了金,一双清澈的黑眼睛,像是里面碾碎了太阳光,黑里面揉了金。
这是母亲那压箱底的铜镜,说是她在出嫁那年,外祖母便是对着这个铜镜给她梳妆将她送上喜轿的,虽现在不比当年早已有了能将人照的通透的水银镜,可这大喜的日子还是铜镜更能衬了气氛。
“我们阿青今日就要嫁人了,时间竟是这般快,昨日你还是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可这一晃眼都到了结缨了的时日。”黎夫人边给黎雪青书法,边念着这匆匆而去的时光。
“宴婿——”
听着门口司仪高亢的声音,黎夫人帮黎雪青插上最后一只鎏金龙凤簪,竟是不舍得偷偷回了身擦眼泪。
“母亲,阿青今日便要嫁人了,您当高兴才是。”
黎雪青见母亲竟这般伤感,便拉了她的手,轻声安抚。
其实此刻她也同母亲一样,心中虽是雀跃,却也有着道不清的伤感,一是为即将离家嫁为人妇,二是为她这十年的爱恋修成正果。
过了今日她终于能够不再高高的仰望着台上的那个他,而是同他举案齐眉,琴瑟相和,共谱这人生佳话。
想着她同杜云初这一路的追逐与欢喜哀愁,只觉得这人世间的情事,在她这里也算是无畏无悔。
她回想着这十年来的时光缱绻,待她回神过来,便已是身处那点着龙凤烛的洞房之中。
黎雪青看着被罩在头上的盖头红帕被掀起,她听母亲说这红帕是桃花娘娘与公公斗法作下的,已佑新娘子一生平安喜乐,百子千孙。
她虽是努力想着母亲说的话,却还是抑制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她难得害羞的将头低下去,只觉耳根都在微微发热。
“我的阿青,平日里古灵精怪的紧,想不到现在竟是这般的害羞,怕是我娶错了新娘子?”
黎雪青的下巴被人抬起,一双杏眼对上了杜云初那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的星眸,不自觉的嘴角翘起,嗔怪道:“若是真娶错了,那便换了罢。”
“你我既已拜堂,那便将错就错吧,那请娘子喝下这杯合卺酒,自此夫唱妇随永结同好。”
“我才不要将错就错,还是换了罢。”
“娘子……”
黎雪青忽然生了逗弄之心,便结了他们两人被喜娘系上的衣袍便要跑,却还未跑出两步远,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直接放在了婚床之上。
“杜云初,你竟是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黎雪青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咯咯的笑言。
只见差点儿跑了新娘子的杜云初既不急也不恼,一双凤眼挑起望着床上羞红了脸的黎雪青,回身便把幔帐放下,薄唇轻启笑道:“那我便对是让你看看,色胆包天的登徒子究竟是何样子。”
风过烛落,满室旖旎。
时值八月,银河耿耿,雨露零零
黎雪青觉得杜云初那眼中的神色很是暧昧,心中突突的跳了起来,跟着便是羞红了脸,两人成亲也已半月有余,但她每日见到他,却竟是比婚前更让她觉得娇羞,她见着杜云初离得越来越近的脸,便一把将他推开去。
“你这是做什么。”
“自是同我家娘子甜甜蜜蜜,共赴温柔乡。”杜云初说的一本正经,但他那弯起的眼角却是将这周围的空气都带热了。
黎雪青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稀缺起来。
她被杜云初一把拉到怀里,便干脆软软的窝在他的怀里,任由他亲吻着自己的下巴。
杜云初将火热的手掌伸向她的里衣,那热度带的她身上不由的一阵颤粟,便含混道:“天怪热的,不想动。”
“不用你动,我来动。”杜云初吻在黎雪青的柔唇之上,干脆阻了她讲话。
杜云初将黎雪青抱在桌上,动作迅猛没注意竟是打碎了一直外国磁茶杯,黎雪青红着脸吃吃的笑着,道:“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杯子。”
“我不喜欢那杯子,我最喜欢你。”
杜云初说完,下一刻便是吮上了她的唇,长驱直入缠绵悱恻,再不肯放开。
一番云雨之后,杜云初才抱着俨然已经瘫软的黎雪青上了床。
床边的窗户打开,漫天的星河犹如一条看不到边的银色丝带,将整个天空都星星点点的映照的明亮起来。
杜云初将已有疲意的黎雪青抱在怀里,“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初见你时你还是彪悍的小丫头样子,什么好东西都要忘我这里塞。”
“那你便忘了我那个彪悍样子,就记着现在温柔贤惠的我吧。”
“怎么会忘?”
“你怎么就忘不了呢?”
“怕是要记一辈子了。”
……
三个月后,黎雪青只觉得头晕作呕,每日里都是混混欲睡,杜云初便喊了大夫来诊,才发现竟是怀孕一月有余。
黎雪青惊愕的回不过神来,杜云初却是兴奋的一脸昭告天下的样子。
她摸着还尚未隆起的小腹有些发愣,却又觉得生命奇妙,不过个把月的时日,竟是真有小东西在肚子里悄然成长起来。
为了庆祝新生命的到来,杜云初硬是把接下来大大小小的戏都给退了,陪着黎雪青安心待产,黎雪青心里虽是高兴的紧,却还是口不对心的念叨。
“你这天天跟着我,是陪我待产还是看管要犯?我竟是一点自由时间都没有。”
“再过段时日就好了,到时候我便带着你游山玩水,要是你玩倦了,那我便带你去欧洲,去国外。”
杜云初小孩子一般的哄着黎雪青,让她软软的躺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则不紧不慢的削着苹果,直到削的大小刚好入口,才放进黎雪青的嘴里去。
“那要是这样,我倒是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不过,你可有想过肚里这小家伙叫什么?”黎雪青窝在杜云初的怀里,嘴中还吃着苹果,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我想了很多名字,却都不合我意。”杜云初放下刀子,轻轻的圈着她。
黎雪青兴致很高的边拿着苹果,边问道:“要不,就拿我们俩最喜欢的戏本里的名字?”
杜云初沉吟半刻,问道“霸王别姬?”
黎雪青点了点头,道:“也算是我们的回忆了。要不,男的叫霸王,女的叫虞姬?”
杜云初语气依旧温柔,却断然道:“不行。”
“好吧,是有点怪异。”
“嗯。”
“那你倒是来取个名字?”
“……”
杜云初忽然觉得,取名字这件事情,真的比唱戏难多了。
背灯和月就花阴,蓦然回首,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二
杜秋水一直都对他的名字很有异议,因为这名字实在太娘里娘气,一点都不符合他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气魄,简直不能更丢脸。
他也曾经抱着春秋楚辞跟他娘亲抗议过无数次,却都被无情的驳回,并警告他,要是再继续提改名的事情,就让他改成最早决定的名字。他为什么,娘亲就给了他四个字:当娘,任性。
对于如此专制的娘亲,他是懒得再继续问了,便也只能去问只管在院子里唱戏,其它一律跟他没关的爹爹,才知道,因为他生在秋分,所以他最早的名字原本是定了杜秋分,后来还是爹爹极力争取才换了个字。
由此,他也知道了姐姐的名字杜白露是出自哪儿了。
秋分、白露,他娘亲真是够省事儿的,这取名字一向是大事儿,结果竟然被娘亲弄得如此随意,他简直想哭。
可是外公说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于是想了想,他还是无数次的把眼泪给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说起外公,杜秋水简直就觉得他是自己生命中的救星,他就喜欢跟着饱读诗书的外公学学诗词歌赋,那才是他的志向所在。可是他从小就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天不遂人愿,娘亲整日里都把他拽到爹爹面前让他学唱戏,学唱戏也就罢了还要让他学唱旦角。
当然了他完全没有不喜欢旦角的意思,因为他爹爹就把虞姬唱的像是活了一般,只是他是长大之后要上学堂,进庙堂的人,唱什么旦角啊。
家里有一个就够了不是,不对,是有两个。
你问还有一个是谁?自然是他姐姐杜白露,一想到杜白露,杜秋水就觉得他才是这个家被压榨的人呐。
就在刚刚,他明明在屋里摇头晃脑的读书,却被爹爹扔了出去,非要让他出去玩,还讨好的给了他几个铜圆让他去吃的。
他当然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往往爹爹都是找这个借口,欺负一下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娘亲。但是也罢,爹爹是该好好折腾一下她了,这样她的淫威才能收敛一下。
想到这,杜秋水便很是开心的溜了出去。
摇头晃脑的走到门口,杜秋水却是再也走不动了,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领子正被杜白露拎在手里。
说实在的,他拿他的这个姐姐是没办法的。
“嘿嘿,杜秋水你又要往哪儿跑,不知道今天师父来教唱戏么?”杜白露一手拎着杜秋水的衣服,一手叉腰雄赳赳气昂昂的看着他。
这就是他的姐姐杜秋水大眼睛小嘴,猫一样的脸颊圆中带尖,身着粉嫩的四季花夹袄,怎么看都是一副娇小姐样子。可是呢,看人不能看外表,就他这个长得像模像样的姐姐杜白露,却是天生唱铜锤花脸的嗓子。
杜秋水见又被杜白露逮了个正着只能撇撇嘴直哼哼,道:“就是爹爹让我赶紧出去的,要唱戏你自己唱,我才不去。”
他向来就对唱戏这种事情很抵抗的好么,杜秋水来回翻腾了几下见杜白露手里攥的紧,也只能作罢,怏怏道:“杜白露,你还是不是个女孩子,怎么上来就这么的蛮横。”
“我不是,难道你是么?也对,我是唱霸王的,你是唱虞姬的。”杜白露嘻嘻的笑着,却手里的力道不松就是不肯放了杜秋水。
她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书呆子弟弟从房里出来,才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他走。
一听杜白露提这茬,杜秋水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跟杜白露这帐真是要好好算算了,当初可不就是她,把自己推到为了没人继承爹爹衣钵而一筹莫展的娘亲面前的么?
杜秋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鼓起小小的腮帮,争辩道:“那都是你跟娘亲自作主张,我才不要唱戏,我可是以后要上学堂的人。”
这话杜白露便装了听不见,她才不管他要去干嘛,现在她就是要让他陪他唱戏,娘亲说了这叫熏陶,要先让他有爱才能乖乖唱戏。
于是她不由分说的,拖着杜秋水就去了戏台,
这里的戏台,是当年黎雪青跟杜云初乍到这个小山村的时候出资建的,虽是简单却也精致,这戏台不是完全露天的,只在戏台处与客座的地方有那么一段的空缺,让光透进来,也好让人一抬头便能看见碧蓝的天空跟漫天的繁星。
台顶的建筑很是花哨,有着极为复杂的花纹跟立体的琉璃拼成的图腾,戏台的四个角向上微微翘起,每个角上都置有鸱吻,并在鸱吻的下方分别都挂了铜铃,每当有风吹过铃声都会次第响起。戏台方方的伸出来,四只黑色漆柱上都有金龙盘踞,右边还高挂着一个大的自鸣钟。
杜秋水百无聊赖的坐在客座上,拖着腮看着戏台上的杜白露,饶有兴致的跟着她的师父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杜秋水被唱的本来就很困,那斜照下来的夕阳更是让人昏昏欲睡。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杜秋水在想,这时间呐,什么时候才算是到了头。
“爹爹!”
杜秋水正迷糊着,却听见戏台上的杜白露雀跃的喊着,并脚步轻快的从台上跑了下来。他揉了揉眼睛,望着杜白露跑过去的方向看了过去,便看见他爹爹杜云初一袭白衣的往这边走了过来。
看来,今天折腾娘亲是告一段落了,看来,娘亲今天是没心情再念叨她唱戏了。
因为他吃过午饭便出来溜达,而现在太阳都快落下去了,啧啧,爹爹把娘亲折腾的不清啊。
不过,他跟杜白露同样好奇,爹爹到底是在跟娘亲干什么。要说折腾,那也太狠了,一般来说娘亲晚上都不会出门了。
但是若是要想杜白露说的,娘亲在跟爹爹练功,那他是不愿相信的。
娘亲已经够厉害了,要是再练下去,那他就真的要收拾东西搬去外公家了。
想到这里,杜秋水长长的叹了口气,便从椅子上爬了下来,一路小跑的跑到了杜云初的面前,睁大了一双同杜云初一样的凤眼,眨了两下便问道:“爹爹,你怎么自己来了,娘亲呢?”
“你娘亲被爹爹喂饱了,正躺床上呢。”杜云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着慌,并边说边把仰着小脸的儿子抱了起来,见他红着脸颊的样子像是刚睡醒,便将他的衣服过了裹,继续问道:“你下午可有乖乖听姐姐唱戏?”
听着杜云初的问话,杜秋水无奈的看了一眼回到戏台上的杜白露,摊了摊手道:“我若是不听,她也不会肯依的。”
他就知道,爹爹跟娘亲到现在都不会放弃他的,再这样下去,他都想找个人来折腾一下爹爹,要是让他也像娘亲那样出不了门,那他耳根就清静了。
杜秋水肚子里那点小九九,杜云初当然知道,他好笑的捏了捏杜秋水的鼻尖笑道:“你啊,就乖乖的学学戏,到了年龄自然不会耽误你去学堂的。”
“真的么?”杜秋水的眼睛亮了亮,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杜云初,他还以为他以后只能听娘亲的唱戏呢。
“那是自然,我们家的小学究。”杜云初亲昵的蹭了蹭杜秋水的脸,复有道:“好了,你在下面乖乖的看,我去陪你姐姐唱一幕。”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吧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有劳妃子。”
……
杜秋水看见台上的爹爹水袖轻舞,那声音仿佛便是为了这戏台而生,斜阳照在舞台之上,那巨大的光桶,里面浮着的淡蓝灰尘,如烟如梦,连带着戏台上的一切,在这夕阳之下都像是随时都会消逝而去的东西……
他坐在台下,忽然就理解了娘亲总是对他讲的过往,而台上亦幻亦真的爹爹,更像是离他有些遥远的戏中人。
真的是很美呐。
杜秋水微微的将眼睛眯起,看着台上风姿绰约的爹爹,心里想着,或许听娘亲的话,学学唱戏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