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香火神道
江南大涝,三月淫雨,其泽国千里,水患频发。
自古水火无情,灾民流离失所,数十万、数百万的灾民,如同蝗虫一般,啃食着所能见的一切。
金华府,东阳县,王家村!
轰
雷雨骤然,电蛇狰狞,瓢泼大雨泼泼洒洒,泥泞的黄泥,飞溅起无数泥泞。
数百口王家村人,男女老幼,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孩童,全部聚集于南江一畔。
南江昏黄,潮汐涌动,连日淫雨霏霏,让南江的水位,不断的抬升着。
不断上升的水位,让所有王氏族人,神情愈发的荒乱。
百日的磅礴大雨,黄泥水连续冲刷江畔,江畔的泥土愈发松软,塌入陷落南江水中。
“天不佑吾王氏乎!!”
王氏村老拄着一鸠杖,其一脸绝望,骨廋若柴的身躯,带着一股老朽气息。
连日的大雨,让江南水乡千里余泽,就连说话当中,都有浓厚的水气,让人不由蹙眉
黄豆大小的雨滴,打在村老苍苍白发上,湿发散散落落,村老的眸子有了些许水光。
“哟!嘿!”
“呦!嘿!”
数十个庄稼汉子,不顾泥泞的黄泥,个个齐声喊着号子,抬上一木架台子,小心翼翼的放置于江畔。
这木架台子,高约二、三尺,宽有、九尺,上面摆放着三牲四祭,烤炙的略带黑焦的猪头、羊头、牛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碰
祭台落地,泥汤溅起,几个庄稼汉子的裤脚、衣角,已经沾满了黄泥。
一尊桃木神位,放置于三牲四祭当中,上署:南江显昭君!
村老混浊的瞳孔,盯着这一尊桃木神位,身畔数百名村民,都等待着村老的发话。
他伸手接着雨滴,掌心不一会,就蓄了些雨水,看着掌心荡漾的水波。
村老嘶哑着嗓子,喊着:“祭龙王爷爷!”
“祭龙王爷爷!!”
一个个庄稼汉子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着。
“祭龙王爷爷!!”
妇孺老弱,阖村上下,凡是在场的村民,齐声叫喊着。
雷霆轰鸣着,一个干瘦干瘦的中年男子,自人群中走出,一步步越过村老,行至祭台边缘。
中年男子着儒衫带羽巾,只是身上的布丁,显得男子有些颓废。
“宣祭南江龙君告文”
男子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竹简,徐徐摊开简文,面上带着一些振奋,高昂诵言。
雷雨噼啪,打在竹简上,飞溅的水花,甚至升起丝丝水雾。
村老把鸠杖立在一旁,不顾地面的泥汤污水,断然的跪下。
数百口村民们,也都纷纷跪下,一边不住的叩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的祷告着。
祷告之词,平厌规整,一板一眼,自中年男子口中诵读,一路顺着风雨摇摆,亦不知飘向何地何方。
“龙王爷爷!!”
寄托着厚重愿力,数百口村民的祷告,在这风雨交加中,显得十分微弱。
南江水一如既往,无情的冲击着两岸,细密的沙烁,渐渐沉入江水之中,乘着风势、雨势,两岸水位徐徐而升。
无助、绝望的气息,在数百口王家村民的心中,愈发浓郁。
荀少彧醒来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绝望景象。
雨水透着荀少彧的身躯,落在地面溅起朵朵水花。
“这一世的我,已经死了么!”
荀少彧漠然看着雨中,那一个个几乎绝望扭曲的面庞,望着原身记忆中的祖父、叔伯,神容中不带着一丝感情。
数百村民叩首祷告,唯独荀少彧,默默矗立着,如苍松老柏一般,雨水自荀少彧的身上掠过。他微微摊开手掌,一滴雨水直接透过虚幻的掌心,径直落在地面上。
这一世,荀少彧在原身濒临死亡的那一刻,觉醒了自身记忆。
但是,这也没啥卵用!
荀少彧刚刚觉醒的身体,既没有倒拽九牛的武力,也没有连通筋骨皮膜的武道,只是一虚弱、濒死的村中少年而已。
只是,荀少彧的原身,早就病入膏肓,寒毒深入骨髓,已是断然无救了。
哪怕,他有着石镜这般第品宝兵,也不能免去源力耗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
故而,他经过了两三日的勉强挣扎,连日卧床不起,水米一滴未进,憋屈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生而为人,死亦有灵!”
定定的看着这些村民,荀少彧幽幽叹息,身影愈发暗淡。
他的魂魄,飘荡于众人之间,带着一抹惊异,望着中年男子手上捧着的木简。
虽然荀少彧只是初生的鬼灵,但种种鬼物的本能。仍然让他看到了,常人根本看不到的一幕。
毕竟,他魂魄之眼所见,与肉眼凡胎迥然不同。王氏村民们毫无所觉,荀少彧却看得真真切切。
竹简徐徐摊开,一字字绽放清光,微弱如同荧虫,点点滴滴,聚少成多。
这是众生愿力,化不可能为可能,丝丝缕缕如同发丝一般。伴随着中年男子的诵读,这一点点清光,徐徐落入南江水中。
江水翻滚,浪头拍打,卷没着清光点点。
“南江君啊!”
荀少彧嘿然一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几日以来,荀少彧固然懵懵懂懂,不知所谓。但也尽力结交了几个老鬼,凭着百多年养就的心机城府,这些老鬼虽狡诈非常,但也着实让荀少彧摸清了不少底细,知道了许多底层凡人,一辈子都不可知道的秘闻
固然,可能这些所谓的秘闻,在中上层的大户人家,不说人人皆知,也着实有不少人知道。
但荀少彧能从一游魂,区区几日间,知道这方世界的大概脉络,也是殊为难得。
这方世界有着金色位格,神道伟力显世镇压一切,其各路天神、地祗、鬼神、水神,频繁显身干涉人间诸事,这是一方神道大世。
诸般神祗交相辉映,于凡人的方方面面,都有着一丝映射。就连那一位,让王氏村民祭祀的南江君,都是一神格不低的水神。
荀少彧轻轻转身,不在观看祭祀南江君的祭礼,漫不经心的渡步于王家村中,穿过一间间老旧屋舍。
当然,王家村中的魂魄,不只是荀少彧一个。
在这灾乱丛生之时,乱民灾民何其之多,荀少彧只是走了不远的路,就见到不下于十数的游魂。
更有的游魂,前一刻生龙活虎,下一刻飞灰湮灭。
“七日魂灭啊”
荀少彧神态如常,看着这一个个游魂从身旁略过。
人死如灯灭,其魂魄出壳之后,在这阳气充沛的阳世,简直似是拿着炉火烘烤一般。
充满阴气的游魂,若是执意不进入冥土生存。基本上在经受过七日烈阳烘烤之后,本命魂气干枯,一如凡人精气神耗尽一般,一日日苦熬着,神形枯槁腐朽,最后化作一捧冥灰,沉淀入幽幽冥土。
“这是第五日耶!”
荀少彧目露沉凝,魂体愈发虚弱,看着身畔突兀化作冥灰的游魂,心头蓦然一沉。
这是他来到这方世界的第日,也是他成为游魂的第五日,距离七日魂灭之厄,只有紧紧两日了。
感受着魂体的愈发虚弱,以及周遭游魂,若有若无的垂涎,荀少彧面上一凛,心头危机感大盛。
魂寿虽有七日,但一旦入了冥土,有冥土浊煞护佑,便能再延一倍之数,有着一十四日。
只是冥土之地,为鬼神自留地,个中规矩森然,恍若一方方王朝一般,尊卑序列严苛,令许多大鬼望则生畏。
于是这方世界的一些大鬼们,既想要延长自身鬼寿,又着想不服天神管,不从地祗辖,就只有一条出路。
突然,一面容扭曲挣扎的中年游魂,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根根獠牙,神情苍白乏力的冲着荀少彧的后背而来。
荀少彧恍若不觉身后的变故,只是向着前方平淡的走着。
而沿路上的几个游魂,也都默不作声,甚至贪婪的看着这一幕,似乎摩拳擦掌一般。不乏蠢蠢欲动的,等待着中年游魂的胜果。
能让游魂延续鬼寿的,最裸的方法,就是不断吞噬着同类,篡得那七日鬼寿。
如此一来,一些强横的鬼王、鬼帝,甚至有着千载万载之寿,力量强横无边,堪比一些神君、天君、帝君之流的高位神祗。
这头中年游魂,就是一头不断吞吃魂魄,延续鬼寿的恶鬼,其鬼体凝炼,有了鬼术之能。
只见,这一头中年游魂的嘴巴,越张越大,几乎如同门板似的,猩红的舌头犹如蟒蛇吐信。
正常人腰身一般粗细的猩红舌头,带着淋漓口水,席卷着阵阵黑雾而来。
蓦得,荀少彧步伐停住,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找死”
荀少彧转身,直面冲来的恶鬼,淡淡的说了一句。
“呼”
徐徐的一呼一吸,胸口一收一缩,一缕纯白之极的气机,自他口中吐出。
轰
如若阳光烈日照射,又似血魄阳刚至烈。这一口纯白气机落于游魂身上,刹那间,游魂哀嚎不断,挣扎着魂躯,丝丝裂缝自魂躯浮现。
一点点白色火焰灼烧,不断焚灼着恶鬼的本命鬼气,让这一头游魂渐渐干瘪。
碰
魂躯似烂瓷器一般骤然崩坏,一片片碎片上燃着白焰,化作无数冥灰飘散开来。
荀少彧漠然的看着周匝游魂,眸子幽幽不见其底,冷冷笑了一声。看着那些游魂惊慌失措,甚至诚惶诚恐般,纷纷躲避着他的目光,荀少彧脸上冷意愈发厚重。
“一缕赤气,就换来这一击之力!”
然而,看似深沉的荀少彧,心头却暗自吐槽着。
由于为了探索世界道标,荀少彧积攒下来的源力,全部投入到石镜中,让石镜全部消耗一净。
可以说,荀少彧一来到这方世界,几乎一滴源力都没有。
若非,这几日以来,大越世界的源气,源源不断涌入石镜当中。让荀少彧不至于面对这方世界的险恶,而毫无一丝底气。
但荀少彧若非不得已之时,也是能少用源气,就少用一些的。
毕竟这不同世界的赤气,除非转化为液态源力,否则各自的转换比例,都不尽相同。就如这一缕赤气,在这一方世界中显露时,其位格就生生的打落了一等,化为一缕纯白气机。
但就这一缕纯白气机,焚尽了一头初具鬼术的游魂。
要知道,淡赤与纯白之间相差一等,但其中质量何止有百倍之差,简直就是木丝与铁丝的差距。
“看来这点赤气,还是能不用就不用的好。”
这是纯属拿大炮打苍蝇,奢侈也不是这么奢侈的。就是荀少彧也肉疼的紧。但适当的立威,还是要做的。
若不然,这些看似温顺的游魂,绝对会在下一刻,突变为一头头饿狼,把荀少彧群起而分食。只有显露一定力量,才能打碎这些不切实际的野望。
荀少彧默默的,在那些游魂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宗祠!
荀少彧踏入宗祠,一股股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他的魂躯,洗涤着他一身的疲惫。
“果然,供奉香火是个好东西”
这些温暖的气息,就是残存于宗祠内,历代王氏族人的香火。
“那些神祗一心抢夺香火,看来也不无道理。”
这一些香火气息中,就连一丝愿力都流逝得一干二净,但其中的滚滚暖流,仍能让荀少彧忘却鬼躯,只有两日鬼寿的事实。甚至,他那有一些虚幻的鬼躯,在香火中竟然渐渐凝实。
“这一方世界,是神道的世界,是香火的世界,为了神位,为了香火,父子可以相仇,兄弟可以相杀,夫妻可以反目,仇人可以欢颜。”
“想要在这一方世界,存活下去,并且得到这方金色世界的源力,可不会简单啊”
荀少彧孤零零的站在宗祠内,望着一块块宗主牌位。
这是王氏的祖先们,七日魂灭的寄所。在这宗祠之内,有着香火的供奉,任何游魂任何状态,一朝进入祠堂之中,都会有着充沛的精力、体力,且身体一直处于生前的巅峰时期。
这里,既是王氏的宗祠,也是王氏族人死后,度过可怖的七日魂苦的家。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