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头七
尚书省所在的紫寰殿,六部所属的办公室人来人往,礼户吏兵刑工六部署衙的主官全都忙的一塌糊涂,吵嚷声、吼叫声、啪啪的盖章声此起彼伏,一群群的人进进出出把六部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踩踏了。
根据谕令,获胜将卒封赏和降卒的处置都要经过兵部,这需要安排大量人手去西北诸郡和镇守长城诸关的守将进行仔细交接。
奖赏好说,战争之中有随军的军吏和长史负责记录军功,基本上都跑不了,对照记录挨着核验发放就行,但降卒的分化,这需要仔细斟酌,因为其中涉及到的情形太多太复杂了,估计百万人全部分派完毕,至少需要半年时间,而且这些人还要分派到指定的地方屯戍垦荒或者架桥修路,而一旦这些人身份发生变化,管理部门也发生了变化,因此户部要接受这些人也得安排大量人手进行接收处置,其他几部也差不多,除开礼部稍微安闲一些之外,刑部、工部、吏部都跟着开始忙碌,这些人分派到指定位置,需要加强监管,这是刑部的事,而这些人还需要吃喝拉撒住,这需要户部和工部一起处理,而要妥善管理这些人,还需要安排大量的官吏,因此还需要招收大量的中低官吏。
由此而来的就是三省六部突然之间就发现人手都不够用,需要招收大量精通书写的文吏,因此朝堂的忙碌开始向民间传播,各种招收低级文吏的命令通传到各个办事衙门,这也因此搅动整个咸阳,许多在咸阳混的看不到任何人生方向的百家门徒一下都激动起来,纷纷跑到衙门递送自己的简历,运气好的自然喜不自胜,当场就被录用,然后跟随命令出发去西北各地当官去了。
这次河南战争获胜,河套地区被划分到九原、上郡、北地三郡之中,分置靖边、横山、榆林、神木、河曲、固阳等共计七县,虽然管理的都是地广人稀的草原地区,但蒙恬已经开始安排降卒伐木取石开始在指定的地方筑城,一旦城池修好,官吏履职,大量戍边的降卒和边民迁徙与匈奴人进行杂居之后,这片丰饶的草场将彻底纳入大秦的疆域之中。
而其实比朝堂行动更早的是随军去接受匈奴战利品的商队。
因为约法三章之故,当初参与打造马卒装备的商贾共计有两百多人,全都组织了巨大的商队拿着朝廷签发的命令前去领取自己的奖励,而当看到那些被李信的大军丢弃在草原上无人看管的牛羊马匹和成堆的皮货以及遗留下来的战俘和女人孩子的时候,一个个都完全疯狂了一般,许多人搂着骏马的脖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无他,便宜啊。
一匹高大的匈奴骏马才三千钱,差点儿的两千钱,小马驹子甚至只要两百钱,至于牛羊更便宜,按群算,无论公母老幼点完脑袋直接打包售卖,不单卖也不分开卖,要买就是一群,因为这些牛羊马匹根本就无人照看,散落的到处都是,根本就无法清点和计数。
因此负责善后的官吏根本就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来严格按照当初的合同分配,偌大的河南地界方圆数十万里,散落的牛羊马匹足有数十万头,等严格按照谕令弄完估计都一年之后,而这些无人照看的牲畜绝对等不到一年,估计夏天还没过完就被狼群祸祸完了,于是分到最后,随行的官吏直接安排兵卒保护这些商队自己去草原上找,谁找到算谁的,然后打折计算价值,超过的部分就用钱购买,而商人也都不是笨蛋,找到之后就购买匈奴战俘,安排人手监管让这些奴隶就地放牧,然后这个地方就成了家族一个永不枯竭的牛羊马匹的供应基地,而随行的大秦官吏自然也喜闻乐见,因为商贾的加入变相的加强了对匈奴的监管力度,让他们能够更好的沟通管理,于是许多商队驻扎下来的人很快都被任命为里长亭长里典等职务,然后协同安排有军功的兵卒担任游缴,配合对于匈奴牧民进行管理。
而得到大量牛羊马匹的商贾除开就地放牧之外,还挑选其中强壮的骏马牛羊安排人驱赶回中原,眼下正是初夏时节,沿途草木繁盛水草富足,这些大型牲畜可以很轻松的便吃边走,花上一两个月赶回去之后,活着的都可以卖个好价钱,自然每一个都会赚的盆满钵满。
因此这些牛羊马匹在商贾的眼中都是一堆堆行走的钱币,马匹身上飘着八千一万,壮牛身上飘着三千千五千,就算一头大羊也值三五百钱,行走之中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一大群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于是得到兑现分配给自己的牲畜之后,许多商队已经迫不及待的驱赶牛羊马匹往中原跑了,这十多万头牲畜,赶回去的越早越能卖个好价,因此这段时间西北诸郡的长城关隘都是关门大开,每日都有商队带着匈奴人驱赶着大群大群的牲畜通过关口进入内地,而且到了关口都会送驻守的秦军许多牛羊,犒劳他们长年累月的守护中原,同时也为以后顺利进出混个脸熟,算是感情投资,于是最近这个把月,靠近河南诸郡的长城守将和士兵生活水平跟着好了不少。
加上再也不用担心匈奴人的骚扰,许多边民也开始在一些关隘处摆摊售卖一些饭食和特产,山核桃、栗子、烤肉、面条、果脯、枣干,甚至还有人卖煎饼果子,于是进出的商队、通传的驿卒、来往的官吏饿乏了都会停下来吃点儿喝点儿,最近几天更是开始有人修建商舍、食舍和脚舍,收购野味药材,提供饮食住宿等服务,这些昔日防卫森严的长城关隘,瞬间就因为这场史无前例的胜利一下轻松热闹起来。
但无论是忙碌的朝堂,激动的商贾,还是愉悦的边境民众,都和陈旭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今天是王青袖去世的第七天,俗称头七,虽然明知道坟墓里面只埋了一口空棺材,但陈旭还是要把戏演全套,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因此装作情绪很低落的再次带着家人去陵园焚香祭拜。
初夏时节,渭河两岸早已草木葱茏。
麦田青青,已经开始抽穗扬花的麦苗在暖风和骄阳下起伏摇摆,远处宗山墨绿如黛,横亘在渭河平原之上如同一条长龙迤逦蜿蜒,一座座隽秀绮丽的山峰突兀而起耸立在山峦之中,在翻腾的云雾之中时隐时现,飘渺的如同仙境。
清凌凌的渭河波光粼粼,倒映着远山近树,水面在阳光下荡漾着金色的波纹。
四辔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慢慢前行,车上坐着陈旭和水轻柔,后面还有两辆马车,第二辆坐着陈姜氏、杏儿和虞姬,最后一辆车上坐着几个清河侯府的侍女。
数十位虎背熊腰的侍卫身穿皮甲腰跨大剑跟在两边,虞无涯黑衣黑马跟在陈旭的马车旁边,背着一把新的钢铁宝剑,身上挂着一个皮套,皮套里面是陈旭的那一把火铳。
自从上次被盖聂一剑劈岔气之后,虞无涯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康复,虽然休息了足足一个月,但功力恢复不到往日的一半,而且还不能剧烈打斗,因此虞无涯喜欢上了陈旭的火铳,一天到晚背在身上,因此一身装备看起来非常的不伦不类。
陈旭坐在马车上,脸上无悲无喜,一双空洞的眼神看着那遥远天边的终南山发呆,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晃。
水轻柔紧握着陈旭的手,看着陈旭魂不守舍的神情,感到心一阵阵的刺痛。
自从王青袖死后,他几乎都一直是这个样子,无喜无悲仿佛一下失去了灵魂一样,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没有丝毫的动作。
“砰~”马车压在一块石头上猛然一抖,陈旭的身体也跟着突然一抖,然后仿佛突然一下活了过来,长吐一口气转头看着水轻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夫君~”水轻柔惊喜的抱住陈旭的胳膊。
“轻柔对不起,这几天让你担心了!”陈旭伸手将水轻柔揽入怀中,感受着娇柔火热的身体,脸上带着无比的歉意。
“轻柔和夫君自是一体,何需说道歉,轻柔只希望夫君每日能够平平安安就好!”水轻柔眼圈红红的说。
“青宁公主之事我本来想提前告诉你的,但又感觉无法开口,唉~”陈旭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过逝者已逝,生者仍旧要努力向前,希望她去了另一个世界能够过的好吧!”
“夫君,您真的认为死去的人会到另外一个世界吗?你说的那阴曹地府还有奈何桥、孟婆汤是不是都是真的?”水轻柔好奇的问。
陈旭摇摇头:“谁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就像你们修真问道一样,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仙道,但其实谁又能知道真假?”
“修真问道,只是求一个内心安宁而已,并非要求长生,轻柔也从未想过要求得长生,师尊说万物皆虚妄,道只在心中,打坐修炼,坐忘致虚,无我无相,无悲无喜,超物所外而内守神机,此乃修心之路,只有心神安宁,才能达到至真至泰物我两忘的境界,才能领悟大道得窥天机,可惜,轻柔太笨了,修炼了八年,竟然什么都不会,要不是能够遇到夫君,说不定轻柔也耐不住这凡俗的纷扰求死以得安宁!”水轻柔靠在陈旭怀里轻声说。
“以后可不许这样胡思乱想,你若是也死了,我也懒得活了,老婆娶一个死一个,到时候我堂堂清河侯落下一个克妻的恶名,这一辈子岂不是都要打光棍?”
“夫君不许瞎说!”水轻柔坐起来嗔了陈旭一眼,然后幽幽叹了口气说:“其实青宁公主很可怜,一个人孤零零住在青宁宫,平日亲近的只有两个小侍女,我听闻青宁公主以前性格直爽嫉恶如仇,咸阳城好多王侯公卿的子弟都被她揍过,这种性格怎能忍受那日复一日的孤独和冷落,以前在通武侯府过的多逍遥自在,一朝变成皇家女,看似身份尊崇,但却什么都要忍,加上疾病困扰,这双重痛苦想来是没有多少人能够忍受的,死……或许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