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对待社会的礼仪
“乔楠,你来北京吧!你不会打算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大山里吧?”
乔楠不知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迫切,他算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对于黄金子的要求,他如是回答道:“我跟你说过了,考研政策对我们很苛刻的,可能一整年都不会有一个名额。我总得有些成果,或者明确的研究方向,才能去跟领导提考研的事啊。”
黄金子却很固执:“你那么聪明,做到这些还不是轻而易举?我求你了,你就考嘛!”
再过两个月,考研就要报名了,据乔楠所知,今年是没有名额了。就算有,他才干了两年,也很难轮到他。
黄金子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些歪门邪道:“你去找找领导嘛!你在部队表现那么优秀,多跟大首长走动走动,求一个考研名额,还是什么难事吗?”
乔楠微微有些介意,他明白黄金子的中心思想,其实就是两个字——送礼。
她口中的大首长,算是什么级别的?乔楠曾被一颗星表彰过,一颗星甚至能记住他的名字,对他提出了很高的期待。要是乔楠稍微有眼力劲一些,再表现得积极主动一点,是不是就会迎来一些飞黄腾达的机会?
可惜,他在这方面愚钝如木头。细算下来,他似乎只擅长默默做事。对于给他帮助极大的老冯,他也从来没动过“送礼”的念头,只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大哥,关键时刻可以替他挡子弹的那种。
这些事情,黄金子也不是不知道。她常说,乔楠这样的也就能待在部队了。要是真在职场上,恐怕他默默干十年,给一个老实的上司当十年小弟,这个职场生涯,emmm……
她曾经跟乔楠说过,她爸爸很年轻的时候就当了科长,前途一片大好,结果……就原地踏步了十几年。他没有抱负么?也不是,他不贪、不懒,工作勤勤恳恳,没有一点老油条的习性,单位里谁都夸他。可夸归夸,直到他们单位高层发生变动,他爸好歹才升了个副处。
而在那十几年间,跟他同一批的升的升,搞副业的搞副业,谁都过得风生水起,唯有她老爸是个死脑筋。黄金子叹气道,要是他老爸会活动活动,当局长都是有可能的。
乔楠听完后若有所思,说道:“那叔叔心态一定很好吧?”
黄金子无奈扶额,算了算了,跟这块木头说不动。
黄金子在职场呆久了,反而很羡慕乔楠这种状态。乔楠不知道,在逢年过节时,她总要精心挑选礼物,挑个最不会给别人造成负担的时间,去大小领导家里坐上一番,用略微夸张的说笑,来掩饰无话可聊的尴尬。
她不想这样做,她也感觉这样很累。可是别人都这样,她能怎么办?有时候,她站在天桥上看风景,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她会觉得自己特别狼狈。还是做学生的时候最好啊,什么都不用想,她成绩好,人缘好,都是别人围着她转,从来不用想着刻意去讨好别人。
她以前从未想过,成了社会人,就要对这个社会尽一份礼仪。而这些礼仪,不仅要求她努力工作,还让她在人情往来中筋疲力尽,在卑躬屈膝和保持高傲中做出抉择。这些样子组成了她的人生百态,让她成为一名合格的社会人。
在一个个需要靠安眠药入睡的夜晚,她会想起乔楠。他明明经历了更多人情世故,为什么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或者可以说,他的眼睛,还保持着一份纯真的孩子气。
那次通话,他们有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乔楠想问个究竟,黄金子却固执地什么都不说。最后乔楠做出妥协,他说,自己找机会去问问。
而黄金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乔楠八成是不会去问的。她太了解他的性格了,他看似活得很积极,可如果机会不找上门来,他压根就不会主动去争取。
挂了电话之后,乔楠苦恼了很久,将黄金子给他买的参考书全都拿了出来。在那段幼稚的反抗时期,他确实想离开这里。可冲动过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容易地做出离开的决定。
好像在前面说过吧!一个人如果对哪里动了感情,就会在脚下长出一条根来。乔楠脚下的第一条根,长在那个叫港城的小城市。他离开那里时,曾因疼痛而彻夜难眠;第二条根,长在那个叫“科大”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他太多回忆,或痛苦,或美好,但当离别的时刻到来时,在跟一个个同窗挥手告别时,他一次次哭成泪人;第三条根,就在这里。尽管时间还不长,但如果斩断了,他肯定也会疼得寸步难行。
乔楠打开了日记本,提笔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每次说出‘热爱’,总觉得这个词太过油腻。可我脚下生出的根,如果不叫‘热爱’,又能叫做什么呢?”
又过了几天,黄金子又一次打来电话,催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乔楠一踟蹰,黄金子便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金子,你要知道,这个决定哪儿能说下就下?”
“乔楠……”
“嗯?”
黄金子踟蹰了很久,说道:“我有一个派遣的机会。”
“……去哪里?”
“香港。”
黄金子一说出来,乔楠胸口像挨了一锤。
“领导给了两个机会,一个是我继续留在北京,可以升职,但那个部门我不太满意;第二就是派驻香港,一般是去那里待两年,回来后再往上升一级。但是外派期间,各种补贴加起来,也跟升职差不多了。”
黄金子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乔楠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如果他考研去了北京,她就会选择留在北京。她的去留,跟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乔楠突然觉得很愧疚,人家姑娘都考虑到这份上了,他却连一句正儿八经的表白都没有。
那次挂了电话之后,乔楠逼迫自己往现实点想,也该为自己谋个更好的出路了。他正儿八经地写好了报告,便去找营长面谈。
他下定决心后,便以光速行动了起来;结果这次行动,以光速失败了。
营长一瞪眼,就问了他一句:“那你的工作谁来干?”
从报名到录取,至少有一年的时间,这段时间,足以再培养一个像他这样的干部了。但乔楠还没说出来,营长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倍:“一个党员干部,能把最起码的责任感给丢了么?”
只要一把这样的话搬出来,那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希望了。营长把瞪大的瞳孔收了回去,把他打发了:“放谁走也不可能放你走,回去吧!”
乔楠用三天时间写了一份报告,结果被营长用三句话给驳回了。他在宿舍外面抽烟,心想,黄金子说得对,他确实在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幼稚而付出代价。
乔楠都不好意思跟黄金子说,自己这次作战被打得落花流水,可黄金子已经猜出来了,她又给他支招:“如果你打感情牌呢?”
这个单位里的干部,几乎都知道乔楠那段悲伤的恋情,也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痛不欲生地度过那段岁月,以至于差点出现精神问题。如果拿这段经历说事,就说,遇到了一个好女孩,将他从沉沦中拯救出来了,现在这个女孩要跟他结婚,但提出他必须要去北京。如果这样说,胜算会更大一些吧?
但是乔楠很明白,黄金子是给了自己很多温暖,但是彻底拯救自己的,却不是她。
那个人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她唐突而又明朗,像一束无法阻拦的阳光,蛮不讲理地照进了他的内心深处。他曾手足无措,可她在心里时,又暖洋洋的,带着他的灵魂四处游荡。拜她所赐,乔楠跟她周游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并且是……洒满阳光的世界。
尽管他们分手很久了,但是乔楠偶尔还会想起她带给自己的惊喜。在黄金子提出这个提议后,他反而觉得,更不应该拿感情当借口。
怀揣着心事过到八月下旬,老冯突然找到他,让他重新准备考研的事。
乔楠苦笑着拒绝了:“这才过去多久啊?不能让我这么短时间内丢两次人啊!”
“不用了,我好歹要来一个名额,跟首长们说了,你是个做学术的好苗子,让他们尽量把这个机会给你。嗯……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
“无缘无故地,他们怎么会答应啊?你不会替我送礼了吧?”
“送礼?!”老冯瞪了乔楠一眼,才说道:“我要走了,走之前提这么个条件,不过分吧?”
……
“这两年你也送走不少人了,迟早不都有这么一天么?别摆出那幅表情来,我看着也不习惯。以前我家乐乐看到穿军装的就喊爸爸,现在见到我都不喊爸爸了……你说,我还不应该走吗?”
老冯以前好像是学无线电的,在训练场上各项成绩都垫底,在这样尖刀部队,也不指望他这样的冲在第一线。但是乔楠想象过他年轻时的样子,即使他是搞技术的,对体能要求没那么高,但他心里面,总归是不好受的吧?
乔楠听前辈们说,老冯还是小冯的时候,让他搞技术,他就跟电线电路板打交道;让他写材料,他就勤勤恳恳爬格子。以前的他戴着眼镜,话不太多,甚至还有点木讷。就是这样一个人,升得不怎么快,话语权不那么重,但是成了很多战士的知心大哥。
他要走的时候,首长们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希望给个名额,可以让年轻的干部们有学习的机会。有些人是真心想搞学术的,给他们一些机会,对部队的发展也是大有好处的。
他又跟乔楠说,你小子确实很有能力,但是人情世故差了些。考上研究生,好好搞学问。只要你学术做得好,就不会太吃亏。
那天晚上,乔楠想起了黄金子讲过的那个故事,想起了那个十几年没有晋升的、有些傻兮兮的小科长。或许这些人,都不太精通对待社会的礼仪,才会被社会的浪潮卷走,以至于走了很多弯路吧!
尽管夜幕深沉,乔楠还是将胳膊挡在了眼睛上。他说服了自己一个晚上了,可依然无法控制汹涌的泪水,握紧拳头也不行,咬牙切齿也不行。
他想告诉老冯,他还没想过如何出人头地,如何在一群军官中独领风骚。他很敬佩一类人,那些不太精通对社会的礼仪,但依旧勤勤恳恳的那种人。
就是像他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