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四十八

  喜月的消息很多,不知dào
  都是怎么打听来的。大概不主动打听,这后宫里的消息本来也就是传来传去,无孔不入。
  她说淑妃去景福宫探望贞贵人……待了半个时辰出来。
  又说景福宫一天传了两次太医,太医却也没有说什么。
  我只是笑笑,听过就算。永寿宫现在人手这样多我已经顾不过来,加上儿子吃喝拉撒睡,太后那里早晚应酬——
  最头大的就是还要应付我儿子的爹。
  那天晚上是说话了,那么他再来呢?难道还能再说一夜话?
  皇帝又不是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不能总是来耍嘴皮子吧?怎么着都得有点实jì
  内容才能打发他。
  我觉得我现在很矛盾——只有我自己的话,当然巴不得他死都别来。可是我现在有儿子,为了小的着想,也不能和他爹把关系弄僵。
  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两个象平行线一样的人,中间却被孩子这个变数搭了一座桥,成了一个“H”型。
  “娘娘,这些放到哪里?”
  我回头看,喜福拿着两本书问我。
  我招招手,她走过来把书递给我看。
  居然……
  还是以前刚认识乌云珠的时候,她借给我做消遣的书。明明也没有隔多久,才过去一年的功夫,感觉却象看到了上辈子的东西一样那么陌生。
  “娘娘?”
  “收起来吧。”
  还是心烦。
  这不是我接受不接受的问题,他那天晚上说的话很坦白,也算很诚恳。基本上,我觉得他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我和他不是1+1=2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他愿意+我谅解=美满夫妻?
  开玩笑,不可能的。
  先不说我们之间没有爱,看一下客观环境——后宫里大大小小的有品级的女人得有百十来个吧?都是他一个人的老婆。
  我想什么有意义吗?关键是他怎么想?
  他想——兼收并蓄?皇帝博爱也正常?
  谢谢,我怕不卫生,谁知dào
  他的手都摸过谁嘴巴都亲过谁……等等等等,我不算有洁癖,容忍度也很高,但绝不包括忍耐这种事情!
  如果他想——嗯,如前世我所知dào
  的那样,那会儿他就还称得上专一……不过是对董鄂氏专一……
  也有可能。
  可是太后会容许吗?她应该很乐见我受宠,但不是独宠!皇帝三宫六院都守活寡,就我一个人乐了,可能吗?
  啊!想得头都要炸了。
  为什么我什么人不好变非变成这个静妃呢?
  结果一点也没觉得静,成天的闹心。
  哄一会儿子,小家伙儿没点儿心事,吃了睡睡了吃,跟某种粉红色的大耳长鼻短尾巴家畜一样。
  “娘娘。”
  “嗯?”
  “您有心事啊?”
  “没有。”绝对是睁眼说瞎话。
  但是我是主子吖,我说太阳是方的,喜月肯定也就跟着附和“的确是方的”。
  “乾清宫那边议事大概也要散了,皇上肯定会来看三阿哥的。”
  她那意思,您不用担心,皇上当然不会不来,只是表达的比较婉转。
  喜月,你明明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我觉得聪明人想问题和我想不到一处去。
  我低头看着摇篮,小家伙儿睡的很沉,脸蛋儿红扑扑粉嘟嘟的很可爱。
  如果每个人都象小孩子一样,永远都这么单纯没烦恼就好了——
  如果这只是个角色扮演RPG游戏……一切都可以不顾后果,挂了还可以读档再来的话,也容易啊。
  皇帝天没黑之前来了。他的脸色不大好,看起来很疲倦。
  我也不能装视若无睹,适当的面子和温柔也得给。
  “皇上累了?”
  最好是累的你半死,快点滚回乾清宫去睡大头觉。
  他站在摇篮旁边看了一会儿玄烨,儿子踢踢脚,挣挣手,没醒,嘴咕哝了两下又继xù
  睡了。
  然后他拉着我的手,在我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我只好坐在乳母孙氏让出来的位置上。
  这个孙氏果然就是我的知dào
  的那个孙氏——她老公姓曹,她儿子也姓曹,可以预见将来她的孙子曾孙也都姓曹……
  扯远了。
  不过将来她们曹家有个文不成武不就活的非常失败但是却写了一部伟大著作的名作家——曹雪芹啊。
  皇帝看我注视着乳母出神,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我急忙回神,自我检讨一下,就算要冷落皇帝也不能做这么明显吖,好歹他是衣食父母顶头上司。
  “皇上有心事?”
  马上把喜月的话套来用。
  他点点头,但是没有说什么心事。
  好吧,我再问:“能和我说说吗?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替您解解闷……也还可以吧?”
  他耷拉着头,说:“是圈地的事情……”
  圈地?我好象知dào
  ……
  满人入关后有干过圈地这事儿。就是我骑马跑一圈儿,规定时间里绕过的这圈地都归我所有,原来的农民地主统统也归我,成了我的奴才OR长工……
  是条对满人来说优厚无比对汉人来说祸害很深的政策。
  现在还在圈?这都进了北京多少年了,还没圈够啊?
  皇帝看起来很苦恼……我用力想想,他似乎是反对圈地的。但是没有用,下边儿的皇亲宗室啊权贵啊……总之,就是他这个庞大机构的所有满人组合都是吆喝着要圈地的。汉官们一来没权,二来没胆,谁出来说反对圈地?恐怕明天就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自己反对圈地没有用,底下人结合成了一块铁板反对他。
  “近畿土地,皆为八旗勋旧所圈,民无恒产,皆赖租种旗地为生……流民南窜,有父母夫妻同缢死者;有先投儿女于河而后自投者;有得钱数百,卖其子者;有刮树皮抉草根而食者;至于僵仆路旁,为乌鸢豺狼食者,又不知其几何矣。”
  他眉头紧皱,手上的力qì
  也不知不觉变大了。握得我的手开始痛。
  不过我没动,也没出声。
  这样的他……
  看起来让人觉得很……很有人味儿。
  虽然他当皇帝的时间不算长,而且一大半时间都由不得自己作主,政令也都无法上行下达……
  但是这个人并不是那种只知dào
  自己高高在上的昏庸皇帝,但是废止圈地这件事他办不了。我依稀记得,康熙做了二十来年皇帝之后,才算正式下达了废止令。
  因为明明知dào
  这条法令害民,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所以现在这么苦闷无助。
  “太后知dào
  这件事吗?”
  “自然知dào。”
  “她老人家说什么没有?”
  顺治摇摇头。
  太后当然知dào
  ,她什么都知dào。
  太阳缓缓的落下去,窗纸上有点泛青灰的白色。
  顺治伸过手来把我抱住。
  外面可以听到乌鸦在叫,一声一声很苍凉。
  晚饭他吃的很少,却喝了很多闷酒。
  已经到了下钥的时候,看来他今晚是不会走了。
  玄烨晚饭后精神了好一阵子,我逗着他乐,顺治在一旁瞧着。他没有带折子来,也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即使是皇帝……无奈的事情也是一样要经lì
  ,一样要忍耐。
  天差不多晚了,我搬出棋盒问他要不要下棋?他说不用。
  卸了首饰和衣裳,又象昨天一样排排坐在床头。
  他揽着我,我靠着他。
  屋里点的香味道很浓郁,闻着就有一种暖饬的感觉。
  眼睛有点发涩,他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来回轻轻摩挲,有点痒,也很温暖。
  我听见他低声唤我。
  阿蕾。
  他大概也很累,这一唤里面多少低徊的说不来的情绪在里面。
  屋里很静,喜月和孙公公他们都远远走开了。
  他真的瘦了许多,手上骨节分明,锁骨也深刻清晰。
  我觉得他的手伸过来的动作很慢……象是穿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无数的难路。
  熏笼里的香气都蒸了出来,让人目眩眼花。
  唇的温度,手的温度,身体的温度……
  脸上烫的很,屋里有点太热了。
  把厚锦的缎子被揭去一床,扯着剩下一条兜头包着自己。
  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把我连人带被一起抱着。
  “转过来。”象是哄孩子的口气。
  我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固执的一动不动。
  他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替我擦脸。
  出了一层细汗,被子有些潮漉漉的贴在身上。
  我吁了一口气,低声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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