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为情所困

  他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可是在目光尚未抵达之际他只觉自己已经飞到了她身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那阔别了八载的纤柔,那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缠绵,如今终于可以……
  拳紧了又紧,再开口,声音已是喑哑:“暖玉堆砌的房子,最适合将养身子,所以……”
  所以叫你到这来,看看你……
  依然不见她的一丝举动。
  他有些紧张:“锦翎……”
  立在远处的小人儿仿佛从梦中惊醒,缓缓抬了头,那射向他的目光竟是冰冷,顿时在他冰冻的心上插了一剑,他已经听到冰层裂响……
  “皇上是在叫臣妾吗?”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整个人亦仿似被冻结,然后听她一字一顿道:“臣妾已嫁为人妇,闺名不再适于人前提起,请皇上称臣妾为‘清、宁、王、妃’。当然,这个封号皇上若是想拿掉,臣妾亦别无怨言。”
  果真,她在怪他!
  自从肃剌动乱那一夜,他与她之间就误会重重,又总得不到解释,于是那误会便越结越深,即便偶有温馨,亦难以冲散那不断加深扩大的沉重。虽然年深日久,可是那些东西依然在人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影子,只要有光移过,便会诡异舞动。
  他忽然发现,他之所以会失去她,许多时候都是因为疏于解释,若是他肯开口,她亦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她曾经那么理解他,愿意等他……
  可是如今,她在怨他,因为那个人。
  心底涌上酸涩,那大概是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吧。
  是的,他嫉妒。
  对于那个人,他欣赏,亦提防,因为他的才华,他的智慧,他无与伦比的魅力。他是自己最有力也是最称职的对手,与之较量,其乐无穷。
  而当皇位终于选择了他,当一切尘埃落定,他甚至还萌生出淡淡的失落,因为自此后,这至高无上的位子只有他一人,没有对手的顶峰,只剩空茫。
  曾经,因了那人的无与伦比,他是担心她会心向于他,而事实证明他那时的疑虑完全是多余的,可是后来……那个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如此的心系于他?
  这么些年,他看着他们出双入对,看着他们的目光只萦绕着彼此,而自己,终于渐渐的淡出了她的视线之外。他的心就被浸泡在苦涩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如涨潮一般,将其淹没,吞噬……
  他也曾安慰自己,那人不过是在他无法守护她的时间里代行其职,她在那人身边,他很放心。可是那人到底是如何照顾她的,竟将她的心都偷了去……
  的确,他嫉妒,嫉妒得发疯,他嫉妒那人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即便她中了蛊毒……
  而今,她虽是略有苍白,但毕竟如此安静的立在面前,可是据他所知,“同心结”根本无法可解……
  眼角猛的一跳,那人是不是……
  疑问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唇动了动,终只艰涩开口,试探问道:“你的身子……”
  “托皇上的福,臣妾如今再无畏寒之症,眼睛无论在白天和黑夜均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声音如珠落玉盘,铃铃作响,却是一记一记,重重敲在他心上,竟让他半晌呼吸不得。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却垂着眸子,视他于无物。
  良久……
  一个声音似是自极遥远处传来,带着极地的寒气。
  “皇上下旨命臣妾陪伴先帝,以尽孝道,臣妾铭记于心。若皇上无事,臣妾便告退了。”
  语毕,屈膝,恭敬退后。
  “锦翎……”
  他见她停了步子,却没有转过身,那纤弱却僵冷倔强的背影犹如寒冰,就连微动的裙摆都飘散着寒气。
  良久……
  殿中的一切仿佛都被这种死一样的沉默凝注了,连屋角的铜漏都不肯发出一声轻响。
  是不是只要他一直不发话,她便不会走,即便只拿背影对他,他也……
  “皇上还有事?”
  良久……
  “太庙阴寒,你要好好保重身子。过段时间,我去看你……”
  一声冷笑清晰的飘到耳畔:“皇上莫非也很思念先帝?我以为皇上把什么都忘了。不过若是皇上得空去太庙,不妨将自己的功绩也说与先皇听听,先皇怕是要大感欣慰呢。”
  语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激得他咳了两声。
  他攥了帕子,丝毫没有留意那雪白中怵目的鲜红,只一瞬不瞬的盯着空洞的门口,仿若雕塑。
  本就浅淡的唇已褪尽血色,面色惨白,几与雪衣融为一色,衬得剑眉狭眸如漆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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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薄西山之际,苏锦翎方抵达太庙。
  依旧是那队人马,却没有了来时的气势,如拖在地上的长长的影子一般安静。
  小续子也变得很沉默,时不时的瞄车厢一眼……即便玉色冰纹帘子将里面的人遮挡得密不透风,依然可感觉有冷气丝丝渗出。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心里埋怨……真搞不懂皇上为什么会迷上这个女人,虽然她长得足够漂亮,可是那脾气……
  他暗自摇头,竟然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莫非皇上就喜欢这调调?也难怪,皇上本也是个冷冰冰的人……不过她怕是也得意不到几时,现在皇上心里有你,宠着你,惯着你,任你作为,可是后宫女人多的是,将来选秀,更是新人辈出,看你还有什么本事逞能!到时怕是要趴在地上亲吻皇上的鞋尖求皇上临幸呢,到时怕是还要求我这个未来的太监大总管安排你跟皇上见面呢,跟我耍威风……哼!
  他想得高兴,忍不住哼起了小调,惹得内侍和婢女纷纷侧目。
  他方回了神思,赶紧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王妃,太庙就要到了。您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王妃是不是吩咐一下晚膳想吃点什么?咱家好告诉他们提前准备……”
  “不必了。”依旧是毫无温度的声音。
  “皇上说……”
  “本宫说‘不必了’!”
  小续子发现了,“皇上”就是启动清宁王妃怒火的开关。
  他急忙住了口,脸笑得谄媚,心里却道,我若是皇上,先饿你个几天几夜,再拿鞭子抽你个七荤八素,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当然,他是不敢怠慢,这位主儿可是皇上在意的人,他将来的飞黄腾达怕是就要靠她了,而若是……
  他灵机一动,差点一拍大腿大笑出声。
  车架终于缓缓停在太庙前。
  摆了脚凳,苏锦翎撑住婢女的手下了车。
  脚刚一挨地,就向前走去,将随从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众人急忙跟随,却见她在踏上汉白玉台阶的瞬间停住脚步,回了头……
  夕阳半卡在地平线上,温和润泽得如同男人温柔的目光。
  那暖暖的光柔柔的铺在她的脸上,为那苍白的脸色扫上淡淡的胭脂般的妩媚,透出梦幻般的迷离,就连她的神情似也蒙上了一层飘渺,仿佛隔在云端,远远的看不甚清楚。
  却是笑了,极浅淡的一丝笑。
  小续子不禁看得呆了。
  自见了这位王妃以来,还是头回看到她有这般轻松的表情,顿令那张脸焕发出别样光彩,仿似冰层开裂,渗出春水融融。
  然而笑意不过是惊鸿一瞥,回身之际,他分明的看到她的眼角有一星水光闪动。
  而后,她继续挺直了纤弱的身子,踏上台阶。
  终于,那素罗衣裙的身影没入阴沉的太庙,只余夕阳的残辉静静的铺在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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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续子亦步亦趋的于一旁引路,那谄媚的模样看着就讨厌。
  苏锦翎努力平静心情,尽量往两边望去。
  但见浮桥流水,井亭楼阁,皆沐浴在深秋的暮色中,虽在眼前,却是那么的苍凉而辽远。心渐渐笼上暗沉的空茫,伴着归鸟的嘀呖,愈发没有着落。
  “皇上说……”
  小续子猛了住了口,急瞧了苏锦翎一眼……他记得这位王妃对“皇上”这个词极为敏感。
  “咳咳,天色晚了,王妃身子不好,不妨先歇着。小的们早已将房间备好,王妃去瞧瞧,看看可还满意?”话到最后,已是露出几分兴奋。
  苏锦翎的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脸上。
  他急忙垂了眸子,于前面引路。
  穿过几道垂花门,又绕过几曲回廊,来到一座小园子。
  苏锦翎亦来过太庙几次,皆是随皇家祭祖,皆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却不知太庙亦有这等所在。
  与外面的庄严肃穆相比,此处极是精巧细致,不仅栽种许多只有这个时节才会开的花木,还架了一架秋千。
  从高高的琼花树上垂下粗大的藤蔓,扭转编绕而成,于渐浓的暮色中静默着。
  她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的某个春日,看到那个冰色的人影抬了条腿,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垂下的紫藤上,眯了眸子,极闲淡的说道:“关于这秋千有个不好的说法,一旦坐上去,便会终生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