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路上

  等木横的伤好得差不多时,正好是阳春三月。豆花成亲已经有月余,阿楚每次拿了药材下山卖都让人取笑,心里不觉有点懊恼。现在唯一能让他心情好起来的,就是将从木横身上要来的钱。留在镇上只会徒增烦恼,既然他的伤好了,阿楚当然想早点把钱拿到手,银子揣在怀里才最安全。
  “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去江下。”阿楚拍拍木横的肩膀说。
  木横点头,当是回答。两人相处时间长了,阿楚知道他不爱说话,相见面的时候好像要说的都说完了,之后两人的交流多半是阿楚的大篇大论和他的五字之内的简短回答。阿楚只顾说自己的,并不勉强别人来答他,要说的说完了,他心里舒坦,别人的感想,他并不在意。木横知道他是很随意的人,跟他相处也特别自在。虽然阿楚总是说个不停,看着什么不顺眼就能骂上几句,但是他觉得他的心地不错。他救了他的命,就算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钱,也不能否认他善良的一面。前些日子,他还从山中救了一只兔子,它总不会付钱,他还是一样照顾,这就说明他的确是个好人。
  “木头,我们晚上加菜,你把兔子去杀了。”阿楚在厨房里喊。
  “哪只?”他愣了一下,心存着希冀,觉得他又从别处抓了一只兔子来。
  “什么哪只,家里就一只兔子。快去快去,我先把火升起来。记得弄得干净一点,上次让你杀只鸡,你根本没把毛拨光。”
  “知道。”他口头上答应,心中暗暗叹气,以前他根本没做过这些,哪里知道的这么清楚。抓起那只可怜的兔子,他走到屋子旁边的水潭边,从怀里拿出匕首,本来是用来应急,现在倒成了专用来宰杀动物的东西,谁让阿楚看到了呢,能用的东西,他一样都不会放过。利落地割断兔子的喉咙,让它以最小的痛苦死去,他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些。他想不通的是,早上阿楚还亲切地喂兔子,为什么晚上就想到要吃它,真是难以捉摸的男人。
  “怎么肉只剩下这么一点?”阿楚盯着木横手里捧着的先净的肉,脸拉得老长,“你不会是故意的,我好歹也养了它那么多天,早上摸它的时候,它的肚子圆滚滚的,怎么剥了皮只剩下这么一点?”
  “冬天,毛长。”
  “这只笨兔子,都开春了,也不知道换毛。害我白白高兴一场。算了,算了,就这样钝吧。”阿楚掀开锅,木横把肉放了下去,站在一边看他煮东西。阿楚的厨艺一般,炒个菜常常会糊,煮的肉却特别好吃。不过他在这里一个多月总共也只吃了两顿肉。阿楚很能吃苦,这是他少了善良之后所剩下的唯一优点。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呀,快点帮我去收药。我们明天就走了,那些药得好好地收着,免得回来的时候霉坏了。”
  “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帮手了,得帮他做这做那的,还得付钱给他。让他意外的是,他竟然也不觉得讨厌,好像随便他使唤。大约就是阿楚随性的态度,让他也觉得一切无所谓。他想要的平凡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同,好像并不容易,他也陪阿楚下山几次,别人见了他都避到一边。他身材高大,比普通人还高出半个头,脸上还有一道很深的伤痕,一般人见了会避开也不奇怪。所以他对阿楚会救他回来,觉得不可意思,对他的种种“恶行”也没了抱怨。
  吃饭的时候,阿楚开始时总是不说话,等他吃饱了,话匣子又打开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镇子,可能很小的时候出过,我本来不是这个镇子的,好像是从别的镇逃水灾逃到这里,后来我父母死了,师父就收养了我。我模糊地记得好像和师父一起挖坑把父母埋了,就是前面山坡上,我师父现在也埋在那里。我不记得我父母,我的性子也是像师父,镇上的人一直以为我们是父子。不过我比我师父长得好看多了……”
  之后,阿楚一直在讲他师父的事。木横吃饭的时候,阿楚在饭桌上讲;木横洗碗的时候,阿楚在厨房讲;木横在厅里以木板为床坐着休息的时候,他坐在他旁边讲……一直到阿楚累了,木横耳边才清净。但是阿楚说话的声音却一直在他耳边响着,半夜的时候,他好像还听到“我师父……”这句话。说不定阿楚舍不得离开这里,他想。
  第二天早上,他又被阿楚颠覆了想法,看到他脸上比阳光还明媚的笑,怎么也不像有什么舍不得。
  “快点,快点。”阿楚站在门口拼命催促。
  木横快步走出,阿楚锁好门,笑着拎着包袱在前面跑。他的这股兴奋劲,简直就像是赶集儿的孩子。不过,还没到中午,他的笑就飞走了。
  “唉,你说,上山采药还有个回家的时候,前路漫漫,这可怎么走呀。木头,我们到底要走多久才到呀?”
  “走路的话,少则一个月,多……就不好说了。”
  “唉,谁让我们是穷人呢?”
  “风景。”木横忽然说,指着周围的景色。
  远处的山林掩不住簇簇笑闹着的映山红,空中嬉笑追逐的雀儿优雅地画着弧线,从草木深处吹来的风,经过阳光的烘培,带着让人酥麻的暖。阿楚深吸一口气,常常出入山林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自然的美好。
  “算了,慢慢走吧。”他把包袱扔给木横,随手从路上拔了一根嫩草叼在嘴里,一边还哼着乱编的小曲。
  木横不觉牵动嘴角,认命地替他拿着包袱跟在他身后。阿楚本来也没有多少积蓄,这次出来时,他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在路上吃,沿路也做好风餐露宿的打算。不过又干又硬的干粮和他的胃口实在相差的太远,他平时最喜欢的水嫩多汁的食物,一想到要吃一个多月的干粮,他就觉得泄气。路边的草丛一动,他好像看到一只兔子跳了过去。
  “唉,要是晚上能吃烤兔子多好呀……”
  怎么又是兔子……木横心下感叹。他倒不觉得干粮有多难吃,明明以前也不怎么喜欢的。既然阿楚说想吃兔子,他倒是能帮他。从地上拿起一颗石子猛地射去,只听到一声轻微的沉闷,他缓缓走去,从草丛里捡起那只动弹不得的兔子。阿楚刚看他把什么东西扔出去,还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现在一见他拎着兔子,马上高兴地围过去。
  “木头,你也太有本事了吧,就这么一下就打到一只兔子。”阿楚邪气地笑着,盯着他手中将来的美食,“你说是清蒸还是红烧呢?”
  “嗯……”他努力地想。
  “哈哈,我说笑的,这里又不是家里。”阿楚笑着搂着他的肩,“我们就烤了它吧。你负责清洗,我呢等下去升火。天马上就暗了,我们找个地方留宿。太好了,晚上不用吃干粮了,不过买了这么多,会不会浪费?”
  “我会吃。”木横脱口而出,反正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这样。
  “呵呵,既然你喜欢吃,就多分你一点。以后晚上我们都住在能打到猎物的地方,不一定要兔子,山鸡呀,獐子呀之类的都可以。当然,打猎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会负责煮的。”
  “好。”
  于是,离开小镇的第一天,两人的晚餐就是一只烤兔子。吃完了晚餐,阿楚马上就困了。打了个哈欠,他往木横身上一靠,“山上夜冷,我们靠在一起睡暖和一点。”
  “嗯。”木横点点头,心里有些为难。阿楚是无所谓,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他要怎么办呢。抱着一个俊秀少年,就算他定力再好,还是怕有个万一。
  阿楚却不知他内心的挣扎,没多久就睡着了。他很怕冷,一入睡就本能地往暖的地方靠。木横暗暗叫苦,连那张万年不变表情的脸上也多一抹可疑的红晕。身体渐渐有点不对劲,算起来,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泄了。阿楚平时总是一付世侩的样子,仔细一看,他的脸上分明透着稚气,他到底有多大了呢,木横暗想,之前他一直没想过要问。克制自己,也不是顾虑他年纪太小,他不想强迫跟人做这种事,尤其是他。不知怎么的,这个看起来没什么长处和优点的少年,总让他放不下。大概是因为他救了他的命,他才抱着珍惜他的感情吧。
  挨到早上,木横一看到阿楚醒过来,就问他想了一个晚上的问题,“你多大了?”
  “十五。”阿楚还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一问,觉得摸不到头脑。“怎么了?”
  “没有,我二十有三。”
  “嗯,年纪真大,都二十出头了都找不到媳妇,你真的很没有用。”他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木横目光一呆,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翻腾着苦水。他也知道自己没用,年纪也有些大了,长相又凶恶,又不会说话……看来,要想找到伴是没有希望了,况且年芳十五的大好少年怎么可能会跟一个大叔搅在一起,他的前途还真是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