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匕渐现
闻伢子带着伤感的神色,走出乐颐院。
“请陛下节哀!”卫焕父子陪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的安慰着。
“朕负了新咏呵!”尽管前几年起,闻伢子就开始对卫新咏产生了忌惮与猜疑之心,但这个惊才绝艳的谋臣真的英年早逝了,闻伢子又觉得发自内心的惋惜“明知道他一身是病,还让他操劳这许多年否则,以他的年岁,何至于这么就去了?”
他是接到卫新咏病危后,快马加鞭赶到凤州来希望能见这个倚为柱石的臣子最后一面的。却不想不顾众将劝阻,甩开大军,只带数百亲卫赶过来,仍旧迟了一步。
想想一路走来的筚路蓝缕,尔今自己贵为至尊,仍旧年轻的臣子却先走了一步
饶是闻伢子早在争霸中养成了一副铁石心肠,此刻也不禁唏嘘不已。
卫焕咳嗽几声,道:“陛下言过了,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侄壮年而逝,这都是命若非追随陛下,他这辈子到底也不过埋没于世。还是陛下给予了他扬名的机会唉”
“卫公还请多多保重。”闻伢子见卫焕颤巍巍的模样,虚扶了一把。
“臣谢陛下关怀。”卫焕感激的道。
君臣一路谈到正堂,闻伢子想起之前卫新咏推辞晋王之封的事情,便向卫焕提起:“新咏不肯受王爵,如今他人已去。以朕来看,他的功劳是担当得起晋王之封的,他的嗣子长杰当继晋王之爵。”
话因未落,卫焕已经推辞道:“此爵陛下是酬小侄新咏,非是为了给长杰。新咏尚且不肯受王爵,臣令长杰出继新咏,只为延续新咏这一脉骨血,他小小年纪,无寸功于国,哪里能受?”
他这推辞之意也是情理之中——本来闻伢子封卫新咏为王,就是为了卫新咏能够脱离凤州卫。
如今卫新咏已逝,卫家真让他的嗣子受王爵这嗣子年纪小还是卫焕的嫡亲孙儿,闻伢子岂能放心?卫焕这么知道分寸的人怎么肯答应呢?
所以推来推去,最后闻伢子退了一步,让卫长杰袭晋国公之爵。
卫焕又继续请求不要给予卫长杰这一支世袭罔替的恩赐,理由是卫长杰年纪小,承担不起。而且这么一来恐怕他往后读书会不用心实际上闻伢子很清楚,卫焕担心的不过是卫长杰哪怕是卫焕的嫡亲孙儿,却不是被指定继承瑞羽堂的长嫡孙。
卫焕早年就确立了长嫡孙卫长风接掌瑞羽堂了,现在卫长风一脉的爵位还没影子,倒让卫长杰给卫新咏做个嗣子就拿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虽然说以卫长杰跟卫长风年岁的差距,还有日后调教上的限制,哪怕卫长杰有爵位而卫长风没有,卫长杰也不太可能抢走卫长风以后的阀主位。
但几代以后呢?
这不是刘家的刘若沃比阀主刘希寻先封国公的情况嘛!
所以即使卫长杰跟卫长风一样,是卫焕的亲孙,还是嫡孙,卫焕也不肯让他这一支有压倒卫长风这一支的机会!
闻伢子准了卫焕所求后,又提起卫焕还没封赏——一番推让,卫焕最后被封为“安国公”。由于他之前替卫长杰推辞了世袭的待遇,如今轮到他自己——他对大雍的功劳,大抵从卫新咏处来,卫新咏的嗣子没受世袭,他自然也不能接受。
最后闻伢子心满意足的收回让安国公世袭的恩典:“卫公真是谦逊,怪道卫氏子弟个个杰出不凡。”
他提起卫长杰的袭爵就是为了让卫焕不要世袭——世袭爵位是家族长久鼎盛的重要保障,尤其是本就树大根深的阀阅。
但前魏给予海内六阀每家都有世袭之爵,卫家还不只一个世袭的爵位闻伢子在封赏上,拿出前魏都没拿出来过的王爵,在第一时间争取了这些人的心。如果不给予他们世袭之权,难免要落埋怨。
可现在是卫焕自己死活不肯要的——他作为卫新咏的伯父,从道义上来讲,虽然与卫新咏血脉不近,但却对这个嗣侄有提拔之恩,他都没受世袭,其他人也好意思要?
不世袭的话,封上一两批国公爵位,捱上几代也全部归回白身了,向来除非赶上昏君,否则爵位都是开国时候封的最多,越到后面得爵越难闻伢子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替儿孙铺路,让后世的皇帝轻松些。
不想他才回到卫家为他预备的住处未久,心腹匆匆来报了个噩耗:“靖国公膝下二子天折!据说是前卢国公夫人王氏所为!如今帝都上下皆哗然!”
闻伢子瞳孔骤然收缩!
差不多的时候,帝都,皇宫。
仇皇后指尖微微发抖:“这事情太大了!”
“不然如何将郑将军迫到您这边来?”仇宝娘冷静的扶住她“您不要担心,王氏早就说过,为了给郑小姐报仇,她什么事都敢做!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下手的那个呖呖,婢子也已经处置了,如今是死无对证!再说王氏本来就是让呖呖对刘若沃的妻、子下狠手,好给郑小姐讨个‘公道’!”
“就怕陛下回来一定会彻查”仇皇后颓然的瘫坐在玉椅上,她心里埋怨自己不争气——早就说好了要为自己可怜的子女争一把,闻伢子这些年来对他们母子的所作所为,经过仇宝娘的反复洗脑后,仇皇后也不再以夫妻之情为念,可事到临头了,她却又畏惧起来。
她是看着丈夫一步一步,从乡间庶民,到九五至尊的。外人都认为如果不是那场厉疫,这天下肯定是姓沈而不姓闻,却不想想那沈藏锋的出身,比闻伢子高了多少?
闻伢子一路走到今天的地步,岂是全靠命好?他中间也不知道动用了多少手段仇氏不是全知道,但就她所知道的那些,已经对这个丈夫有了深刻的忌惮与畏惧。
更何况她向来都习惯了以夫为天
“陛下回来头一件事肯定不是彻查!”关键时刻还是仇宝娘沉得住气,平静的道“而是安抚!安抚刘家,安抚整个士族!”
“因为郑小姐之死,乃是皇后娘娘您和柳将军共同审讯出来,是戎人所为!事情本来已经平息了。王氏却自作主张,听信小人挑唆,悍然对靖国公之子下手——靖国公才舍生救驾,膝下也统共就这么两个儿子!”仇宝娘冷笑着道“王氏这是灭绝了靖国公一脉!”
仇皇后喃喃道:“所以一旦被查出来”
“王氏不但让郑家跟整个刘家结下了死仇。”仇宝娘打断了她的话“关键是,您跟柳将军已经结了郑小姐的案子了!可她宁愿相信呖呖的挑唆——如今呖呖死了,这事儿是真是假,她也说不清楚——也不愿意相信您跟柳将军!要知道您跟陛下夫妻一体,她不信您就犹如不信陛下,柳将军是陛下留在帝都拱卫的人,也犹如陛下郑三伢这次不求您说情,您以为他还能求谁?!柳容比他小那么多,按辈分还是他的晚辈,您说以郑三伢的刚愎暴躁,会肯去求柳容?!除非您这儿实在没指望了!”
“他来求我,然后陛下会给我这面子?”仇皇后惨笑了一声,之前仇宝娘给她说的前景太美好太顺利,按照仇宝娘建议的处置宫闱事,皇后也确实感觉到了母仪天下的尊贵。但弑君——这跟宫闱夺权是两码事!
皇后现在怎么都提不起勇气!
仇宝娘沉声道:“娘娘您别忘记,事到如今,您就是去跟陛下坦白,大皇子跟咸安公主也完了!婢子倒不在乎这条命。但大皇子跟咸安公主才多大?您忍心他们从此最好的结果就是圈禁?!以后陛下没了,没准他们的兄弟不放心”
“我当然不忍心,不然我怎么会同意你的要求?”皇后摩挲着自己身上的翟衣,低声道“我只是现在心里有点乱,我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被被他看出来?那样就完了!”
“您如果怕自己到时候露了痕迹,其实大可不必。”仇宝娘胸有成竹的道“婢子就是考虑到了您为人仁慈,哪怕陛下他千万个对不起您,您还是不忍心为难他。这才特意收买呖呖,撺掇王氏作下这样大的事情——您说这事儿您就是丝毫不知道前因后果,就现在刘家恨不得把郑家上下拆皮剥骨的场面,您能不心惊?郑家总是您跟陛下的亲戚,以您的心软,他们再错,您能不怜惜几分吗?”
“所以等陛下回来,您惊慌失措才不可疑呢!恰恰相反,您要是跟平常一样。那恕婢子说句诛心的话,那样陛下反而惊奇您为何这样冷静了!”
仇皇后沉默半晌,才道:“原来你都算好了?”
听出皇后语气里的怀疑,仇宝娘也不惊恐,微笑着道:“婢子说过,一定要让大皇子登上大宝!让您住进徽淑宫!”
徽淑宫是前魏时候太后所居的宫殿。
“就算我的心惊胆战,你用眼下的大事给我瞒过去。但”皇后还是怀疑“你要怎么让知齐登基?!陛下可是好好儿的”
“婢子托人去弄一件东西,如今还没拿到。”仇宝娘平静的道“您且放心,只要按婢子说的去做,婢子保准您什么事也不会有!”
仇皇后咬着唇:“你若说到做到,我保你以后一个一品诰命!而且,必让知齐与咸安,视你如义母!”
事到如今,她只能全心依靠仇宝娘了——正如仇宝娘所言,她就是现在去向闻伢子坦白,自己还能不能活且不提,闻知齐跟闻余兰兄妹,都未必能有活路!
“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富贵之后太心狠!哪怕是你的亲生骨肉,哪怕知齐和余兰的哥哥们,为了你接二连三身死,你待他们却还不如你那些新宠!这都是你逼我的!”仇宝娘告退后,仇皇后独自在内室,握着玉椅的扶手,喃喃道“你快点回来吧这样的日子,我快受不了了快点结束,无论是胜是败”
同一时刻,闻伢子催人备马,顾不得多跟卫家交代,星夜飞驰,赶往帝都!
“希望柳容与仇氏能够按住场面,不至于发生大变!”心急如焚的闻伢子,强撑着疲乏的身子赶路之余,喃喃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