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见面
柳容轻声道:“已经先一步送入营中了,他伤势确实不轻,军中大夫说,若非出手的人是季神医,怕是已经没了。如今服了季神医的药,一直昏睡着,已无性命之忧。末将刚才看了一下,伤口边缘已开始收痂……”
闻伢子眯起眼:“你可注意到他们随行还有多少兵马?”
“应有数万,但多是疲惫之师。”柳容想了想,道,“末将以为,沈家经厉疫后,已元气大伤。而刘家则在东胡手里吃了大亏。所以他们令季神医为莫将军诊治,又先送回咱们军中以示没有恶意……想是,他们打算归附大王了。”
他建议,“大王一会见到他们,可以请卫先生代为试探,怕是有个台阶,这两位应该就会……”
“咱们的骑兵呢?”闻伢子思索了片刻,却嘿然道,“之前交与莫畅之带出去的那些儿郎……连畅之都受了重伤!沈藏锋这个主将,总该给孤一个交代吧?”
柳容一怔,提醒道:“即使西凉军元气大伤,但沈藏锋手中还有数万骑兵。而且西凉沈氏代代守土,底蕴不可小觑……”
“沈家的底蕴,十有八.九砸到那批重甲士卒身上去了。”闻伢子冷笑,“那些重甲咱们不是远远看到丢在燕州城下了吗?如今沈藏锋还有什么?他不归附本王,难道还想东山再起?既然如此,自要将他傲气打掉些,好叫他知道这为人臣下的本份!”
柳容心下一跳,他本是闻伢子的亲戚又是邻居,跟闻家是非常亲厚、几乎可以说是闻伢子看着长大的。在起事之初,闻伢子待他犹如嫡亲之子,但自从卫新咏与莫彬蔚加入后,这份关系就渐渐的远了。
相比起来其实他已经算是得闻伢子厚待,如郑三伢那些人,此刻一来因为总是依仗跟闻伢子的关系,对闻伢子不够尊敬;二来他们能力有限,早已被冷落一旁。而柳容至少还被闻伢子带在身边,仍旧受其信任。
但现在听闻伢子这话,怎么都觉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很显然,闻伢子起先还不敢肯定这天下会落到自己手里。但觑出连一度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沈藏锋,还有刘希寻都有投效之意,他的心,大了。
柳容跟他渊源极深,但闻伢子现在要的不是邻舍之情叔侄之情,要的,是臣下对君上的尊敬。他要的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柳容凛然,躬身道:“大王说的是。”他决定,以后如果还会被留在闻伢子身边,那一定要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
小心无大错!
只是闻伢子打定主意要给沈藏锋一个下马威,却根本没能实行。
因为他跟沈藏锋照了面,还没来得及怒问莫彬蔚为什么会受重伤以及自己那些骑兵的命运,沈藏锋跟刘希寻已经开口提到了军情——十万火急的军情!
戎人不甘心把已经占领的魏土吐出来,已经纠结重兵再次攻来——兵锋距离闻伢子的驻营已经仅仅只有两日行程!
更可怕的是,这时候虽然因为北方的缘故,路上还有积雪,但天气一天暖似一天,要是戎人再来场厉疫……现在沈藏锋手里全是骑兵,刘希寻为了跟上沈藏锋的行军也只带了骑兵,闻伢子可是带的步卒啊!
沈藏锋的前车之辙……
得知这个消息后,闻伢子脸色瞬间煞白!
这时候他哪还顾得上扬眉吐气不扬眉吐气,立刻收起跋扈之色,讨好的把两人请上座,又请来卫新咏,一起商议如何应对……这时候闻伢子心里简直是求天拜地的希望沈藏锋跟刘希寻千万不要提议撤退。
他们两个本身是武将出身,率领的又是骑兵,这一退,隔着两日路程,戎人未必追得上。但闻伢子的步卒,想不给他们殿后都难!就算没有厉疫,在骑兵跟前也是遭了殃了!
好在沈藏锋跟刘希寻一致认为不能再退——开春了,若再退让到中原去,厉疫横行之下,以农耕为主,寻常人家羊都没几只更不要说养得起马的大魏黎庶,岂不是一年不到就能死绝?!
所以绝对不能退!
既然不能退,那只能打了。
闻伢子自己对于军略不怎么懂,不过他有一个好处:算得上知人善任。以前底子薄小打小闹那会,手底下没什么人才,他只能赶鸭子上架。自从有了卫新咏与莫彬蔚这一文一武后,他就放了手,逢着战事,向来是卫新咏主持大局,莫彬蔚冲锋在前。
这两年势力膨胀,谋士武将也多了,但闻伢子深知自己出身寒微,也没有过人天赋,所以一直都不会胡乱折腾。此刻为了让沈、刘两人尽力,就主动提出请沈藏锋出面统帅,策划如何迎敌……
沈藏锋自然摇头,闻伢子只道他是故意为难,为的是不忿西凉军元气大伤失去逐鹿天下的资格,心中暗骂,面上则强颜欢笑,百般劝说。
还是知道沈藏锋如今已不能太过劳神劳力的刘希寻听得不耐烦,念着往后得投奔闻伢子麾下,放缓语气道:“雍王不知,曜野前些日子疲惫太过,季神医叮嘱,是不好太操心了。这统帅之人,还是雍王这边想想办法吧。”
闻伢子先是一呆然后狂喜,他赶紧把喜色压下去,咳嗽几声掩饰:“只是畅之伤重,孤麾下其余诸将,岂能指挥定王与刘将军呢?”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以退为进,想让沈藏锋和刘希寻主动答应任凭指挥——到那时候,呵呵呵呵……闻伢子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位快点死了好,连带着西凉沈跟东胡刘都可以除名了不是么?
就在闻伢子飘飘然觉得自己简直如有天助之际,却听沈藏锋毫不客气的道:“雍王所言极是,而且如今是在东胡,还是东胡的老将军经验丰富。这一点,孤也是有所不及的。”就对刘希寻道,“烈勇伯……令叔祖老当益壮,平生与戎人大小战事不计其数,而且老将军熟知东胡一草一木,更熟知戎人,岂不是堪为统帅?”
……去你.妈.的!闻伢子如意算盘落了空,心中怒骂,面上却不得不笑呵呵的赞同:“定王推荐之人,孤虽然孤陋寡闻,但想来一定是极合适的。”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卫新咏,“卫先生以为如何?”
“烈勇伯是老威远侯之堂弟,确实颇为勇烈。在东胡军中威望极高,也是驱戎老将了。”哪知卫新咏沉吟了片刻,却也点了头,“大王说的是,定王推荐之人,自然无错。”
闻伢子回天无力,这事就这么定了。他强打精神安排沈、刘两人去养精蓄锐,少不得抓了卫新咏质问他为什么要赞同沈藏锋提议的人选,之前派到沈藏锋麾下的莫彬蔚重伤,其所统骑兵十不存一……这个教训可就在眼前啊!
他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怀疑着卫新咏的居心。
而卫新咏淡淡的道:“难道大王真的以为沈藏锋与刘希寻能够容忍咱们麾下那些人居于他们头上?即使他们口头答应,真正到了战场上,咱们那些人如何辖制得了他们?万一因此造成军令不一,溃败下来……咱们可都是步卒!”
“嘶……!”闻伢子脸上变色,赶紧朝他拱了拱手,“若非先生提醒……”
“而且沈藏锋有句话说的没错,对付戎人,还是东胡刘氏最在行。”卫新咏吐了口气,“终究他们跟戎人打得最多!之前连败,不代表咱们会比他们做得更好!”
刘家还有这样的用场,闻伢子不禁懊悔之前没忍住一时之气,故意说自己没听说过烈勇伯的名声。此刻为了亡羊补牢,就提议:“明日设宴款待众将,一来让两边将领熟悉下,二来孤也跟他们认识一番……先生看可以吗?”
卫新咏淡笑着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行伍中人脾气暴烈,大王要是过去,得放宽了心才成。”
闻伢子倒不以为意了,他出身跟沈藏锋这种人差得远,早年没起事那会,在胥吏跟前做低伏小的次数还少吗?豁出脸皮什么的,只要叫他知道他如今还端不起架子,那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当下保证道:“先生请放心,孤又不是什么精贵人,早年在乡里什么粗野人粗野话没见过听过?烈勇伯等人终究是士族……便是有几句不中听的话,孤又何必同他们计较?”
卫新咏笑了一下,道:“到时候我陪大王一起去……季神医说,畅之明日能醒,之前是怕他路上不适给他用了药,醒了应该就能起身了,让他也跟着去吧。”
他这么郑重其事,闻伢子心里先是一阵发憷:“难道烈勇伯他们对孤满怀敌意?难道会故意针对孤吗?”但转念又想明白了,“卫先生这是要给孤撑场子?唉,如今麾下虽然人多了,但论名头,在这班名门子弟跟前确实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