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请教
站在下首的闻知齐下巴几乎要低到胸脯上,羞愧万分道:“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卫夫人说这是我家的家事,让我自己做决定。”
“既然我三婶让你自己想了,你跑来找我干什么?”沈舒颜嘴角抽搐了一下,端起茶碗来道。
今天晌午后,沈舒燮鬼鬼祟祟的跑到六房,找到她后扯着她袖子就往外拉,说是想让她陪自己玩耍。沈舒颜以为堂弟是照常逃课,就吓唬他几句……结果沈舒燮趴她耳畔嘀咕,道是闻知齐求他来请沈舒颜的,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请教。
沈舒颜既是好奇,也是自负——她这种人自恃才华跟天赋,最好为人师不过,所以听说闻知齐要“请教”自己,就打发了余人,只带着江荷月跑过来了。
本以为闻知齐会拿来多么复杂的功课呢,不想他夹七夹八的说了半天,全是家事!
沈舒颜虽然自负但也不是傻子,三婶卫长嬴都不肯表态,她来趟这趟混水做什么?
闻知齐见她有端茶送客的意思,赶忙哀求道:“我人笨,妹妹她也不怎么懂这些。我思来想去,在这儿认识的人中你最聪明……你能不能教教我,我现在要怎么做?或者我回去后要怎么做?”
“你还真想回去?”沈舒颜放下茶碗,她虽然不想管这闲事,此刻也不禁冷笑出声了,“你知道令尊为什么把你这个弟弟交给令堂抚养吗?”
“之前这个弟弟的生母害死了我哥哥,又害了我跟妹妹,所以父亲想让他代替他生母在母亲膝下尽孝来弥补……”闻知齐把传口信的人的话如实复述出来。
沈舒颜嘲笑的道:“你跟你妹妹都还活着是不是?”
闻知齐愣道:“啊?”
“啊什么啊!”沈舒颜恨铁不成钢的喝道,“令堂还有你们一子一女活着,缺一个庶子尽孝膝下?!这个庶子的生母还把你们三兄妹害得一死二中毒,差点三个人都没了命?!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闻知齐小心翼翼的道:“可是我跟妹妹现在都不在母亲身边……”
这话没说完,屏息凝神立于一侧的江荷月都“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了!
“闻公子您想一想啊,您那个庶弟如今才出生,又不是说能够转眼就长大成人的。这会子他能尽个什么孝啊,不是还得令堂好好儿的照料他?”江荷月见沈舒颜没有阻止的意思,大着胆子笑道,“再说了,令尊如今不是在让您跟闻小姐回去吗?您跟闻小姐回去了难道还能不孝顺令堂不成?”
闻知齐嗫喏着道:“这个……难道父亲是要我跟妹妹回去帮母亲一道照料这个弟弟?”
他虽然老实,此刻脸上也露出不豫之色。
沈舒颜跟江荷月对望一眼,都叹了口气——这小门小户里头出来的少年委实过于老实憨厚了,想来是因为是幼子的缘故,闻伢子起事后,他的三个哥哥跟着父亲转战四方,他却跟妹妹一道被留在母亲仇氏身边,隐匿于乡野没见过世面。
即使如今闻伢子已经称王,闻知齐这个所谓的王子却还是空有其衔而没有与王子这个身份相应的城府与认知。
……到此刻了,这少年还把自己当成了昔日赤树岭上光着脚到处跑的贫家子呢!
沈舒颜耐着性.子提点道:“令尊现在是什么身份?会连几个使女婆子都用不起?还需要你跟你妹妹回去搭把手才能把你那庶弟照顾过来?你自己好好想想这其中的缘故吧!”
闻知齐茫然道:“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沈舒颜与江荷月主仆皆被他绝倒……好半晌,沈舒颜才道:“你有没有想过,此刻令堂的心情?”
“母亲她……定然……心里是……很不好过的。”闻知齐抿了抿唇,有些仓皇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但父亲这么决定了,想来母亲也只能照办吧。”
他虽然自己还没适应身份上的转变,却也知道父亲已经今非昔比。
从前在雍县乡下他们一家人和和乐乐过着的时候,关起门来仇氏也不是不能呵斥闻伢子几句。可现在闻伢子成了雍王,大字不识几个、年轻时候号称美人也不过在几个村里被比出来,此刻已经年长色衰的仇氏,又如何能够违抗得了闻伢子?
沈舒颜平静了下心绪,道:“是这么简单吗?你这个庶弟生母把你们兄妹三个坑成这个样子,令堂心里岂是不好受?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换了我是令堂,那是绝对不会容忍庶弟活下去的!”
闻知齐吃惊的猝然看向她!
沈舒颜蹙着眉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是觉得我太恶毒了?岂不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那哥哥可是当场惨死!凭这一点,那妾死上八百次都不为过——这事儿要是在咱们家这样的人家发生,从阀主到底下下人就没有一个不赞成当场将那妾活活打死的!”
闻知齐下意识道:“那她腹中的……”
“一个庶出子嗣有什么好稀罕的!”沈舒颜忽然住了口,定定看了不远处片刻,露出一抹复杂,才冷冷一笑,精致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戾气,道,“我跟你直接说了吧,令尊之所以把你这个庶弟交给令堂抚养,就是为了保他一命。什么让他代生母赎罪尽孝……我说句不好听的,令尊也太不要脸了!”
闻知齐忍不住道:“沈四小姐!您……”
“我是不该在你跟前说令尊不好。”眼下没有长辈在,闻知齐的脾气又比较绵软,沈舒颜才不怕他呢,嘲笑着道,“你替令堂想一想:两个亲生儿子一死一中毒,你是侥幸没什么事儿了!可你妹妹往后都不能生养了你知道不知道?!这消息我三婶都不忍心告诉她!这种情况下,令尊还要替你这庶弟着想,这跟拿刀子往令堂心上捅有什么区别?”
闻知齐脸色大变,握紧了拳,怒喝道:“你说我妹妹她……?”
“你最好也不要告诉她,季神医都没办法的事儿,你跟她说了除了徒增忧愁外毫无用处!还不如叫她过几年轻松日子呢!”沈舒颜哼道,“傻小子一个,就你这样的性情,回去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瞧你还是去求一求我婶母,在咱们家再借住些日子罢!”
闻知齐脸色煞白,上前一步拦住想离开的沈舒颜,道:“你说我父亲为我那庶弟考虑……?”
“话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自幼生长大家的沈舒颜真心无力了,诧异的道,“你们兄妹在你这庶弟生母手里出了那么大的亏,令堂能不报复?她就算没什么手段,总是令尊的结发之妻吧?好,就算令堂心存仁念,不下这个手!但令尊的其他侍妾呢?”
“所谓一报还一报。”江荷月掩口轻笑,用清脆的嗓音替沈舒颜补充道,“闻公子您这庶弟的生母能谋害您跟令兄令妹,往后其他侍妾可也未必不把手伸到令弟身上啊!而且您这庶弟的生母已经死了,您这庶弟如今还是一个婴孩,哪能保护自己?令尊再宠他,总不可能自己亲自照看他吧?所以令尊把他交给令堂——令堂跟您这庶弟的生母有仇,倘若不把令弟抚养好,少不得要被怀疑迁怒无辜婴孩……所以四小姐才会说,令尊这为人……”
沈舒颜哼道:“而且令尊这时候把你喊回去,你以为他是怎么想的?”
“难道说父亲把弟弟他交给母亲抚养了还不放心,定然要铲除我与妹妹?!”闻知齐紧紧攥着拳,良久,才颤抖着声音,一字字问!
“……这个你倒是想多了。”沈舒颜抬手掠了把鬓发,朝他嫣然一笑道,“我想你如今又没碍着令尊,之前的事情也是你们吃了亏,令尊应该不至于为了一个宠妾对付你。我猜呢,令尊的想法应该是把你喊回身边去,教导你些事情。表示一下对你的器重……毕竟令堂跟你们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总该有所表示不是?如今又要令堂抚养令弟。”
见闻知齐没说话,她继续道,“但我还是不赞成你回去,当然这话我只能私下里跟你这么一说,你爱信不信。出了这个门我甚至根本不会承认我给你出过主意——依我看令堂跟你差不多,都是敦厚老实之人,哪里斗得过那些花枝招展一门心思猜着你们母子往上爬的侍妾呢?尤其现在令堂得抚养令弟,恐怕单这一件就忙不过来了,怎么顾得上你们兄妹?你以为令尊会护好你们吗?”
她摇了摇头道,“虽然说留在咱们家,你必然会与令尊感情生疏,可至少咱们家没人害你……当然,这是你们闻家的事情,你自己看吧。”
说完,施施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