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病与毒

  第150节第十九章
  病与毒
  黄氏这日本就陪了卫长嬴到大房的,卫长嬴劝住刘氏,看着她擦好了脸,又召人打水进来净了面,遂把黄氏也叫到跟前说明。
  卫长嬴发话,黄氏自无不允,谦逊的道:“只是婢子不比端木家的八小姐,不过是从前神医在卫府小住时,近身侍奉过些日子,蒙季神医不弃,指点一二,是连神医皮毛也没学到的。若是学艺不精,不能为十小姐解忧,还望大少夫人多多包涵。”
  因为卫长嬴已经把事情答应下来了,刘氏此刻也恢复镇定,微笑着道:“黄姑姑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当年季神医在卫家小住那会,宋老夫人可以调了最机灵的几名左右膀臂去侍奉季神医。然而女使里头惟独姑姑得了神医垂青,亲自教导医理。这些年来,季神医的门,除了端木八小姐,也就姑姑能踏入,足见季神医对姑姑的期许。再说三弟妹才过门,我就打扰你们主仆,你们不见怪,我已心满意足,又怎么敢再得寸进尺呢?”
  黄氏笑道:“那是神医心善,念着旧情,不忍拒绝。婢子愚钝得紧……”
  刘氏嘴上与她客套着,心里却微微冷笑:季神医心善?那个幼年锦衣玉食遭逢家变流落坊间、尝尽人世冷暖,靠着天赋对医理的悟性与祖父所留医匝手记才得以重回贵胄视线,甚至到了如今名门望族欲登门求医而不可得的地位的杏林子弟!
  ——只看他这番经历,还能继续单纯的心善?早就死在坊间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了!
  至少刘氏知道,当年上门缉拿季英家眷的那些人……自从季去病接诊卫郑鸿,受宋老夫人邀请住进卫府后,那些人,仅仅半年光景,就一个接一个的莫名暴毙。
  甚至连邓家,参与过逼迫季英家眷的几名旁支子弟,也糊里糊涂的病殁了……
  也不是没人怀疑过。
  但那时候卫家的宋老夫人于绝望中抓到季去病这一线生机,怎容季去病被带走盘查、断了对她嫡长子的诊治?不仅仅是宋老夫人,卫郑鸿的发妻宋夫人,是江南宋氏阀主嫡女,宋心平又岂能坐视女儿守寡?到卫家委婉提出想询问季去病的京兆被宋老夫人骂得死去活来,几乎是被卫家下仆打出门外!
  不但如此,宋老夫人还到当时的钱皇后跟前哭诉京兆明知道卫郑鸿命悬一线,全仗着季去病妙手回春,为其续命延年,却还故意上门打扰,分明就是故意想要谋害卫氏嫡长子的性命;而宋心平则在前朝上表,痛哭流涕的请求圣上给他女婿一条生路……
  于是京兆还没破案,自己倒先下了狱,不几日就被判流放三千里。
  卫、宋之势如此,新任京兆上任之后半天不到就把这几份案卷销毁,声称一切都是凑巧,与季去病毫无关系,并将原告全部按着诬告判处……隔日,卫焕与宋心平一起在圣上跟前称赞新任京兆“是为能臣、堪当大用”。
  那之后邓家派人到卫府去拜访了一番,拜访的内容外人不得而知,但一切平静下来,没人再议论季去病是否为凶手,邓家人也没有再莫名其妙的出事。
  季去病在卫府住了两年,虽然因为就诊太迟,究竟无法完全痊愈,但卫郑鸿病情的大有起色,仍旧让他名动帝都。告辞之后,他谢绝太医院的招揽,赎回季英旧宅,开了一家医馆。
  在这所医馆里季去病颇治好了一些疑难杂症,海内名医的称号,自此而起。但因为这旧宅四周全是季氏族人,当年季去病落难,这些族人畏惧邓家权势,未敢援手,两边存了芥蒂,医馆开了不久,就因为种种琐事受到族人的责难。
  这些家务事也说不清楚,最后甚至连季氏族长都出了面。季家协商之后,季去病把医馆关了,锁了院门,在远离季氏聚居的城东另买了一座宅院,自此隐居,不见外客。
  这些年来他肯见的,一个是收为弟子的端木八小姐端木芯淼;另一个,就是他被卫家请去为卫郑鸿诊治时,侍奉他两年也得他指点两年医理的黄氏。
  也不是没有人自恃身份门第,强行破门求医。但季去病极厌用强,对于这种情况,他选择宁死不医。这位名医至今未娶,无妻无子,与族人有怨,自不会因为族人受胁迫而屈服,所收弟子端木芯淼是端木家的八小姐、没有承认的弟子黄氏是卫家极得老夫人倚重的心腹——季去病自己骨头极硬,说了不医,凭人长跪跟前还是以死相胁,一概不肯出手。
  问题是苦苦哀求他丝毫不为所动,下重手的话,当真把他打死打残了,端木芯淼出于为人弟子的名声考虑也不肯善罢甘休,更何况宋老夫人虽然随夫回了凤州,可也叮嘱在帝都的庶子每年都让黄氏送上厚礼——生怕卫郑鸿什么时候又不好了,还得指望着季去病。
  端木芯淼年少,对于许多人来说还可以认为不足为惧。可宋老夫人……这老夫人在帝都贵胄老一辈里都是数得着的心狠手辣的,因为夭折了太多子嗣,把唯一的嫡长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这把年纪的老夫人,什么没见过什么想不到?真与她结下死仇,一家子上下都要小心点儿!
  所以苏家的邓老夫人病了,苏夫人特特带上次媳端木氏前去探望;而刘氏想为妹妹刘若玉求医,也只能先求卫长嬴陪嫁的黄氏……虽然说无论苏夫人还是刘氏,心里真正期望的都是让季去病亲自出手。
  但那位神医……有端木家、卫家站在他身后,隐隐还有宋家的影子,纵然是海内阀阅,谁家会糊涂到了为了一介医者,与这三家结仇怨?
  何况季去病也不是用强就会屈服的人……
  相比那些七转八弯求医的人,刘氏两个妯娌全部都能与季去病扯上关系,已经算是很方便了。
  刘氏略赞了几句黄氏,就命人去将刘若玉请来。不想过了很久刘若玉才到,加了件半臂,还换了条水色罗裙,面带尴尬的解释:“方才喂月儿吃着酪饮,颜儿跑过来抢,弄翻在身上,不得不换了才来。”
  卫长嬴笑道:“无妨的,横竖金桐院离这儿才几步路?都在一个宅子里。”
  刘氏本想因她迟到责备几句,这会却蹙起眉,有些不悦的问:“怎么要你喂?乳母使女呢?”她说请族妹帮忙照看着点儿侄女们,那不过是客气话。从沈舒柔到沈舒颜,哪个身边不是乳母使女的一大群人专门看着?所谓照顾也就是盯好了这些人是不是用心、有没有私下里亏待小主人罢了。
  怎么可能要刘若玉一个大家闺秀去手把手的喂沈抒月喝酪饮?莫不是那些人知道刘若玉常到沈家来住的缘故,心中轻视,故意指使她去做下人该做的活计?
  不只刘氏这样怀疑,连卫长嬴也想到用饭之前,看到刘若玉俯身在替沈舒颜擦着脸,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动作,现在想想也觉得刘若玉莫不是受了欺负了。
  刘若玉笑了笑,她脸色苍白,但笑容很是温和宜人:“我看月儿可爱,就问乳母要了碗,喂了她几口。”
  刘氏这才缓和了神色,道:“原来是这样……舒颜真是淘气,舒柔可骂她?”
  “是骂了几句,被我劝开了。”刘若玉含笑道。
  卫长嬴渐渐把几个侄女的性情勾勒出来——最小也明显最得宠的沈舒颜显然是个有点被宠坏的孩子,当然她这样过于活泼的性情没准与她的四姑姑沈藏凝有点关系……
  沈舒景、沈舒柔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沈舒景处事略显圆润,沈舒柔却有些认死理。沈抒月在四个侄女中最是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如今孙辈里头唯一庶出的缘故?
  她这儿揣摩侄女们的性.子,那边刘氏已经和刘若玉说了前因后果,当然详细的刘氏肯定提前与刘若玉说过了,如今不过简单交代几句。刘若玉又向卫长嬴和黄氏致谢,卫长嬴忙让黄氏上前搀扶。
  客套完了,黄氏请刘若玉坐下,伸手把脉。
  少顷,黄氏脸上露出一丝讶色,刘氏忙问:“黄姑姑?”
  “大少夫人且少等。”黄氏摇了摇头,却没立刻透露刘若玉的病情,只温和的对刘若玉道,“十小姐请把左手也与婢子看看。”
  两边脉门都按过,黄氏又沉吟良久,让刘氏姐妹都要怀疑她不能治疗了,这才抬起头:“十小姐这体弱,是多久了?”
  刘若玉有些忐忑的道:“我自小身子骨儿就不大好,但气色像现在这么差,还是年初开始的。”她神色一黯,道,“那时候听了些不好的事儿,心里……很是难过,当时卧病了几日,后来好是好了,然而身上就一直不得劲。”
  卫长嬴揣测刘若玉听到的不好的事儿,多半就是与她即将成为太子妃有关。
  “十小姐之前看的大夫却不知道是怎么说的?”黄氏神情凝重起来。
  刘若玉神色更黯,看向刘氏,刘氏叹了口气,环顾四周,见除了卫长嬴主仆,都是心腹,这才道:“那大夫道是十妹妹身子太弱,那一病又伤了元气,往后……子嗣上头怕有些妨碍。所以我今儿才……”
  帝都也不是就季去病一个医者,百年季氏,太医层出不穷,刘氏求到卫长嬴门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为刘若玉请的其他大夫都没有把握完全治好刘若玉。
  此刻说了之前大夫的诊断结果,不免悬着心问黄氏:“姑姑以为呢?”
  黄氏沉吟道:“这大夫医术不错,只是他有所顾忌,到底没敢说实话。”
  刘若玉一怔,刘氏年长些,闻言脸色一变,道:“还请姑姑明言!”
  “十小姐自幼身子偏弱些,其实这没有什么。很多女孩子都是如此,没出阁的时候娇娇弱弱,嫁了人就渐渐康健起来了。”黄氏缓缓道,“之所以如今气色这样差,根本原因却在于年初的那场病上头。”
  刘氏情不自禁在席上把身子倾了过来:“愿闻其详!”
  “其实,”黄氏叹息道,“十小姐哪儿是病倒呢?根本就是为人所害啊!”
  她看着刘若玉苍白的脸色,满是怜惜的道,“如今已是四月中,若非这几日一直下着雨,都要拿冰釜出来盛食了。可十小姐这会还要在上襦外加上半臂,方才用饭的时候没有加,许是因为今儿个天晴,正午日头照下来已有炎热之感……正午略过,十小姐就觉得冷,所以要加这半臂,是不是?”
  此刻刘氏的脸色比刘若玉更为苍白:“那十妹妹是怎么被害的?”
  “以婢子之见,十小姐是被人下了极剧烈的寒药,至于是什么寒药……”黄氏还在沉吟,刘氏与刘若玉已经齐齐变了颜色,异口同声道:“忧来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