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霍文灿掀帘进屋,见李清宁已经坐在炕上,正提笔写着什么,咦了一声。
“怎么这么早?你忙了这两天,怎么……你脸色不大好,你三妹妹,不大好?”
霍文灿坐到李清宁旁边,仔细打量着他。
“嗯。”
李清宁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又写了几个字,才放下笔,才看着霍文灿,眼里带着泪光。
“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妹妹这个人,你最知道,喜欢光鲜亮丽,喜欢热闹,喜欢人人都羡慕她。
我知道这是她不对,读书少见识短修养不够,也俗。”
见霍文灿张嘴想说什么,李清宁紧跟了一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都是小时候说着玩儿的,是我不对。”
霍文灿被李清宁紧跟的这一句,说的有几分尴尬。
“热孝里成亲,是太冷清了,唉。”
霍文灿干巴巴一句话说出来,想再劝几句,却干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娘说,这是三妹妹的命。
二哥也劝我,让我把眼光放长远,说阿柔以后过得好不好,不在这婚礼是不是热闹,说热热闹闹、风光大嫁的,过得不好的多得是。”
李清宁的话顿住,长叹了口气。
霍文灿拍着他的肩膀,跟着叹气。
“出嫁那天,阿柔没哭,她跟我说,她恨太婆,恨阿娘,恨李家。
说从太婆到我,个个都说最疼她,说这个那个。
可太婆却眼睛不眨的把她推进了火坑里,阿娘不说话,二哥二嫂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她说她没有娘家,她以后再也不踏进长安侯府。”
李清宁声音低低。
“这都是气话,你别往心上去。
你三妹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从小儿就是,成天跺着脚说再也不理这个了,再也不理那个了,连半天都撑不住,就把自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又跟人家好得一个人一样了。
过一阵子就好了。”
霍文灿用力安慰李清宁。
“嗯。”
李清宁神情晦暗,声音落的极低。
“这话也就能跟你说说。
阿柔这亲事,我也挺生太婆的气。
孙老夫人想替大庆求娶阿柔,大庆也极想娶阿柔,这事儿,没人不知道,可阿柔说什么也不肯嫁给大庆,这事儿,也是没人不知道。
太婆就算要把阿柔嫁过去,再怎么,也该先问一问阿柔吧。
就算阿柔不肯,要死要活的闹,全家人强压着她定下了,那也得问一声,你说是不是?
阿娘说太婆是为了阿柔好,我没这么觉得,我觉得太婆是为了孙老夫人,就象当着孙老夫人的面杀了那个老汉一样。
阿柔就像是太婆送给孙老夫人的祭品。”
“你看你想哪儿去了?连祭品都说出来了,呸呸呸!这两个字是能乱说的?你也呸两声。”
霍文灿拍着李清宁,让他赶紧呸两口,以示此话不算数。
李清宁正要说话,门帘掀起,一个小内侍进来,冲两人拱手笑道:“太子爷召两位爷。”
霍文灿和李清宁急忙站起来,往前面景华殿过去。
太子刚刚散朝回来,正由着几个小内侍侍候着换上舒适的家常衣服。
“你三妹妹还好吧?”
太子看着李清宁,先关切问了句。
“还好,谢太子爷。”李清宁欠身答话。
“孙大庆上了份折子,看样子是他自己写的,要去你父亲军中,为国效力,这事你知道吧?”
太子直入正题。
“知道,这也是我太婆和阿娘的意思,太婆说:大庆也就有把子力气,就拿命去搏一搏吧。”
李清宁原封没动的转述着他太婆的这句话。
“拿命搏一搏,这话说重了。
孙大庆性子粗直,做不来文官,只能从武,若是从武,是该趁着年青,去征战几年,这是去历练,不是去搏命。
不过,他去你父亲军中不合适。
一来,你们两家过于亲近,他又娶了你三妹妹,你三妹妹也要跟过去?”
见李清宁点头,太子接着道:
“到你父亲军中,无私也有私。
二来,你父亲不是个会教导人的。
让他去西北军,到霍帅军中吧。
你大哥大嫂都在西北军中,论教导人,霍帅比你父亲强多了。”
“是。”李清宁忙欠身应是。
去霍帅军中,确实比跟着他父亲合适多了。
最重要的是,大哥大嫂在,三妹妹那头,他就放心多了。
“你给你父亲写封信,不用提我,只说是你自己的意思,让你父亲照应一二。
还有,孙家只有这两个男丁了,孙二庆还小,让你父亲尽量护住孙大庆,别让他把命搏没了。”
太子看着霍文灿,接着交待道。
“是!”霍文灿忙欠身答应。
……………………
赐婚之后,李苒就不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出门,到处闲逛。
当然赐婚之后,她也忙起来了。
办嫁妆这事儿,虽说内有二爷李清平和二奶奶曹氏全力以赴,外有王舣和明二奶奶协助打理,可绝大多数的东西,都得她看过,才能决定。
比如各种金银器皿、陪嫁衣服、家俱摆设等等等等,都是成亲后日常要用的,这款式颜色,肯定得她挑定。
这些东西实在太多了,光衣服就要做十几箱子几百件,基本上,从她出嫁那一天起,到死,全做一遍,还真是有一套寿衣。
李苒对着摆满整个大厅的衣服料子,和堆在她面前的高高一摞绣花样子,看着陪笑看着她的玲珑坊俞管事,苦笑道:
“今明两年穿的,做几件就行了,要一直做到八九十岁,一年三四套,这些衣服做出来,到时候还能穿?不是浪费么?”
“这是规矩。”
曹二奶奶接话笑道:
“为什么要做到九十九岁,还要再加一套寿衣呢?这里头,是有讲究的!
女人的嫁妆里,这衣服从嫁过去那一天起,陪送到寿衣,就是说,不用靠婆家,咱们也有衣服穿,这些都是做媳妇的底气。”
李苒看着曹二奶奶,一脸无语。
曹二奶奶一时没反应过来。
俞管事噗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曹二奶奶。
四娘子的嫁妆,是谢将军出的银子这事儿,在京城算是无人不知,可这个无人不知,能不能当着曹二奶奶和四娘子的面说出来,她心里可没底。
“唉!”
曹二奶奶被俞管事这一笑,反应过来了,跟着笑起来。
“虽说都是谢将军的银子……还一样,这是脸面!
明二奶**一回来,不是说了,谢将军出银子办这嫁妆这事儿,就是为了让四姐儿这出嫁,要嫁的热闹,要风光大嫁。
要照你说的,就做今年明年穿的衣服,那能做多少?
到时候过嫁妆,到这陪嫁衣服,一抬两抬就没了,那还叫什么风光大嫁?”
“二奶奶这话极是。”
俞管事忙附合赞成。
李苒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行吧,浪费就浪费吧。
她总觉得,这嫁妆,照她们这么办,得把谢将军的家底全给办没了,把那座将军府,办成一穷二白。
“尽量少点吧,太浪费了,一年两套吧。”
李苒还是忍不住限制了一句。
“要不,多陪送些绫罗绸缎,毛皮什么的?”
俞管事看着曹二奶奶商量道。
曹二奶奶一边笑一边点头,“行行行,四套都是少的,行行行,就两套,一年两套。”
“到六十岁就够了……”
“这可不行!”
二奶奶曹氏一脸严肃打断了李苒的话。
俞管事赶紧点头,”二奶奶说得对,这事得讲究个吉利。”
“好吧。”李苒叹气。
挑好衣服料子,回到翠微居,李苒坐到炕上,长长吐了口气,接过紫茄递上的茶,刚抿了一口,周娥探头进来,看着李苒问道:
“出去逛逛?”
“现在还能出去逛逛?”
李苒反问了句。
“也是,桃浓问你什么时候得空。
她说还没能当面给你道声喜。
你不用凑嫁妆银子,她就歇着了,最近闲得很。”
周娥进来,坐到李苒旁边。
“这会儿有点儿空,到……”
李苒正想着去哪儿动静最小,周娥笑道:“去吴嫂子那里吧,她那间后院又方便又清静,她最近学做了几样新菜,正好尝尝。”
“好。”
李苒干脆答应,放下杯子站起来。
两人在二门里上了车,放下帘子,出长安侯府,往吴嫂子那间饭铺过去。
两人从侧门进了后院。
喜姐儿正在院子里推着小磨磨糯米粉,见两人进来,急忙站起来,先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再急急往前面去叫吴嫂子。
桃浓提着裙子,冲在吴嫂子前面,三步两步冲到正屋廊下,看着站起来的李苒,走一步曲一曲膝,连说带笑。
“可不敢当!当不起!姑娘快坐下!
姑娘这气色可真是好!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万千之喜!”
吴嫂子和喜姐儿也跟着一边笑,一边不停的曲膝,至于恭喜的话儿,全由桃浓代说了。
喜姐儿往前面看着,吴嫂子搬过来一张桌子,忙着来来回回的沏茶拿酒上点心小菜。
桃浓坐到李苒旁边,再次打量李苒。
“她刚订了亲,又没嫁过去,你看什么看?”
周娥撇嘴斜着桃浓道。
“你这张破嘴!”桃浓唉哟一声,点着周娥叫道。
李苒斜睨周娥,片刻,才哼了一声,移开目光。
“别理她,我先说几句正事儿。”
桃浓看起来很严肃。
“你出嫁那天,我去给你唱迎亲的喜歌,行不行?”
“嗯?”李苒一脸怔忡。
迎亲还要唱歌?
“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娥看着桃浓啧啧了几声,再看向李苒道:“让她去唱吧,反正不要钱。”
“是迎亲的喜歌?”
李苒看着桃浓确定了一句,桃浓点头。
“迎亲是谢将军那边的事儿,我哪能作得了主?”
“咦!”桃浓和周娥异口同声,一起撇着嘴,斜着李苒一脸鄙夷。
“我只能替你说一声。”李苒无语的看着两人。
“成了。”周娥冲桃浓抬了抬下巴。
“我前儿去城外,替你看庄子去了。”
桃浓一脸笑,伸出去的两只脚来回晃着。
“替我看庄子?我哪有庄子?”
李苒带着几分惊惧,难道有人送庄子给她?她怎么不知道?
“以后就有了,王家二爷和李二爷,到处看庄子买庄子。
行市上这一阵子热闹的不行,一下子多出不知道多少庄子田地,指明了卖给你做嫁妆。
我瞧着王二爷和李二爷真是够累的,要看庄子好不好,还要打听这卖庄子的人家,这两位二爷,尽心的很呢。”
“要买多少庄子多少田?得多少钱?”
李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将军府能有多少银子?
“那不知道,听说现在就看中了一座果园,一座菜园。”桃浓愉快的晃着脚。
看来,她最近的精力,都放在打听李苒的嫁妆上了。
“照这么买……谢将军有多少银子?”
李苒再也忍不住,看着周娥问了句。
“那不知道,不过肯定不少。”周娥高抬着眉毛,“你这话,照这么买,得把谢将军买穷了?”
李苒没说话。
难道不是吗?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跟在谢将军麾下,围剿黄宁残部的时候,我分了二三十万两银子。
黄宁是个守财奴,几个大银库,金银珠宝堆的小山一样。
那会儿,先皇刚刚称帝没几年,还是照没称帝前的规矩,一半分给将士,一半交给皇上。”
“谢将军也拿了?”李苒虽然知道这样的事,亲耳听到,还是有几分怔忡。
“那当然,谢将军不拿,下面的将士,谁敢拿?
谢将军从十三四岁起,就开始统帅大军,十几年里头,不知道打了多少胜仗,剿灭了多少这个王那个帝。银子多得是。
你放心办你的嫁妆吧,怎么光鲜怎么办。
你家谢将军有的是银子。”
李苒噢了一声,松了口气,片刻,又叹了口气。
这成堆的银子之下,是成堆的人命吧。
唉,动荡之地之人,她是见过的。只愿这一世,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