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青花刺
“是的,甘家每一代都会产下一对双生子,一出生,这两兄弟,就分别千里,各自长大,如果不是出于族中需yào
,可能终生都不会相见。就算相见,也是不会相认。”樗里疾不疾不徐地道。
甘茂拔出剌在地上的剑,还剑入鞘,又将战图揣入怀中贴身收好,这才淡笑道:“右相大人,你语出惊人,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实不敢信。”
“哦?你不信?那你又为何请旨伐宜阳?看着我的眼,告sù
我,你真是赤胆忠心地为武王开路,入主中原,而无一分私心?”樗里疾一直都是淡淡地笑谈着,此刻每句每字,却一针见血,不遗余力将他逼到死角。
听得他说出私心二字,甘茂心中就是一怵,同朝为官数年,也相当敬重右相的为人,当年,如不是他极力举荐,甘茂哪里会有今日的荣耀。私下里,二人也没少互相走动,趣味相投,相谈甚欢。
在他的眼里,右相文质彬彬,长袖善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是不可多得的相才,有他在朝中,是秦国之幸。
可是,在这个夜里,他却离奇的以另外一种身分出现,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说,他和他同宗同族同根,他是他的亲叔叔。
这如何能让人信服?
说来说去,君臣成了兄弟;攻宜阳,他义无反顾;取九鼎,他势在必得;
可这兄弟之间,却不能如君臣之间一样让他对自己的计划坦然对待。
“戌人,不用怀疑。我早就料到你要取寻禹王九鼎,我不是来阻止你的,九鼎现世,是定数,逃不过的。
苍龙化形,这次又不知dào
会带来什么不能预知的变故,你我生下来,就注定一辈子要守护秦脉,我们一生都要活在暗中,为天下安定身先士卒,这就是我们甘氏一脉的使命,代代相传!
你此去,可能就是永别,如今甘氏一脉人丁凋零,我不能让你独身前往。”樗里疾想到此生身不由已,只为着使命,年轻的时候,为了使命,放qì
心爱的女人;老了,为了使命,要放qì
自己的侄子,便是一阵仰面长叹。
“你说,我这一战会死?哈哈,这我可更不能信。神官说过,我不会死,我还会见到当年松都会上失散的儿子。”甘茂越来越肯定,这右相大人,是在开玩笑。
神官和右相之间,他当然选择相信神官。
樗里疾自顾自地落座,从袖中抽出一截青绿色的竹子,竹口倾斜,醇香四溢。他取过甘茂的杯,满上,推到他面前案上,示意他喝茶,慢慢聊。
抿了一口茶,樗里疾闭眼,沉醉在茶色原香中,“好茶!戌人,神官说得没错,但是你可能理解错了。甘茂这个名字,不会消失在这一战中,并不代表,你不会死。
现在,我来了,你当然就不用死!
儿子,你会见到的,但可能场面会有些不同你的预期而已。”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甘茂越想越糊涂。
什么,会死,不用死。场面不同。从来不知dào
右相绕起弯子来,会把一个武将绕得头晕脑胀。
樗里疾不再说话,端着杯,望着青色茶牙在水中上穷下落,似乎都看得呆了。
甘茂满腹疑惑,原本清爽的茶,也霎时失却了原味,变得如同一杯白开水般,淡然无味。
“右相大人……”
“叫叔叔吧,这一生,我是盼不到赢荡这句叔叔了。而你,以后想叫我,我也不能认,就这一晚,让我们都放纵些吧。”樗里疾啪地一声将杯子反扣到案上,整个人如同明月下的青松,刹那间就明朗起来。
甘茂手中杯几欲握不稳,几滴青翠的茶液洒到黑案上,被洒到的地方,竟然渐渐凝固成一个青色的点,远看去就像黑案上执了一枝竹纹,散出点点绿意。
甘茂连忙扔掉那杯,抠着自己的喉咙,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那股茶色原香,在腑脏内无处不在的弥漫。
“你,你到底是谁?是我太大意,竟然着了你的道。早该想明白,右相大人一介文人,怎么可能如你这般神异,你故yì
以右相之面来接近于我,趁我不备,暗施毒手,到底意欲何为?”甘茂终于将猜想串连起来,却已经为时过晚,如果那茶水有毒,早已经深入脏腑,一席怪谈,明显是在拖延毒发时间。此刻就算神医在世,也难以医治。
难怪,他说他此一去,是永别。竟然是这样!
“宜阳一战,按照命数,你必会亡。我选择函谷关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有许多上古时代猛将的残魂,这样,更利于我的施术。
至于我是谁,我已经告sù
过你,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我就是你的亲叔叔。
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日后会知晓的。待我寻到苍龙化形之人那日,就是所有秘密大白天下之时。
夜深了,你该歇息了。”樗里疾一挥袖,帐中烛火无风自灭。
黑暗中,甘茂怒目圆睁,眼底燃烧着仇视的火焰,听得那夜深了三字,脑中却益加昏沉起来,顷刻间,睡意便扑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不,不能睡。他不能睡,睡下,可能永远都醒不来了。他,他还没找到小茂,他还不能死。
艰难地强自撑着在闭眼前不甘地看了樗里疾一眼,两唇开合,吐出两个字:“小茂……”
刹那间,一切归于寂静。
黑暗中,响起绵长的叹息,一滴冰冷的液体,滴落到那张闭眼入睡的脸庞上。
正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正在帐门外三步外停下。
“右相大人,你要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三更天了,我们得在鸡鸣前赶回沧漳镇,与其他人会合,您,身体还受得住吧?”帐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樗里疾双手捧面,轻轻地将眼角的水渍拭去,轻轻地向帐门口,帐外人闻声,已经打起帐门,佝偻着身子恭敬地退开半步,让出过道。
樗里疾站大帐门口,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甘茂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眼,疾步往帐外跨去,帐门落下,将那方黑暗中的世界隔绝。
帐外,银月如钩,霜华遍地,远山如墨,近谷如剑,将密密匝匝的军帐环绕。
良久后,将军帐中阴暗的角落某处,一块颜色与帐色相近的布帘落下,钻出一个须眉皆白,身披虎皮的老者,头戴黑翎,足蹬长履,履色一黑一白,像两只相生相吸的阴阳鱼。
快速奔近甘茂,伸指在黑案上一抹,凑到鼻间细闻,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那股原香,历久不逝,老人凑在鼻间的手指轻轻抖动,一双饱经风霜的脸庞上,一丝惊讶一闪而逝。
“居然真的是青花刺!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呢,嘿嘿。”他干笑着,手掌顺势抹过那片残渍。
“好东西,可不能浪费。”
老头歪着嘴,取过那歪在案上的杯,将甘茂杯中未饮尽的残液小心翼翼用一种透明的香脂封了口,随身揣入兽皮里,拍拍甘茂的脸颊,喊了两声:“哎,小子,这青花刺你不喝,我老人家就收走了哈。多谢多谢。”
“嗯,不吭声,我当你默认了啊。今晚的事情,我老人家确实也不方便出手。我本是无意间路过此地,被青花刺的味道吸引过来,蹲了半天坑,还差点被那小里子发xiàn
,好在有所收获,也算没白受罪。
嗯,算啦,我这人也不喜欢欠人家什么,收了你的青花刺,以后会在适当的时候出手帮你一次。
嗯,你小子又默认啦。好,我老人家就走了,小子,再会!”老头自说自话,又是点头又是许诺,最后心满yì
足地出了帐门,扬长而去。
半柱香后,将军帐外某处的乱石堆里,突然响起一阵懊恼的呼声。
“哎呀,我怎么睡着了?要是将军有什么吩咐,岂不是误了大事?许敬之哪许敬之,唉,还是明日自个儿向将军请罪吧。”
一个人影腾地从地上跳起,风风火火地朝将军帐跑去。
掀开帐门,眼睛贼溜溜地扫了一圈,发xiàn
甘茂伏案沉睡,鼻息悠长,似乎好梦正酣,一颗提拎着的心倏地放了下来,复又将帐门掩实,正欲离去,却突然背心一寒,半个身子的毛都炸了起来,转身三步并两步地扑到甘茂案前,呆呆看着那光滑如镜的案面某处。
黑案上,突然多出一枝新雕的连枝竹,边缘圆润饱满,独具匠心,看得出雕刻之人,是在何等悠闲自在的心情之下所作。
推了推甘茂,大叫道:“将军,将军,醒醒!”
甘茂浑然不觉,依旧呼呼大睡。许敬之颓然地跌坐在地,另半边身子的毛也完全炸了起来。
甘茂一向惊醒,从来不会在行军中如此沉睡。
有人进过将军帐,而且来去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如果他要杀将军,那……
(终于写到甘茂,卢医,楚笑,三王鼎立的时候啦,撒花,同时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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