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黄道吉日
虎头虎脑的少年,仰面朝天,嘴里叨着草根,草根一颤,嘴里就冒一句三字经。
青顶,灰瓦,,躺在高峻的宫墙上,可以看见一片美丽的天空,天气大好,清澈纯净如一汪蓝水,没有云彩,偶然会有零落的信鸽飞落各处。
农历四月二十八,按他的说法,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据说是那个人的生辰,可惜今日,却是他的葬期。世事难料,万物多变,这寂寂深宫中,没有一丝值得他留下的理由,包括那个成天神神叨叨,死活求着赖着他继承钦天鉴的祝袅袅。
天纵其才,却冤死宫中,说他自杀,鬼才相信。他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永远记得那片翻卷如崖上白浪的衣袂,眸中尽是坚韧,呵呵,一个游历天下,恃才却不傲物的男子,陨于秦宫,不知那武王驾下,要如何回各国微询?
“该死的老头,这几天看得太紧了,根本没有机会摸出宫。以往也没见他那么谨慎过,又不是马上要归西,这么急着要我上位为毛?为毛?”少年翻眼望天,一片蓝澄澄,居然还有雁南归。
冷宫之中终日一片戚戚哀啼之声,只有每天的这个时辰能静寂上片刻,让这幽宫名符其实。算算时辰,呆会那甜姬又该登台大唱西子心了,得赶快闪才行。虽然没见过其人,但那准时准点的哀怨吴腔,真的是让人悲催不已,少年心性,还是受不得这戚戚之音。
未及起身,墙壁下已施施然行来一个宫装女子,浅紫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只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迎风飒飒。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梳简单的堕马髻,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一张清丽的心形脸蛋,小巧挺拔的鼻子,柳叶般弯弯的眉,薄薄的嘴唇,那浓密的青丝柔顺的放下来,垂落在桶外。脸上泛着惬意的表情,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媚人笑容,漫步来到宫墙下。
玉手扶墙,吴侬软语起了婉调,“昔日阮江浣纱女,如今堂堂国母尊,堪怜飘零离故土,何日再饮家乡水,何日再饮家乡水,家乡水……”
那肝肠寸断,凄怆哀婉的模样,让少年的心起了微澜,渐渐坐回原地,蓦然被牵引。
原来那甜姬竟然生得如此动人,武王却不懂欣赏,将之打入冷宫,真是可惜!
可惜这女人自比西施,已经失了心性清明,否则多上点心思,哪能在冷宫中寂寂度日,连一日三餐都不得周全?
“甜姬,甜姬?”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娥从花园东门跑进,一面焦急的呼唤着女子名号。
紫衣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自顾自地唱着,舞着,姿态翩跹,笑意却凄切。口中痛呼:“蠡,何忍将此身事异主?怜不怜,哪知我在深宫冷寂如雪!”
那宫女上得前来,扯了甜姬宽袖执了就走,甜姬大呼:“何人放肆!左右上前,掌嘴!”
那高居庙堂的姿态倒惟妙惟肖,让人叹息。
宫女不以为然地拖着她就走,“你还真把自己当西子了啊?我的甜姬娘娘,如果当日,你若不是太轻狂,哪能落得今日这地步?现在,你就乖乖的跟奴婢走吧,今日宫中多事,先前宫中执事来知会过,王上与王后,良人皆去参加神医的葬礼,宫人歇宴舞一日,违者推出午门斩!你就轻省片刻,让奴婢清闲半日可好?算我求你啦!”
那甜姬挣脱不得,被拖入乱花中不复再见,少年脚尖微抬,又颓然蹲下身来,嘀咕道:“这冷宫今日倒成了闹市,居然又有人来,还让不让人走啦!呆会老头子来寻,若是发xiàn
我在这女人堆里扎着,肯定得气得归西,归了西,我可惨了,就得一辈子老死宫中,不行,不行。”
这次来的是两个行迹鬼鬼祟祟的宫女,一进花园,就直奔这面宫墙前的那片蔓藤下而来,从少年的角度俯瞰,刚好能看到两个凑在一起,兴奋地乱颤的头颅。
一胖一瘦,依在一起像竹竿傍大佛。
胖的那宫女满面欣喜地道:“小秋,听说了吗?明日,武王要大选了!”
瘦宫女小秋不敢置信,“不会吧,今天才听执事说还得安葬神医呢,再说,武王专宠良人,历年大选已经废除几年了,怎么会突然又兴起呢?”
“那你消息太不灵通啦,那天晚上王上梦苍龙现,祝大人说是吉兆,预示秦将开疆拓土,以后会入主中原,王上大喜,第二日就派遣了右相去东南寻找苍龙化形之人。只要寻到苍龙化形的应梦人,武王就将成为古往今来最厉害的一个王,今天朝上,有人议大赦天下,武王不允,后来那大臣就说天下同喜,应该再兴大选,充实后宫,为王上多留福脉。毕竟,千古一王,哪能只专宠一人,会被后世笑话的!”
“那王上允了?”
“当然允了。明日就会开始大选,各地各郡将会送秀女入宫,我看这宫中又得多变了。不过,正是这样,我们才又有机会出这冷宫,不是吗?娘娘多了,我们这宫人老人,多往执事处跑动,我就不信出不得这冷宫。这宫中,尽是些疯子,呆这里,我都快被逼疯了。小秋,你呢?”
“谁想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啊,可是,你也知dào
,我宫外还有病母,手中余钱不多。执事大人估摸也看不上眼。”小秋唉声叹气。
胖宫女示意她附耳过去,一阵嘀咕,小秋面上一红,连连摇头,惊呼道:“这使不得,执事不是阉人么?怎能提这种要求?”
胖宫女又是一阵规劝,小秋望望宫墙外,终于点头应下。两人这才欢欢喜喜地又是一阵闲聊,墙壁上的少年已经等是极是不耐,索性将袖掩了面,飞身点地,直越宫墙而去。
那小秋只觉得头上一痛,眼前一阵阴风吹过,自己就倒在地上,胖宫女连忙扶起她,揶揄着:“也不用这样欢喜成这样啊,人都立不住脚,真是,不能成事的小丫头。”
“不是,是有人在我头顶上踩了一脚。”小秋辩解道。
“哈哈,小秋,你就别乱说话了,这宫禁森严的地方,哪里会有人敢跑到冷宫中来撒野。你明明就是欢喜难捺,还要扯谎。”
“你……”小秋一跺脚,转身就跑。那胖宫女也急急跟上,一路上又是一阵打趣。
……
一回钦天鉴台,少年就黑着脸往殿前石阶上一坐,双眼喷火地堵在门口,不许任何宫女进出。
其实钦天鉴台的宫女并不多,就两个,一个负责膳食,一个负责浣洗。祝袅袅生性古怪,刚开始那些宫女们时不时地会问些神鬼之言,祝袅袅也不恼,就直白地坦言,“进宫的女人,就是一滩泥,搁哪儿哪,没什么风浪可翻,最后就是一杯黄土,一滩烂泥。谁也不能免!”
那嘴也不招人待见,而且他也不喜欢有人在殿内乱晃,平日就他和少年两人,干坐在堂上,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吵吵嘴,占占卜,也不寂寞。
偶尔,少年会跷家出去玩上几日,一回来祝袅袅就行将就木的模样,说他走了,他一个孤老如何如何可怜,其实就是逮着机会为让他早日继承衣钵造势。
可少年,不想久居此地,想方设法频繁出宫,渐渐一天也不愿意呆。祝袅袅慌神了,开始逮人,两师徒就在秦宫中捉迷藏。当然,结果每次都是少年输,因为那老头其实鬼精鬼精的,总会在最后一刻离奇出现,逮他回来。
刚才在冷宫听那宫女一聊,才知dào
这次老头如此着急要他接位的原因,心火立马烧得他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就是要那老头给个交待。
那两宫女,早就见惯师徒斗法,一见少年堵门口,就知dào
今日又是休息日,兴高采烈地自个儿觅地儿偷懒去也。
少年越等火越大,直到华灯初上,才见到那死老头儿偏偏倒倒地往这边行来。上前一把揪了他的衣领,拖回殿中,关门,落了锁。
将祝袅袅往椅子上一甩,少年就开始发飚:“死老头,你说!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道明白,我马上就去武王驾前拆穿你的谎言,让你早死早了,免得终日只会祸害我。”
祝袅袅喝高了,本来嘻嘻笑着,见少年发飚,连忙涎着脸爬起来,歪歪扭扭地趴到少年膀子上,“乖,乖徒儿,你,你说什么?我哪有说谎?”
少年冷哼一声,将那老头脸拨开,“苍龙现,北风卷旗,山河破碎,血光东南。你还敢说没在驾前撒谎!”
正在撒酒疯的老头突然如被兜头冷水浇透,打了一个激灵,醉态全无,跑到殿门转了一溜,看到已经落锁,这才抹着冷汗屁颠颠跑回来,一脸涎笑。
“乖徒儿!你知dào
了?嘿嘿,嘿嘿,嘿嘿嘿。”
少年翻眼,“苍龙现,君唁之兆,新主将立,你居然有脸跟武王扯谈什么大吉,那武王就喜欢逞勇斗狠,要是知dào
你骗了他,肯定得将你阉了再剐。”
“嘿嘿,为师说的是大秦将迎来另一个新端,如若能寻到应梦之人,伴君左右,将立下不世功勋,千秋传诵。又没说那君就是武王,也没说那应梦之人一定寻得到。”祝袅袅诡辩道。
“老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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