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美人,白美人
“我,我……”一个大胆的设想袭上心头,甘茂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哀伤,林西抿紧双唇,生怕提起那个你爹两字。
甘茂偏头,淡笑道:“无妨,那么多年,我的命是爹换来的,爹临死前浸入水中那双带着希冀的眼,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我知dào
他要我活着,所以我一直好好地,努力地活着。”
突然,林西大胆地牵了甘茂微微蜷曲的手,制止了甘茂继xù
往下说,嘴里冒了句“我困了,好想睡。”
甘茂抽回手,林西手中空,心中也有些空。
“你该知dào
的,就静静听。”甘茂复又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xù
说道。
“从爹走后,我一直很自责,正是我贪恋何三的毛笔和墨石,那天没有去天境当值做清扫,而是去帮村长洗红薯,才会让爹丢了性命。
五年过去,我一直不去半天崖,直到村长说松都大会的事情。我一直以为又是村长有什么鬼心思,红棉曾悄悄告sù
我,村长不止一次提到,何三现在那么笨,就是因为小时候我带他捉鸟摔笨的,让我别替他做事。
所以,我把松都会和什么薄士选当做玩笑,听了就忘,村长要我表态,我说得考lǜ
考lǜ
,他留我吃饭,我觉得反胃,不想多呆,就沿着后山那条山涧往回走。
不知dào
是不是想再看看那个地方,我没有走近路,而是绕了一大圈,慢慢地走。走到那里,我却惊呆了,以为走错了地方。
几日前,下过一场暴雨,本该是满满的山涧,如今却一滴水也没有,露出涧底凌乱的山石。山涧底有个大坑,坑里有一截漆黑的松木,好像被雷劈过一般。
天色将晚,我有些不安,觉得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山风吹在我脸上,让我有些发冷,脑后竟然也有些凉凉地感觉,突然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我。”
这是一个鬼故事?怎么越听甘茂说,她越觉得灵异?
“你看到什么了?”林西就是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甘茂也不理她,还是缓缓地叙说着,清冷的声,一字一字敲在林西心上。
“我转头,发xiàn
身后全是黑压压的山石,前面半里开外是村长家的屋子,有些微弱的灯火。
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没有消失。
我便假意沿着涧底走,其实心里是有些恐惧的,当时我才十三岁,还是相信神鬼出没的年龄。
借着月光,我看到自己影子后面有一个胖胖的黑影,转过一块大石,我便快速地躲藏起来,心里极是忐忑,要是那东西窜过来,我该怎么办?
我手里捏着一块尖利的石头,身上止不住的轻颤,脚下也有些发虚,便一屁股坐倒在地,那些凌乱的小石子硌得我有些难受。
从石头缝中可以瞄到,那黑影在原地停了约莫半柱香时间,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过来,只是守在原地不肯离开。
时间一久,我就在石头后面梦起了周公,那黑影始终没过来,后来起身走时,带动了涧底的碎石头,发出骨碌碌的声儿,我惊醒了,便蹑手蹑脚地尾随在他后面。
吓了我大半夜,刚开始还以为是鬼怪,后来看到影子又以为是野兽,怕他伤人,现在籍着淡淡月色,和那黑影走路的姿势,我断定,这是一个人,心里的恐慌也就不再那么强烈。
令我没想到的是,黑影直接朝村长家藏红薯的窖里走,我刚开始以为是个偷薯的人,便不想再跟,心里有些坏念头,想让他偷光村长家的薯。
还好那夜,我走到一半不知dào
怎么的,就是鬼使神差又往回跑。
然后,在村长家的红薯窖里,我看到了你。”
林西终于听到罗衣出现在故事里,不过,偏偏是那么个怎生也与浪漫风月不相关联的地儿。真是,还以为甘茂那厮,就是因为在一个非常浪漫的场合下,遇到了罗衣,一下子惊为天人,一见钟情,才会接受孩子不叫他爹,老婆不是原装的事实。
甘茂眯着眼,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心里还是有些愤nù
和后怕。
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以一种异常不舒服的姿势躺在窖中,腰带被解下一半,旁边滚落着几颗半腐烂的红薯。
她青丝蔽面,甘茂唤了半天,她也一动不动,甘茂上前,想摇醒她,却看到她两手被反翦,密实地带子紧紧地缠在她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深深地勒入她的肌肤中。
甘茂一惊,正想替她解开带子,后脑上就被人敲了一记闷棍,痛得他说不出话来,拼命地回头,看到何三惊愕地瞪着他,手里的棍子上还沾着一丝红红的血迹。
“你,禽兽不如。”甘茂指着何三,脑袋越来越沉,眼中也是不敢置信。
何三犹豫地举起棍子,恶狠狠地威胁道:“甘茂,你当没看见,出了窖径直回你家,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们,我们还是好兄弟。”
甘茂走了几步又折回,趁何三放松警惕,与他扭作一团,但先被打了一棍,还是敌不过何大三粗,两人在窖里撕打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村长和墩子他们正在喝酒,听到响动,齐齐冲了进来。
甘茂便把夜间所见说了一遍,还指着女子腕上的布带说,那正是何三的腰带撕开了缠上的。村长阴着脸,不作声,只是抬眼死命的盯着何三。
然后说窖中光线不好,到外面再行决断,甘茂本就提着一口气在指证何三,这一拖延,就再也撑不住,昏迷过去。
醒时,月牙弯弯,周围几人横眉冷眼,全都鄙视地看着自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何三倒打一耙,说甘茂撺掇他绑了眼前的女人来窖里开荤,两人因为谁先谁后的问题,起了争执,所以打了起来。
甘茂气得七窍生烟,却敌不过村长这块老姜的蓄意抹黑。
何三腰带缠在女子手上,无法完全脱责,他便将甘茂拖下水,平了悠悠之口,转移了村人放在何三身上的视线,让他一个十三岁的稚子百口莫辩。
村长后来便召了村人来,说甘茂因当年之事怀恨,所以要处心积虑地要坏何三名节,但念在他爹救过全村老少,这次就不再追究,最后还痛心疾首地长叹着:“甘家一直是忠厚人家,怎么出了甘茂这么个不肖之人哪,造孽啊!”
甘茂一腔热血直往脑门上冲,恨不得一头撞死以明心志,这顶天大的黑锅一下就盖到他头上,让甘家几辈人都蒙羞。
这份屈辱,像一座大山,一直压在他头顶上,就算是过了么久,他依然觉得心如刀绞。
可是,他不能告sù
罗衣这屈辱的一段,她是无辜的受害者,而且受辱的经lì
与疼痛,既然她从一开始就不记得,又怎能让她记起。
转换了脸色,甘茂掩上心伤,语音清平地道:“何三告sù
我,你是他在后山涧底捡回来的。
那天电闪雷鸣的,又下着倾盆雨,没有人敢出屋。雨停后,村长要何三去看看后山的窖,那时候天已经放睛了,但是何三说突然晴天响了个炸雷,轰嚓一声,击落了一棵断枝,当时他正翻着窖里的红薯,择了几个腐烂的出来,就听得山涧里一阵奇怪的咕嘟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吸水。
他偷偷的跑出去一看,就看到山涧干涸了,你抱着一根断木趴在涧底。
大家都说你是被天雷轰下九天的仙女,说是福薄之人无法消受,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地娶了你。”
林西不信,罗衣居然是天上一声巨响,此女闪亮登场?
直觉,甘茂隐瞒了什么。
林西暗暗动着心思,状似无意地道:“如果大家都说我是仙女,为什么没人跟你抢着娶我啊?难道你说娶,村长就一点不嫉恨你娶了仙女儿?他不是也有儿子,说是什么能影响天运之人嘛?”
甘茂苦着脸,“因为当时你被雷击中了,全身黑漆漆的,尤其是那张脸,看都没人敢看,所以娶仙女还是要有足够的心理承shòu能力。”
哦,原来是仙女下凡,只是脸先着了地。
难怪没人哄抢。
“那你又为什么娶我?”林西认真地问。
既然是惨不忍睹的相识,就应当排除了一见钟情,除非甘茂是有特殊嗜好,偏爱黑美人。
甘茂眼一低,心中微叹,我是不得不娶啊,其实当初大家都说你是妖人,才会被雷轰,而且一落地面又差点毁了村长前途远大的儿子,村长说要拿她埋到涧坑里。
其实何家父子就是想毁灭证据,堵那后患之口。
“哦,我预感你会变白,而且我爹走后,我一个在那屋子里,也没个说话的伴,我就求村长让我将你领回了家,村长说人言可畏,我年纪不小,也可以娶妻生子,我就说等收完荞麦就成亲。后来,正是收荞麦的季节,好像是你来我家一个月后,我从地里割麦回来,呃……”
那是甘茂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那一天之前,罗衣从来没说过只言片语,村里人都说她是哑的,暗地里都嘲笑甘茂。
那一天甘茂回到家,将镰刀别到窗棱上,径直入了厨房去弄饭。
罗衣,每日不言不语,只会发呆,脸黑如炭,也不与甘茂半个表情。但甘茂为了保护她不被村长找借口埋掉,一直都在努力让她活下去。他的命是用爹的死换来的,所以他要好好活着,还会娶妻生子,他活得好,就是对村长最大的报复。
可是,一向冷锅冷灶的厨房里飘着黑烟,罗衣面前摆着黑乎乎的一盘菜,支着肘愣坐在桌前,默默地打了水给他,让他洗手洗脸,甘茂见她脸上沾着锅烟灰,于是便叫她也清洗下,他重新炒个菜。
心里,突然有些暖暖的。她终于有了生机。
正当他在灶间忙得热火朝天时,罗衣过来了,甘茂抬头,霎时傻了眼。
清晨的雾光映着她白如羊脂的脸,透出莹莹粉嫩的红色,微微抿唇轻笑,就像一朵压倒群芳,独自盛开在朝阳下清丽带露的第一枝桃花,缓缓在甘茂的心里绽放。
“罗衣。”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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